“外面只有暴雪，沒有超市，你也從沒有出過門，哪兒來的米？”呂陽接着問了伊依一句
。
伊依有些茫然地看了呂陽一眼，神情似乎有些發怔，片刻之後，伊雅小手拍着桌子叫喊了起來，伊依連忙又給伊雅喂甜粥去了，似乎忘記了呂陽剛纔對她的質問
。
呂陽站起身來，走去了廚房裡，四處檢視了一番……
這幾年來，他一直沒有進過廚房，甚至包括伊依懷孕生孩子那段時間也都沒有進來過，因爲他很擔心這裡會有什麼異常，爲什麼會憑空變出食物之類的，所以不想這種異常被打破，從而影響到他和伊依、伊雅的幸福生活，於是一直剋制着沒有進這裡來。
今天是這幾年來他第一次進廚房。
廚房裡收拾得很乾淨，這讓呂陽很容易想起以前那個世界裡的伊依，她總是把廚房收拾得很乾淨。
竈臺邊的食用油生產日期是兩個月前的，櫃子裡那袋米上面還有標籤，居然是從靜安小區附近那家超市買來的，旁邊小票上的日期顯示着是三天前買回來的。
另外，洗菜盆裡還泡着一些韭菜，伊依認爲這些綠葉菜上面農藥殘留很重，所以要在水裡浸泡，雖然專家說浸泡並不會泡掉農藥。
牆腳的凳子上還放着一些土豆和番茄之類的，呂陽還在櫥櫃裡發現了一盆伊依正在發的豆芽。
……
“伊依，你去超市買的米嗎？”吃過早飯之後，呂陽又主動和伊依提起了這個話題。
“是啊。”伊依一邊教伊雅玩IPAD裡憤怒的小鳥，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了呂陽一句。
“伊依，我一直沒有出去做事，你買米哪來的錢？”呂陽接着問了伊依一個問題。
伊依擡起頭來看了呂陽一眼，眼神有些茫然，過了一會兒之後，又低頭和伊雅玩她的IPAD去了，彷彿沒聽到呂陽的質問一樣。
“伊依，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的‘殘酷的真相’嗎？”呂陽伸手奪過了伊依和伊雅手中的IPAD，強行追問了她一句。
伊依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之色，但只是一閃即逝，片刻之後，她神情便恢復了正常，並伸手過來試圖從呂陽手中拿回她的IPAD。
“伊依，你知道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正常，是嗎？”呂陽拿着伊依的IPAD始終不鬆手，逼視着她的眼睛。
“陽陽你怎麼了？”伊依伸手過來，摸了摸呂陽的臉頰。
“伊雅是你妹妹，不是你女兒你看看她，三歲了長得既不象你，也不象我，伊依你肯定知道什麼，不用害怕，告訴我，我自然有辦法應對”呂陽索性把所有的話全都說了出來。
“陽陽你瘋了？”伊依一臉驚訝地看着呂陽。
小伊雅玩不到憤怒的小鳥，又聽到呂陽這麼大聲說話，好象被嚇到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我瘋了？”呂陽苦笑了一聲，連忙把IPAD還給了小伊雅。
……
好奇就象顆種子，一旦種下來，就會不停地生根發芽，不停地撓抓着人心。
呂陽發現他對伊依的質詢並沒有產生什麼嚴重後果之後，心中對於這一切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真相’，也越來越迷惑了。
平日裡夜半起牀，衛生間裡看到的仍然是那具凍屍，想來過了這麼多年，那個呂陽應該已經死透了，只是，現在的他仍然活着，這一切似乎有些說不通。
雖然詭域裡最大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但是呂陽仍然在不停地追尋着合理，想要給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和解釋，哪怕是沒有規則的答案。
所以，今天晚上，呂陽在伊依和伊雅睡熟之後，起牀一個人坐在了破沙發裡，拿着一聽從廚房裡偷來的啤酒，一邊喝着，一邊靜靜地等待着撞擊房門聲的響起。
他決定，今晚當撞擊房門聲響起的時候，無論如何他都要打開房門，探究清楚外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撞擊房門。
看着時間，距離每天夜晚撞擊房門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呂陽心裡也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對人類來說，最大的恐懼和危險，是未知。
任何經歷過的危險，都可以因循着以前曾經經歷過的規律，從而找到解決的辦法，也就不會再恐懼了。
只有未知的危險，纔是最危險和最讓人恐懼的，因爲，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預防。
萬一……萬一打開房門之後，衝進了一些不該讓它們進來的詭異怪物，傷害到伊依和伊雅該怎麼辦？
呂陽突然又猶豫了起來。
就算呂陽認爲他這個老婆伊依是虛擬的，這個女兒伊雅也很不靠譜，但是，和她們生活的這幾年，她們已成爲呂陽血濃於水的親人，就算她們不是真實的，這種浸入骨髓中的親情，也已經是呂陽生命中無法捨棄之重了。
可是，要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嗎？
這樣生活下去有什麼不好？
換了幾年前，和伊依剛剛在這裡相聚的時候，呂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不開門，以免伊依會再次失蹤。
但是，這幾年來，那撞門聲日復一日地出現，一直在挑戰着呂陽的神經，在他心裡生根發芽，現在幾乎已經長成了一棵茁壯的大樹，呂陽再想要把它強行壓制住，幾乎已經不可能。
而且，呂陽覺得這五年‘宅’在家裡，已經到了他能忍耐的極限，再這麼一直生活下去的話，他一定會瘋掉的。
所以，儘管有很多擔心，呂陽仍然決定了，要在今晚撞擊房門聲出現之後，立刻打開房門。
當呂陽把啤酒罐裡最後一滴啤酒倒入口中之時，房門外的撞擊聲如同以前一千多個深夜時一樣，準時響了起來。
呂陽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嘎吱’一聲捏癟了手中的空易拉罐，猛地從破沙發上起身，衝到房門邊伸手拉開了房門。
……
呂陽在這裡住了五年，外面就下了五年的暴雪，但是，小屋的房門居然沒有被雪給淹沒封死，只能說是個奇蹟，又或者說，這些雪壓根就不是現實世界裡的雪，所以厚度始終沒有發生過變化。
門外，除了狂風暴雪之外，什麼也沒有。
在呂陽開門之前，他就想過很可能外面什麼也沒有，但是，仔細張望了一番，確信了外面確實什麼也沒有之後，他心裡卻隱隱有些失望起來。
莫非外面出現一些怪物，甚至衝進來傷害到了伊依和伊雅，他纔會心滿意足？
呂陽使勁搖了搖頭。
他知道，他內心失望的最深層原因，是因爲宅在家裡的這五年，他已經承受到了極限，所以，他在渴望着某種改變。
但是，呂陽也知道，改變是會付出代價的，代價很可能就是要直面那‘殘酷的真相’。
記憶人偶，真的就是那‘殘酷的真相’嗎？呂陽這五年來，沒有少懷疑過這個問題。
那個真正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伊依，在被詭域抹除後，仍然千方百計現身出來，在青苑小區外救過他一次，還在公安局裡阻止過他尋找真相……
那個伊依，現在在什麼地方？
雖然雪原租屋裡的這個伊依，和那個伊依幾乎沒什麼區別，但是，和她在一起生活的這五年，呂陽分明覺得她根本就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類，很有可能，她只是呂陽幻想中的一個虛擬人物罷了，就象當初在金達詭域裡，周玲思想裡虛擬出來的那些人一樣。
這些懷疑，總是讓呂陽很痛苦，五年前得知自己很可能只是一個記憶人偶之後的頹廢和厭世，那種痛苦，雖然在這五年中被醫治得差不多了，但是真相的種子卻不停地在他心底生根發芽，讓他寢食難安。
他知道，他不可能就這麼放棄，放棄對真相的探查，除非，他永遠地死去了。
……
自從那天夜裡呂陽在撞擊房門聲響起時開了房門之後，夜晚就變得無比安靜了，再沒有什麼東西在深夜時撞擊房門了。
伊依對此表現得很平靜，就象以前她從沒有聽到過撞擊房門的聲音一樣。
倒是小小的伊雅有時候會很好奇地問爸爸，爲什麼夜裡沒有撞擊門的聲音了……對幼小的她來說，這聲音陪伴了她整整三年的時間，已經成爲了她小小心靈世界的一部分了。
不過，撞擊房門聲的消失，只是呂陽那個深夜裡開門之後，生活發生的改變之一，說起開門導致他的生活發生的最重大的改變，是在他開門之後的第三天。
其實前兩天呂陽就發現了一些不好的徵兆，只是他一直沒有開口問伊依，而伊依在第三天的早上，自行開口了。
“家裡快沒米了，菜也吃完了，如果還買不到東西回來，小雅會餓死的。”第三天的早上，伊依給伊雅餵食米粥時，向呂陽提了出來。
“沒米了？爲什麼不去超市買？”呂陽問了伊依一聲，呂陽對於這些供養了他一家人五年的食物來源並不是很清楚，只是聽伊依以前說過，說這些東西都是她從超市裡買回來的。
“我……我……”伊依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茫然起來。
呂陽看着神情變得茫然的伊依，心裡不由得很有些悲哀。
這個伊依，很多時候的表現，就象是一個被輸入了以前那個伊依部分記憶的機器人一樣，在遇到她不能回答的問題時，神情就會變得茫然，然後，過一會兒之後，她就會選擇性地忽略掉這個問題。
很程式化。
如果她只是一部機器倒也罷了，但是，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和呂陽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的人。
呂陽知道她不是機器，身體裡有血有肉，沒有芯片之類的……
如果硬要以現代科技來解釋，那麼，她應該是一個移植了伊依部分記憶的克隆體。
就算呂陽知道她不是真正的伊依，但是，這五年的時間，已足以讓他變得無法割捨對她的感情了，哪怕她只是一部被改裝過的機器或者是移植了記憶的克隆體。
今天的時候，伊依在片刻的茫然之後，似乎並沒有選擇性地忽略掉剛纔的問題，她的神情仍然顯得很憂鬱，很擔心地看着她正用勺子喂着米粥的小伊雅。
呂陽起身走去了廚房裡，四處尋找了一番，發現米袋裡只剩下不到兩斤米了，黃豆袋子裡只剩半斤豆子了，食用油的塑料壺也基本見底了，地上只剩下了半個壞掉的土豆和一個蔫掉的番茄，其他所有的食物，基本都在這兩天裡被消耗殆盡了。
也就是說，自從那天夜裡撞擊房門聲響起來，呂陽伸手拉開了房門，詭域就停止了對他一家人食物的供應。
果然，改變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有食物，在這雪原裡，將會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攸關生死的問題。
但是，這似乎正是呂陽先前所期待的改變。
因爲，他必須要尋找食物了，而尋找食物，就意味着他必須離開租屋，出門到外面雪原裡探險。而在此之前，他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不管高級詭士的試煉是否結束，也不管他的本體是否已經死亡，他都必須出門去了，而且是被逼着出門的，因爲，他再不出門的話，一家人會活活餓死在這裡。
……
聽說呂陽要外出去尋找食物，小伊雅顯得很開心，甚至想要和呂陽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當然了，被呂陽拒絕了。
伊依則顯得無比恐懼和擔心，不知道她心目中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但從她的反應來看，她很有可能從來都沒有從租屋裡真正出去過。
那些所謂的超市購物之類的情節，很可能只是詭域強加給她的記憶，對於詭域抹除或者改變記憶的事情，呂陽早就見怪不怪了。
呂陽臨出門之前，伊依讓他一定要趕在天黑之前回來，還把那半斤黃豆塞進了他的口袋裡，說如果他在外面餓了，可以用這個充飢，呂陽堅決不拿，直接就衝出了租屋的房門。
當呂陽出了房門之後，回頭一看，租屋所在的地方，變成了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就和他當初無意中撞到這個小屋時一模一樣的一個小屋。
小屋的房門是關閉的，儘管呂陽剛纔衝出來的時候，並沒有順手關上房門，而且伊依和伊雅就站在房門邊……
呂陽心中有種莫名的恐懼，他回頭走去了小屋的窗子邊，向小屋裡仔細看了進去，但是裡面很陰暗，也沒有光線，所以他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伊依和伊雅有沒有站到租屋的窗邊，也不知道她們在裡面能否看到外面的他。
呂陽強行按捺下了返身回去打開租屋房門，查看伊依母女是否還在小屋裡的衝動，轉身向雪原中走了過去。
走了幾步之後，呂陽就回過了頭來，見到小屋還在那裡，心裡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又走遠了一些之後，便再度回過頭來，確信了小屋仍然在那裡，並沒有突然消失。
不知道爲什麼，呂陽此刻心很痛。
心痛，是因爲牽掛。
小屋裡的伊依和伊雅，成了他生命中最爲重要的牽掛，就象一根繩子，死死地綁住了他的腳、他的眼睛還有他的心。
如果心中沒有她們，他這一走，任憑走去什麼地方，哪怕凍死在雪原中都無所謂。
可是，他不敢讓自己隨便死去了。
因爲，他知道，如果他死了，不能帶回食物來給伊依母女，她們也會餓死在租屋裡。
就算她們只是詭域虛擬出來的NPC，但是，也已經在呂陽心裡舉足輕重了，五年的時間，足夠在一個人生命裡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
呂陽用帶在身上的小鏟子，在雪地裡壘起了一個半米高的雪人，作爲他辯識回家的路標，不然的話，在這茫茫雪原之中，很容易就會迷路，一旦迷路，後果將不堪設想。
……
漫天的暴風雪。
呂陽從來沒有象現在這麼絕望過。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雪原根本就沒有盡頭，而且，現在的這整個世界，就是由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原所組成。
無論走到哪裡，都不可能有任何的變化。
雪原上，根本就沒有其他任何人或者生物的存在。
這樣一種情況下，到哪裡去尋找食物？
因爲一路過來要壘雪人路標，再加上路上積雪很深，所以呂陽的行進速度很是緩慢，眼看着天慢慢就要黑下來了，但仍然一無所獲，又冷又餓的呂陽開始考慮着是否要原路返回的事情了。
回家。
那個溫暖的家。
那裡，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現在的呂陽心裡很有些後悔。
後悔他不該總是想要探求真相，夜半時分打開了房門，導致詭域不再賜予他~全~家食物……
他在雪原裡凍死餓死並不足惜，但是，不該把伊依和伊雅也給餓死在家裡。
現在如果回去的話，家裡的食物已不夠支撐兩天的了，他不回去，伊依和伊雅可能還能撐得久一些，他一旦回去了，加上他一張嘴，那點兒可憐的食物根本不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