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世事皆是我弱你強, 此消彼長,不進則退, 絕無倖免。

宣仲安就是死,也絕不會放下他手中的刀, 於他而言,這世上絕沒有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之事。

昨日他踩着鮮血上位,它朝有人想踩着他的屍首上來, 只要有人有那個能耐,當然即可。

宣相的仁相之名,是老百姓叫的,人卻不是那麼仁,一國之相, 豈是仁慈能掌的。

寶絡得了他的話,笑道:“那分宗試探了你幾年,怕是當你還顧念着點舊情。”

要不, 也不會容忍他們在朝爲官, 還讓他們一樁接一樁地立功,毫不削薄。

爲官之道,因人而異,大韋要更進一步,需唯才善用,國家才能蒸蒸日上,沒容人之量,國家如何進步?宣仲安自問他當朝爲相,還是有那麼一點容人之量的。

只要大韋能往前走,他也不在乎多幾個人想踩着他的頭上位,爭奪和憂患能逼人進取,不會懈怠。

他從不忌諱廣海宣家,當然從不是因看着那點同宗同脈之情才上宣家上位的,誰要有那位廣海宣家宣嶽普等人之能,也能得他的重用。

只是很簡單的事情,世人皆誤會,好像他重用他姓之人的事從無一樁一般。

此廂,宣仲安看寶絡笑了起來,也笑了笑。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爲官,不說旁人,他甚至比寶絡以爲的,還要更絕情些——而他對婉姬的夫妻之情,是因她是與他同生共死之人,是因她是他偏愛之人,他僅有的那些私心,都用到她身上去了,可沒多餘的分給別人。

世人因此當他是重情之人,那是天大的誤會。

不過,誤會也是美事,宣相自來喜愛別人估錯他幾分。

“呵呵。”因此,寶絡的話,讓宣相笑而不語。

就讓人來試,來猜罷。

“你的話,朕聽進去了。”寶絡走快了幾步後,又道。

宣仲安頷首。

“嫂子最近如何?”

“還行。”

“還行是如何?”寶絡側頭,“是好些了,還是老樣子?”

最近事多,寶絡一口氣都不能歇,還是想讓他義兄能坐一天的堂的好,有些急需商量又不能跟內閣大臣說的事,他得找這位義兄說說。

寶絡年長,比以前更熱衷政事了,宣仲安可說是盼着才盼到了這一天,在此等寶絡完全獨當一面的情況下,他要做的是退,而不是進。

君是君,臣是臣,還是分清楚的好。

他們兄弟倆還是走到了這一天,宣仲安淡漠的臉柔和了下來,他望着寶絡道:“老樣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方纔長又久。

人都是死於貪心,就如廣海宣府有朝一日也會死於他們的貪心,最終會一敗塗地一樣。

“那也無需天天回罷?隔天不成?”寶絡還在勸。

“不成,偶爾一次還行,多了,她就不會聽了,侯府是她當家,我不在府裡坐着,下人就敢幫着她欺瞞我。”

“嫂子賢良,怎會……”

“膽大包天得很,”宣仲安打斷了他,哼笑了一聲,“知道我不會拿她如何,時不時要氣我一回。”

寶絡咋舌,斜眼看他:“此等國家危難之時,你日日在家跟夫人如膠似漆,心中可安?”

“安。”宣相淡然頷首。

寶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數聲。

宣相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笑,“您走快些罷,各位大人要等急了。”

寶絡邁了快步,等快至御書房時,他轉頭,叫了宣仲安一聲:“兄長。”

他兄長宣仲安看向了他,等他的話,哪想寶絡似是僅僅只想叫他一聲而已,說罷,他擡了大步,進了御書房。

迎接他的,是御書房裡一聲聲恭敬大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請安聲。

走在他之後的宣相在房內的請安聲歇下之後,怔忡住了的他這才微笑着擡步進屋。

這一次,他的笑容要比之前的真摯了許多。

**

宣仲安中午就打道回府,還借言推託了聖上邀他共進午膳之請。

臨走之前他還進言了幾句,讓寶絡皇跟大臣們也一道用次膳,看看臣子們跟他用膳時的如坐鍼氈,食不下咽,想來胃口也能好一些。

聖上聽完,大笑着點頭稱好,就放了他出宮。

宣仲安是想趕着回去跟妻子一起用午膳,但不巧路上又碰上了幾個一夥攔轎請教的官員,他下去跟人說了會話,再回去時,已錯過午膳了,家中夫人就剩了半盅紅棗茶留給他。

婉姬讓他帶着女兒去聽軒堂那邊用午膳,宣仲安瞥她一眼,帶着鈺君去了。

路上他聽管事的報,說他父親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每日用的飯少,他聽了沒作聲,又聽鈺君在他耳朵說悄悄話:“祖父想哥哥,鈺君哄不好。”

祖父喜愛哥哥多一聲,哥哥不在了,他笑的也少了。

“你想嗎?”宣仲安抱着她,隨口道。

“想。”

“那他歸你們想了,”宣仲安嗯了一聲,“爹就不想了。”

“呀?”爲何?鈺君驚訝地伸出了小手握住了小嘴。

“爹只想在爹眼前的乖崽兒,”宣仲安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不聽話的那個,懶得去想。”

鈺君咯咯笑了起來,又覺得這樣不好,她忍住了笑,小臉都憋紅了,在父親的懷裡歡快地蕩了蕩小腳。

閨女笑了,宣仲安看着她的小臉,嘴角翹了起來。

祖父喜不喜歡她,無關緊要,她有她父親的寵愛就好了。

看到長子前來,下人一擺好飯,宣宏道便也陪長子多用了一碗飯。

膳後,宣仲安也沒走,而是跟宣宏道說起了廣海宣家的事。

他給他父親多年的兩個好友家的兒子安排了路,他父親的那兩個好友說來也是名門之後,後來家道中落,不像侯府還能起勢,家道一直在往下沉。這兩個世叔是敦厚無爭的性子,以前還因家裡有點底,日子還算過得去,他們衣食無憂,但他們的兒子卻不敢像他們那般安然無虞,兩家都怕祖產花光了的那一天,在他手下當職,那是從來不敢鬆懈,不用他多說,也是一直幫着他讓他們的父親好好與他父親來往。

宣仲安靠此半攏住了他父親那顆起伏不定的心,之前有望康在,更是讓他父親把心思都系在了府裡,這日子還算平靜。

但望康長大了,飛出去了,他父親因此消沉了下來,宣仲安也不意外。

他父親本身就是容易消沉的人。

好在,洵林和望康,被教出來了。

宣仲安跟他父親說廣海宣家的事,說到那邊打算踩着他上位的可能,宣宏道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們膽敢!”

“沒什麼不敢的,當年二叔帶走了所有能走的族人,他們的兒孫承他們的老路再來一次,也算不了什麼。”

宣宏道那因憤怒脹紅了的臉因此鐵青了下來,心如油煎,他穩了穩神,道:“他們現在在你手底下當職,怎麼膽敢跟你對着幹?如若他們真起了這心思,仲安……”

他看向長子,“你可是有所防範了?”

“自然。”宣仲安頷首,道:“宮中出了這事,一時半會不會平,也不是簡單能平得下去的,父親,你有些年頭沒見到二叔三叔他們了罷?”

宣宏道繃緊了臉,雙眼都紅了起來,氣息也亂了,過了一會,他道:“是好多年沒見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見到他們的其中一個了。”生死關頭,這當家作主的,總會有來一個上京打點。

“是,是嗎?”宣宏道聞言,嘴脣有些哆嗦。

他不知道這是因能見到棄他而去,多年未見的兄弟而激動,還是因他能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而激動,他心裡亂成了一團麻,腦袋也混亂不已,沒多想話已出口:“仲安,不能再給他們臉。”

話落,宣宏道這才發覺,他一點也沒有看開,他心裡還是在憤恨着他的那兩個揹他而去的兄弟。

“嗯,”宣仲安摟了摟懷裡因祖父激動的口氣有些躲閃的小閨女,應了一聲後道:“我心裡有數,這段時日,你好好休養,等着人進京罷。”

宣宏道看向長子,見長子垂眼哄拍着孫女兒的手臂,萬般柔和慈愛,沒看到他以爲的那雙犀利瞭然的眼,他緊繃的心鬆了下來。

他現在也不想作多想了,他只想這陣子好好調養一番,風風光光地等着昔日的兄弟進京上門。

**

處理好了父親的事,宣仲安牽了要自己走路的鈺君回沁園,鈺君走到半路揉了揉眼睛,拉了拉父親的手,就朝父親張開了小手。

宣仲安抱了她起來,看她打了個小哈欠,可愛無比,他把身後的披風扯到了面前包住了她,“乖了,睡罷。”

鈺君巴了巴小嘴,揪着父親胸前的衣裳就睡了過去。

得了下人報的許雙婉坐在外屋的避風處等他們歸,一見他們走近了,她就站了起來,朝父女倆笑看了過去。

宣仲安把鈺君給了來接手採荷,扶住了走到眼前的她,拂了拂她額前被春風吹亂了的發,看着她的眼道:“爲夫如何?”

許雙婉笑得眼都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