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混亂之下,我竟然鬼使神差般地把秦王照骨鏡鏡背舉在了自己面前,想到這鏡背裡曾照着古屍千年,據說殭屍形煉而生的屍氣都被吸入了鏡中,別的我倒不在乎,但活人被它照到,實在是萬分不吉。
水底的環境太暗了,我很本看不清鏡背裡有什麼,只是一片黑幽深邃。我心中覺得好生古怪,秦王照骨鏡的鏡背,怎會黑得像是被煙熏火燎過一般?我想看個究竟,急忙擡手捉住古猜舉着探照燈的手臂,把燈光壓到鏡身看個仔細,原來銅鏡背面,被人使火漆封了,漆上還有辟邪符印的壓痕。
我心中一動:“遊輪的船主大概也知曉這古鏡邪門,乾脆便將鏡背蓋住,在收藏鑑賞或是販運的過程中,就安全了許多,如此看來三人成虎,秦王照骨鏡是不祥之物的傳說,多半不假。”隨即將古鏡揣進了潛水攜行袋裡,對衆人一拍袋子口,得手了,收隊撤退。
shirley楊幫忙將我背後泄露的水肺卸掉,潛水任務已經接近完成,一組兩個的氧氣瓶少了一個倒無關緊要,不過她還是輕推了我一把,似乎是怪我膽大冒失,竟敢拿着燈去照鏡背,萬一古鏡陰面沒被遮住,卻又如何?
我心想已經當面照過了,就算不用探照燈看個清楚也已晚了,我可不會像古猜那樣兩眼直勾勾的,在水裡逮誰就想跟誰動刀子,如果事先不掂量掂量輕重緩急,我根本不會貿然去看鏡背的陰面。但在水底難以分說,我只好做個向上的手勢,準備率領潛水小隊離開瑪麗仙奴號。這時沉船的船尾陷入了水底的一處浮流,在潛涌的衝擊下,船體鋼筋龍骨不停地打着顫,在底艙感覺非常真切。沉船大廳那段路有鯊魚出沒,我們只好另尋出路。
四人轉到船側,一間船艙裡有處破掉的舷窗,船外與另一艘桅帆木船的殘骸之間暗流急卷。我正想出去看看能否從這裡上去,shirley楊卻搶了個先,她從舷窗處探身出船,對我們一招手,示意可以離開。
我讓胖子和古猜把沉重的破拆工具丟掉,便握了潛水刀,跟着shirley楊從舷窗鑽了出去,身邊亂流一陣緊似一陣,水的浮力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扒住沉船上的裂縫才能勉強向上前進。
我和shirley楊在沉船外,見亂流雖多,卻可以強行通過,船外也沒那麼多污水,不像艙內昏濁黑暗,於是將胖子和古猜先後接應出來。我忽然發覺亂流有異,接過潛水探照燈,低頭看了看水深處,瑪麗仙奴號巨大的螺旋槳,在暗流中不停地旋轉着,按說這船的動力早就失去了,在船艙裡也沒感到發動機有工作的跡象,可這艘沉船就像是鬧鬼一樣,底部的螺旋槳在這時竟然轉動了起來。
我擔心這是船長的幽靈對我們糾纏不放,想要匆匆撤離,可水下亂流洶涌,若不抓住沉船就難以接近水面,船尾的螺旋槳呼呼狂轉,將浮流中的木船殘骸捲了個粉碎,船體的碎片隨着亂流來回涌動,瑪麗仙奴號也山搖地動般震盪不已,我們附在沉船上想固定住身體都格外吃緊,更別提想要向上移動了。
水下這陣突如其來的震顫突然中止,螺旋槳處忽然冒出一股旋動的水流。漆黑的水底探出幾條滿是吸盤的巨大觸手,好像一條灰色的大海蛇順着沉船爬了上來。原來瑪麗仙奴號沉入歸墟之中,正好壓住了大王烏賊的洞穴,將它困在其中。大王烏賊平時僅靠伸出觸手捕食經過洞口的水族,可能剛剛就是它在撥動沉船的螺旋槳葉,感到有活物爬出沉船,便立刻伸長了觸手卷來。
我看見水下的青灰色巨物緊貼着沉船襲來,不由得心膽俱裂,若是在陸地上撞上什麼殭屍異獸,咬咬牙至少還能捨命逃跑,但在深水之下,水壓使人行動緩慢難有作爲。深海中的大王烏賊能拖沉船隻,若非沉重的遊輪原也壓它不住,我們四人都知其中厲害,只好攀住船身,在亂流中拼命向上。
可人的行動再快,在水下又怎快得過深海怪獸,一條粗如水缸的灰白觸足霎時之間便已到了身後。亂流中我手中拿捏不穩,“波塞冬之炫”水下探照燈失手落下,當即被大王烏賊的觸手卷住,燈光立滅,十幾公斤沉的探照燈在長滿吸盤的觸足中,當即就被捲成了一團碎紙片。
大王烏賊甩掉探照燈,猛然伸展觸足,朝着古猜當頭蓋下,足下密密麻麻的大小吸盤,像是無數忽然睜開的眼睛。古猜在沉船上回頭一望,饒是他在水下悍勇絕倫,畢竟年紀還小,也不禁驚得呆了,愣在水裡,竟忘了躲避抵擋。
我正好在他身邊,見古猜已經蒙了,他雖是透海的龍戶遺族,但還屬於井裡的蛤蟆沒見過多大的天,根本不知作出反應。我救人心切,順手從潛水袋裡拽出一發冷煙火,拍着了拼命向古猜身後遞去,水中白色的火光使人眼前一亮,剛好戳在了大王烏賊觸足的內側。一陣白煙之下,密集的吸盤急速收縮,受驚般退了回去,帶動湍急的水流如秋風翻葉,險些將我們一併吸進水底。
落下去的冷煙火照得沉船底部一片雪亮,可以看到底部是許多古船堆積的殘骸,沉船螺旋槳的槳葉間,烏濛濛一團事物,似乎就是大王烏賊的巢穴。其中兩隻觸足最長,平時都是以此捕捉魚蝦而食,此時一足縮回,另一腕足仍順着船身探了過來。我和胖子把身上帶的幾枚應急用冷煙火一股腦拋了下去,大王烏賊畏懼煙火,不得不連連揮動觸足撥擋。
我十分清楚大王烏賊的腕足能拖拽豬牛下水,一旦被它裹住,不用等到被拖走吃了,當場就會全身筋骨寸寸折斷而死。但它被困在洞穴裡,伸展的距離十分有限,只有儘快攀上沉般中部才能脫險,可疲於應付這兩條巨蟒般的腕足,又哪裡抽得出身撤向水面。
眼看佈滿眼狀吸盤的觸足再次襲來,我伸手向袋中一摸,冷煙火已經告罄。魚槍雖然帶有劇毒。可對付體形較小的鯊魚還算管用,想射殺皮糙肉厚、體大如山的烏賊王卻不頂用。我見一條伸展開的巨大觸足舉在身後,立刻就會一拍而下,胖子和古猜慌了神,衆人要用潛水刀去刺,我心想螞蟻難以撼柱,防身用的潛水刀又怎傷得到它分毫,可這時除了垂死掙扎,又能有什麼辦法。
忽然靈機一動,對衆人做個下潛的手勢,拽住距離最近的shirley楊,順着一股向下的亂流直入水底,胖子也揪住古猜的膀子跟了下來。兩人連接防止被暗流衝散,在各種沉船堆積的殘骸洞窟中,很快便到了沉船尾部的螺旋槳附近。衆人撐住巨大的槳葉定住身體,而在這同時,大王烏賊從螺旋槳縫隙中探出的腕足,還在我們先前停留的位置緊貼沉船搜索獵物,槳葉後的狹小區域,反倒是它難以觸及的死角。
我把潛水刀收起,在掛在胸前的潛水手電照射下,看了看身前蠕動着的烏賊腕足,對其餘三人指了指螺旋槳扇頁,讓大夥協力推動。其餘三人立刻領會了我的意圖,在水下旋動槳葉,當做絞盤去切斷大王烏賊探出的腕足。
沉船的螺旋槳前軸已經摺斷,失去固定的槳頁被水流抽動都可以空轉。在水底轉動它並不吃力,而且我們心知大王烏賊力量很大,螺旋槳未必能切斷它堅韌的腕足,所以一上來就使出全力,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生死相拼之下,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洞穴深處的大王烏賊毫無準備,槳葉一旋,它的碗足立即被絞在了裡面,流出了一股股的污血,它吃疼之下也自慌了,沒跟沉船尾部的攪肉機較勁,反而是想隨着轉動抽出受傷的腕足,不料反倒把槳葉旋得緊了,齊根被切落一條觸腕,另一條也只連着一半,等它明白過來已經晚了,洞內其餘的幾條短足趕緊伸出來往反方向去擰槳葉,終於抽出受了重傷的殘存觸足。
水底都被它的血攪混了,受驚吃疼下噴出滾滾濃墨,更是染得伸手不見五指。它主腕一斷,剩下的幾條短腕便無太大威脅了。我摸到其餘的同伴,把他們往上一推,衆人接到信號,迅速在漆黑的亂流中攀着沉船遊向水面。
衆人得脫大難,都有些失魂落魄,我心裡邊也突突狂跳不止,在血腥濃烈的水中游出,看看其餘三人都沒受傷,趕緊互相打個手勢,儘快離開這充滿危險的水底。但潛水後返回水面,必須有節奏地按計劃緩緩進行,還要在減壓線附近稍作停留,否則水壓變化帶來的潛水病會使血液中出現氣泡,重則致命,所以心中雖急,也不敢貿然上升。
我們攀着沉船的船體,游到瑪麗仙奴號中央大廳的斷裂處時,水底產生亂流潛涌的力量便已逐漸弱了下來。沉船中的那些鯊魚不知是否還在裡面,船體巨大的裂縫可以使它們自由出入,也可能會被水底的血腥引開,無論如何,直接遊過這道缺口都是非常冒險。
我看上方水中鯊影綽綽,似乎到處都是危險,幾米遠的地方是一片陷進水裡的粗大石柱羣,以沉船方位判斷,我們的那艘海柳船三叉戟號,就是擱淺在那片石柱遺蹟的上方,石柱間縫隙狹窄侷促,如能善加利用,倒是一條安全的退路,當下帶隊游到了石柱的廢墟中。
這時我水肺中的氧氣已經用盡,只好同shirley楊輪流使用一個呼吸器。我用潛水手電筒照了照周圍的地形,廢墟宏偉得難以想象,實在想不出這麼多巨大的石柱是什麼建築物的,又是如何在那個原始生產環境下建造的,即使在水中無法看清全貌,也能感到一種來自幾千年前的無形威懾,真不知以前居住在這裡的恨天人究竟想做什麼。
我讓衆人準備在石柱廢墟的間隙裡,按照計劃慢慢浮上水面,但見古猜口銜短刀,全身一陣陣地發抖,知道他大概是由於剛剛緊張過度,這倒並非是害怕,而是一種在巨大的危險與壓力下神經繃得太級,導致全身肌肉顫抖難以控制。美軍認爲這種現象不同於彈震症那種心理疾病,而是一種神經和肌肉在緊張狀態下產生的暗示反應,和人體先天的神經協調系統有關,就如同有些人第一次殺人之後,握刀的手會出現痙攣,他們習慣通過藥物治療或提前預防。我帶部隊在前線作戰的時候,連裡也有年紀小的戰士出現過這種情況,那時候我們一般靠思想工作來緩解壓力,比如罵幾句髒話、說些笑話之類的,能起到一些明顯的減壓效果。不過在水裡當然沒有任何辦法,我擔心他會出事,只好讓胖子拽住他,以便保證他的安全。
潛水小隊到了此處幾乎已是筋疲力盡,好不容易撐到減壓線附近。忽地水流一亂,那頭出沒猶如幽靈般的灰背白腹大鯊魚,突然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它想要鑽進石柱間咬人,但軀體龐大難以入內,只好掉頭繞開,圍着石柱羣打轉。它快速遊動捲起一陣陣水流,原本就已經傾斜倒塌,互相疊壓的廢墟,頓時在水中搖搖欲倒,上面的石塊磚礫不斷滾落,白鯊也被掉落的石塊所驚,顯得極爲狂躁,鯊體掃到了廢墟邊緣,粗大的石柱搖動一陣,便緩緩倒向了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