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真真是大錯特錯。

“沒錯。”宣仲安轉過了頭,他那張有些冰冷的脣,在她的傷口邊碰了碰。

“錯了。”許雙婉別過了臉不看他,固執地道。

宣仲安拉了拉她的手,她沒回應,過了一會,待他喊了一句“婉婉,我肩膀涼”,她纔回過頭來給他蓋被。

“沒錯,”宣仲安看着回過頭的她溫柔地道,“我娶的就是你。”

許雙婉給他蓋好被子,頭埋在了他的肩頭,這次她沒有忍住,淚如雨下。

她有無數傷心,以爲不想不管,它們就不會出現,不會發生。

但每一次她的心存僥倖,都會被揭穿,連讓個讓她躲一躲的地方都沒有。

她母親說她到底是她的娘啊……

是啊,是她的娘,她的娘怎麼就這麼忍心對她呢?

在許府裡,她幫着母親管家,成全母親,幫着母親分憂遭二嬸她們白眼,她能做到的都去做了,哪怕祖母暗地裡說她小姑娘家家心思愣是多,她也還是想讓母親好過點,她什麼都沒朝她要過,偶爾得兩套首飾,已是欣喜開心,兄長姐姐朝她每次幾千幾萬兩地要,她也當作不知,她已經什麼都爲她着想了。

她的娘,她相依爲命的娘,就不能,真正爲她着想一次?

許雙婉越哭越大聲,哭到末了,她號啕了起來。

那是她的娘啊。

她以爲,再如何,在她已經償還了那麼多後,她的娘好歹也會給她一條活路。

可她沒有。

她再多的聽話孝順,也得不來她娘一次真心的疼愛。

這叫她如何真的不傷心。

**

許曾氏很快就被姜大夫人送了出門。

她帶着婆子丫鬟剛出門,侯府的大門“嗡”地一聲,就緊閉了。

許曾氏回頭看着大門一會,隨即眼睛一狠,朝身邊的婆子丫鬟咬牙道:“回去了,一個字也不許跟人提起,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下人皆嚅嚅喏喏。

許曾氏回去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此行的不得都推給了次女,跟許老夫人道:“她真真是個心狠的,還記着之前不給她嫁妝,她父親不疼愛她的仇呢,這次說是要幫家裡,死都不鬆口。”

“怎能如此?”許老夫人皺眉,“我們待她也不薄啊?她在府裡,我們何曾短缺過她什麼?她是許府的嬌嬌二姑娘,也是我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啊。”

她看着許曾氏,“可是你沒有好好跟她說話?”

許曾氏嘆氣,“軟話好話都說盡了,不鬆口就是不鬆口,我去的時候,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來作陪,您知道姜家的那兩個夫人的,厲害得很。”

許老夫人大吃了一驚,“她們也在?”

許曾氏點點頭,沒說那是女兒請去對付她的。

這時候她不能讓許府的人知道次女已經對她防範至此了,許府要是知道她在女兒那邊不管用,她在許府就更難出頭了。

這事,一定得瞞住了。

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許曾氏還真的就不信了,她要是真的走到絕路了,還有許府要是不行了,她女兒還能不幫。

這畢竟是她的孃家,許府要是有大難她不伸援手,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她這女兒命也是不得了,現在是成了貴婦了,但許曾氏也知道她小心謹慎的性子,從小就不說給人落話柄的話,也不做給自己斷退路的事,許府要是沒了,她就沒有孃家了,一個沒有孃家的貴婦,她在他們那堆公侯呆的地方,能擡得起頭嗎?

只有許府好了,她纔會好!

她現在是在氣頭上,暫且還顧不上想這些,但許曾氏知道,等她女兒不氣了,順過這陣再等些時日,她再上門道清這個中厲害,她就不信她這從小就心思了得的女兒還會使性子不顧大局。

“那就是了。”姜家那一家無論男男女女都是硬骨頭,很難在他們手下討着什麼好,許老夫人之前爲長孫之事已經跟姜家的人對峙過了,這下對大兒媳婦的無功而返也就不那麼計較了,與她道:“雙婉一時之間想不開也是難免的,等過幾天事情都平歇了,你再過去,你們母女倆再單獨好好談一談。”

老太太這說法,跟許曾氏想的不謀而合,她便笑道:“兒媳婦正也是這般想的,畢竟這事情還在跟頭,還沒過去,等事情淡了,雙婉想起在家裡的好些,也就沒那麼心硬了,您說是不是?”

許老夫人頷首:“是這個理不假。”

不能逼得太緊了。

許曾氏見婆母贊同,心下也是鬆了口氣,至於她在侯府打傷了女兒的事,她根本就沒想過跟老太太提,她也不去想這個事會不會傳出來,她下意識地覺得,依女兒的性子,不可能把這等事情拿出來說。

不過,就是說了,她也有辦法應付就是——女兒不孝,有了婆家忘了孃家,她氣急攻心一時失手打了她個巴掌,這雖然不妥了些,但她身爲她的母親,這也說不上是什麼過錯。

這廂侯府,姜大夫人她們要回姜府,走前,當着小姑子折面,姜大夫人跟外甥媳婦道:“我有話單獨要跟你說。”

“是,大舅母。”許雙婉跟她走到了一邊。

“你這個性子是不行的,”姜大夫人一開口就直接道:“我知道你是個喜歡顧全的性子,但有時候顧全顧後的,得不了什麼好,人善被人欺,你母親那個人想來你也是知道,她不是個你讓她一分,她就回敬你一分的,還有你那個祖母,我不是要當着你的面說她什麼不是,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心裡難道不知道?”

許府那老太太,姜大夫人心道這許府所有人的臉面加起來,也沒有那個老太太的厚。

且那個老太太是個渾的,自以爲是得很,只要是不按她的心意來,她就當作沒聽到沒聞到,根本不會跟人講道理。

之前許渝良重傷洵林,洵林的小命差點沒了,他們要的也不過是許渝良去牢裡呆幾天等着聽審,這老太太還生生咬死了她孫子壓根沒有傷人,如果不是後來他們提出一人換一人,這老太太死都不承認她孫子有傷人。

姜大夫人說罷,見她不出聲,也知道在她這個許家女面前說這些不好,當下心裡也是煩得很,“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他們不爲你着想,你也要爲自己着想,仲安娶了你,也是……”

“大嫂……”姜二夫人這時候過來了,朝她嫂子搖了搖頭,又朝外甥媳婦柔和道:“婉婉,我跟你大舅母就不編排你孃家的不是了,就是以後啊,他們要是來了,你也別見,叫我們就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二舅母就覺得你做得很對。”

孩子嘛,該說的要說,但現在她都受傷了,還說她就不好了,再說了,她心裡可沒偏着孃家,知道孃家不好對付,這不就叫上她們來了嘛?

是個聰明的。

姜大夫人被弟媳一提醒,臉色也緩和了些,“你今日是做得很好……”

但看着她的臉,她嘆了口氣,“唉,就是傻了點,怎麼不知道躲啊?這傷口還得養一陣才能脫疤,還好不至於破相,你以後要注意着點,你可是女兒家。”

許雙婉一直沒說話,在聽她們說,聽她們說完,她擡起頭來朝她們淺淺一笑,“雙婉心裡知道,知道舅母們都是爲着我和長公子和這個家好,你們放心,我知道怎麼處理的。”

“你知道怎麼處理就好……”許府那也是個包袱,以前不顯,是因爲侯府起不來,許府避都來不及,現在侯府在外人眼裡是死裡逃生,還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這許府就成了甩不掉的血蛭了,但這個事情,也是他們自己求的親事,姜家當初也是答應了的,老太爺還挺喜歡這個外孫媳婦,姜大夫人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擔着這事了,“你是小輩,是不好跟他們硬來,以後他們要是還敢來厚顏無恥,儘管叫我們就是。”

“是。”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隨後就回去了,冬日天黑得早,她們再不回就要走夜路了。

妯娌倆擠在一個轎中,是姜二夫人非要跟姜大夫人擠的,說是暖和,姜大夫人也懶得管她,讓她擠上來了,這時轎子走了一會,姜二夫人回過味地道:“咱們這外甥媳婦也不是個容易被人欺的啊,我看她這架式,這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許府沾上侯府啊。”

“嗯,”姜大夫人淡道:“她是許家人,再明白不過,這要是開了先河,有一就有二,許府當真是甩都甩不脫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笑:“外甥現在都不敢說侯府能回到以前的榮耀,這許府就替我們先急起來了?這吃相這麼難看,也不怕閃了舌頭。”

“唉,都是亂的,許府現在能有這家財,還不是靠的哪都敢鑽敢佔,嚐到了甜頭,他們怎可能還顧着那點臉皮?再說了,他們臉皮厚,也沒幾個人說他們什麼,羨慕的倒是多。”京中這些年,無論上下都是這個功急近利的樣子,是點利就圖,根本不管什麼是非黑白是非曲直,連很多老百姓都這樣,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上下皆認錢不認人,就更是讓這些人有持無恐了。

“是啊,亂的。”姜二夫人也是知道的,聽了嘆了口氣,跟嫂子自嘲道:“想想,我們家窮就窮點吧,至少踏實。”

“你願意窮就窮着去,我可不願意,你要是不願意過好日子,回頭咱倆分家就是。”姜大夫人不吃她這一套。

現在姜家的祖產都要吃光了,再窮,子孫後代別說前途,連吃飯都要成問題了。現在她也是希望侯府趕緊好起來,如此,她們就是不靠侯府,只要那些人不要因爲侯府的原因堵着他們姜家子孫的路,她深信憑她們姜家兒郎的本事,定也能找到一條謀生的路來。

靠人不如靠己,不給人添麻煩,靠自己立起來那纔是真有骨氣,纔是自己的本事,這是姜大夫人一直深信的,她也是一直這麼教着她的兒女的。

“別啊……”大嫂就是說話太直,姜二夫人又被她堵了一嘴,隨即又纏了上去,“好大嫂,您還是帶着我們家一起過好日子吧,我和我家二老爺樂意着呢。”

“沒骨氣。”姜大夫人罵她。

“骨氣啊?我有啊,大嫂你看看。”姜二夫人在她那隻肉呼呼的手上找骨頭給她大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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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之事一去,接連幾天侯府都不是很太平,有很多人上門來看望宣仲安,另外侯府也收到了不少慰問的帖子。

許雙婉只收了親戚那幾家的禮,又派了僕人過去謝禮,跟他們道明長公子現在身上的傷情。

侯府以往的親戚也還是之前那幾家,前面已經斷了的幾家以前還有姻親的家族,也沒有趁勢跟侯府和好。

京城有好幾家以前的名門望族都跟歸德侯府有親戚關係,現在他們大都也是各掃門前雪,有些關係斷了就斷了,既然斷了他們也沒想着沾光。

另外他們也是在觀望,侯府現在跟聖上的關係,是真的好了,還是隻是一個短暫的緩和之相。

這幾天,聖上又抄了兩戶人家,一戶就是宣仲安之前上任的前一任金部主事,御林軍在他們家的地庫裡抄出了上百箱真金白銀來,還有更爲離譜的是,這家的地道,連着戶部金庫的地道。

這下,即便是戶部尚書也是丟了頭上的烏紗帽,聖上最爲忠心寵信的臣子戶部尚書也被抄家了。

而宮裡的老皇帝,這幾天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幾十歲似的,本來已經年過五旬的他已有老態,這下他頭髮灰了一半,眼睛泡脹發黑,整個人就像一腳已經踏進了棺材一樣,就等着斷最後一口氣。

藥王被叫過爲給他扎針續氣,忍了又忍,就算有斷頭的危險,他這話也是不吐不快,跟老皇帝諫言道:“你自己作的孽,你氣啥子?不都是你慣的?”

老皇帝陰陰地看了他一眼,“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