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這天宣仲安回來,與父親在書房呆了一會,他先行出來,留下了在書房裡痛快大哭了一場的父親。

等他回了沁園,在門外聽婉姬在裡面說話,只聽她聲音輕柔,帶着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氣了,你慢點,娘這就餵你如何?”

“呱呱!”望康憤怒大叫。

“慢點?”只聽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聲音小了,就一下,又高興地“哇哇”了起來。

宣仲安走了進去,見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來,她笑望過來:“回來了?”

“嗯,”宣仲安走過去,“讓丫鬟喂罷。”

“就剩一點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親自帶望康,一般時候也不鬧她,這時他坐了過去,摸了兒子的小腦袋一把,訓斥他:“本事不大,脾氣不小,誰叫你衝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氣了:“呱!”

“別惹他了,”許雙婉見父子倆又鬧起來了,忙攔了大的那個的手,笑道:“剛纔我說他吃太快了,讓他慢點吃,覺得我說了他,就生氣了。”

“是個脾氣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着她那杯茶過來喝,點頭道。

“呱!”望康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你纔是個脾氣大的!

“不生氣了。”許雙婉低下頭去,拿額頭抵下了下小傢伙的額頭,見望康委屈地嗚嗚了起來,她小聲道,“娘知道了。”

等會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裡一塞吃的,就又忘記生氣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裡,他抱着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幾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潑得,一個人就熱鬧得讓他感覺他養了一堆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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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過,五月殿試之前,廣海那邊的人又再來了侯府,這次他們還等了人,只是歸德侯沒見。

沒想他們還跑到他工部門口去堵這些日子在工部當差的歸德侯,歸德侯跟他們寒暄了幾句,再回來跟兒媳婦說起時,也是覺得這幾個族子心性差了點,跟他們小時候一樣,並不太像樣。

他們小時候就有點欺負仲安,說起來也是家中母親唆使的,但回頭打不過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狽不堪,他們還回去朝父母告狀,從小就是個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這些子侄來,也是想起當年的事來了,那些他以爲不太記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現在了面前,那時候兄弟與族人已經與他離心了,看他與他的妻兒沒一處順眼的,暗地裡沒少使絆子,閒話也沒少說。

他這是徹底冷了相幫之心,平時出門也是低調的很,帶着幾個護衛長隨出去辦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見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幾個來往了幾十年,身份普通的舊友。

這廂五月殿試之後,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們又在金鑾裡大打起來了,事情是因爲禮部尚書覺得批卷時有些人做了手腳,要重新批過,這可是得罪了內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們,幾派人馬鬧了起來,末了吵不通,就開始動手了。

宣仲安這次躲的及時,躲在了金柱後面沒摻和,等到大殿關上,聖上把侍衛叫進來收拾他們的時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戶部的人馬把打得頭破血流的謝尚書推到了他身邊來。

謝尚書可真是個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鬧不明白,他是怎麼坐穩的禮部尚書之位,這剛正不阿的性子,居然還能活到如今,這不止是這滿是濁流的朝廷裡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這就是想跟隨我的腳步,也不必如此罷?”宣仲安掏出他的隨身藥瓶子,倒出兩粒,“吃兩粒,止疼的。”

殿裡暗了,謝尚禮看着他在淡光中那半張周正的臉,心道這宣尚書果真也是長了一副好模樣,這要是不說話光站那,就一身偉光正氣,令人信服。

就是開口說話了,就不讓人痛快了,他把藥拿過吞了下去,這藥還有點甘味,他嚥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別調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他們家中的子弟,這次來了不少名人名士,哪個不及那幾個文章都做不順的?他們這也是太打眼了,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

“他們開的卷,您也總得給他們點潤筆費吧?”

“是這個給法嗎?”謝尚書急了,“這要是傳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們作假了!”

“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們長着嘴這算得了什麼?聖上說的纔算。”宣仲安見他鼻孔流血,給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這命都要沒了,還指着臉面呢?

謝尚書一個握鼻,重重地唉了一聲,往四周看去,見不少人都被侍衛拉着捉押了起來,他也是愣了,“這是幹什麼?”

宣仲安接着他往裡頭躲了躲,“先看看。”

他們打算先看看,但也沒逃多久,就被侍衛捉去了,皇帝把他們全捉了起來,押到了宮道上,遙遙對着禮廟,讓他們跪到了夕陽西下,才讓他們滾。

宣仲安招呼着他刑部和戶部的大人過來圍住了謝尚書,纔沒讓謝尚書死在暗中的刀光劍影當中。

謝尚書的禮部那邊,居然沒一個人過來幫謝尚書。

宣仲安覺得自己做官挺失敗的,但沒想當了六七年禮部尚書的謝大人比他還失敗,這個就是個進讒言阿諛奉承的都沒養一個啊?

送謝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對他調侃兩句,等他把謝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門口後,宣長公子遠遠看着他家那小門小戶的,壓根就沒打算上門,就是上下掃了謝大人兩三眼,嘖了一聲,轉身走了。

謝尚禮被他“嘖”得紫紅的臉一片豬肝色,在門口默唸了半晌道德經,才硬着頭皮往半個多月已經沒有回來過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還跟之前他離家時一樣,喜愛跟他河東獅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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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肖寶絡留在宮裡暫時沒走。

他進了太極殿,跟老皇帝道既然這任人唯親,還不如唯自己的親呢,這些個老臣子自己已經佔着重位了,還打算把自家的子孫趁機也弄進來,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罷。

他給了老皇帝一份名單。

老皇帝看了看,見裡頭跟宣仲安交好的一個也沒有,反倒是給宣仲安在金淮傳了不少惡名壞話的那一個個金淮風流名士皆寫在了上面。

見老皇帝看着名單沉默不語,肖寶絡也不急,張着嘴一直在吃着他的零嘴,那嘴就沒停過。

這老不死的,在民間和朝廷當中都有着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邊,也不少了他的眼線,這老不死的一直在懷疑他跟宣仲安的關係,有點防着他們,肖寶絡覺得這個也難免,畢竟當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進了他的家。

那時候他們還沒想太遠,也沒想到今日要扮仇敵,當時他們作爲好兄弟,酒一起喝,詩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賞,他帶着宣仲安出沒了金淮所有紙醉金迷的地方,就爲着給宣仲安找一點燕王謀逆的線索。

其實按他看,這天下給了燕王也沒什麼不好的,就宣白臉覺得這仗打起來,民不聊生會死太多人,這仗不能打。

當時肖寶絡也是見過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纔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萬給他修園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絕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萬來。

至於路有屍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來不會管,可能還會覺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說,問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會把老幼婦孺這些逃不了的人趕到城門口擋槍擋刀?

肖寶絡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時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靈塗炭,那個時候,就是改朝換代了,大韋還剩的這點底子也會被毀的乾乾淨淨。

還不如他們拼一把。

但肖寶絡總覺得宣白臉那個人焉兒壞,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爲主謀也都有些不明白,這宣白臉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隱隱還有點把他往火坑裡推的打算,遂他對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貨真價實的,一點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麼來。

“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對上後,跟肖寶絡問。

“有兩個,就是那頭兩個,戈玉瑾,林八笑,我們一起吃喝玩樂長大的,以前他們學問比我稍微好一點,就是後來他們沒我運氣好,兩次都沒上殿試。”

“稍微好一點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點罷?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頭兩位,至於另兩位才子,也沒他外甥的名字在內。

“就好那麼一點。”連詩詞都不怎麼會作,調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幫着作詩作詞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氣壯地道。

“那你讓他們上來幹什麼?”這幾個人的文章皇帝其實是看過了,是好,是不錯,但太銳利了,年輕人的那種張狂氣從紙上就撲面而來,老皇帝不太喜歡他們。

要讓他用,他喜歡用循規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牽一髮動全身,他們出點錯,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這樣也好掌控。

這幾個年輕人,頭兩名就是普通人家的,頭一個家境算不上壞,但家裡人丁單薄,上面就一個是教書的儒生,第二個甚至是個孤兒,但從小就因爲過目不忘被書院收留成才。

這第二個,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宮當中,也知道這當中那個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幾次動亂,就是這人帶的頭,他上打知府,下帶百姓衝擊糧庫,沒少跟官府作對,偏偏他還佔着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還讓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兒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輕的時候有點像,很忍辱負重,但瘋起來也不擇手段,且也會裝瘋賣傻,卑躬屈膝像條狗一樣地在他面前討一條活路,老皇帝只要掐着歸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聽命,而外甥推薦的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狂。

狂說明什麼?狂說明了他們不在乎生死,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難處理控制的了。

“我讓他們上來幹什麼?”肖寶絡也是奇怪,“還能幹什麼,讓你用啊?”

“用他們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輕了點。”

“我不也挺年輕?”他才二十,都六部尚書了,像宣仲安說的,再給他添點神蹟,讓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幾篇文章給他吹噓幾句,他成爲大韋舉世無雙的曠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們不是你。”老皇帝不以爲然。

肖寶絡倒是“哦”了一聲,“也對,不是誰都有個皇帝老子當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來,過了一會,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着辦罷。”肖寶絡也不在乎,起身抱着盤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這吃的我帶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這已是抽空見他了,就朝他揮了揮手,看他一路走着一路吃着去了,他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老桂子啊,你看,這位爺心裡是怎麼想的?”

“許是寂寞了?”在內宮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內侍揣磨着道,“我聽說前面寶絡爺去花樓,還說這邊花樓裡的姑娘沒南邊長的細緻,一個個糙的很。”

“那他們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誒呀,聖上,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內侍笑了起來,上前給他捏肩捶背道:“有他們陪着,這味就對了,姑娘不姑娘的,這進花樓的,哪邊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紀也不小了,哪能還能跟以前一樣鬼混。”老皇帝閉着眼道。

“也是,您說的是。”老內侍知道他的話可以打止了。

聖上這可不是在真在問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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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很快把殿試三甲的榜放了出來,這次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當中的子弟。

肖寶絡遞給老皇帝的那幾個人,只有一個進了二甲,其餘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寶絡進宮來,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寶絡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還道:“總算進了進士了,他們也有臉回去了,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還叮囑老皇帝:“我跟他們說是我給他們走的門道,您可在別人面前別說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來,問他:“你還打算讓他們回去啊?”

“給他們弄幾個進士就費我老鼻子勁了,這當官就算了,他們就看開點罷。”肖大人就很替他們看得開。

“你可是吏部尚書啊,你就不能給他們也走走門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臉鬼在盯着我。上次我不過是去他那多領點銀子花花,他就讓我等着瞧,這不,我前幾個想去他那邊要幾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裝他不在,也讓他底下的人不給我找,我到今兒都沒把花名冊拿到手,我跟他鬥着呢,也沒心情管戈大林八他們了。”

“你要誰的花名冊?”

“就是這次的三甲進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們哪天他們上任了,我還摸不清他們老底,您不是說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不給你?”

“不給!”

“回頭朕給他說說。”

“我來就是這個意思。”肖寶絡說着還哼了一聲,“他還真能弄得過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着,這心裡頭是真高興,末了,還是跟肖寶絡說了,說翰林院那邊正好缺人修書,他舉薦的那幾個人都有些才華,回頭就讓他們去翰林院那邊。

肖寶絡也就點點頭,“那行吧。”

說着就往門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見他都想飛出去了,也是揮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寶絡走到一半又回來了,“您倒是叫個人跟我去傳旨啊,這旨不傳,我花名冊怎麼跟白臉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監隨他去傳他的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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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這廂心情也是頗有些舒暢,這次春闈,禮部尚書算是被打慘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聖上看中和再三讚譽的狀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這個友人比他年長甚多,爲人也很是謹慎,在外他們倆算是完全不認識,也沒人知道他們有交情。

他們唯一查的出來的關係是,這位狀元郎曾經帶母去藥王谷求過藥,而那段時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藥王谷,當時他出現在燕王封地的主城苝城內,藥王谷名聲在外,這去藥王谷求醫的人多了去了,這查來查出,頂多查出他們以前同在燕地過這一件事來。

此人名爲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爺。

他這頭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帶着人找上了他,他臉就黑了,轉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魚得水,狗腿子無數,他早做了準備帶了人來,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着腰大喝了一聲:“給本官攔住他!”

宣大人被他帶來的大堆人馬堵了個甕中捉鱉,臉面全失。

肖大人終於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冊,要走時,就聽宣長公子在他身邊說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說的讓我家夫人爲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罷?”

二十歲了都沒討成個媳婦的肖大人臉立馬拉了下來,陰氣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聲比一聲重。

“您怎麼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麼樣的人能不成?”小太監想不明白了,跟着他一路小跑着問,“他家夫人名聲不好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肖大人羞惱成怒,嚇的小太監縮回腦袋,不敢說話了。

這頭老皇帝也是這才知道,他外甥因爲之前剋死了好幾個未婚妻,運氣比宣家那位長公子還黴,這次特地在壽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說是得歸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來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頭一次來皇宮,之次老皇帝病重,帶着徒弟衆僧生來給老皇帝唸經消孽氣的就是他,這次叫來,聽老皇帝一問,就與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進了她的氣纔有了生機,她本身就是化業障的,出自她口的親事,想來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這般顯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說的,聖上明鑑。”

老皇帝想了想,也沒什麼不信的,畢竟之前也有過一例,當時單老頭也是死活都要纏着她做媒,說天機不可泄露。

看來,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爲跟她成了親,這纔有了着落,看他短命鬼的相,頭一年卻抱了兒子。

老皇帝前段時日心短氣虛,吃了單藥王着人送過來的藥,這身體又好了起來,再加上他前幾天用的藥,替他試藥不再是宮裡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這一位還懂的賣乖討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這便宜再讓他佔了。

遂連雙十年華都沒有的許二姑娘這好好呆在家裡,又要做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完,下個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