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的燈影在冥殿的角落中閃爍不定,映得牆角處忽明忽暗,燈影的邊緣出現了一張巨大而又慘白的人臉,他的身體則隱在蠟燭照明範圍之外的黑暗中。
我和大金牙胖子三個人,站在連接前殿與冥殿的石門處,冥殿面積甚光,我的狼眼手電照不到那裡,由於離得遠,更顯得那張臉模糊難辨,鬼氣森森。
我們剛進冥殿之時,曾仔細徹底的看遍了冥殿中的每一個角落,當時冥殿之中空無一物,只有四面牆壁上沒上色的繪畫,壁畫中所繪都是些體態豐滿的宮女,絕沒有這張巨臉,雖然距離比較遠,我們無法看清,隔着蠟燭出現在角落中的那張臉,究竟是誰的。
雙方對峙半晌,對方毫無動靜,胖子壓低聲音問我:“老胡,我看對面那傢伙不是善茬兒,這裡不宜久留,咱撤吧。”
我也低聲對胖子和大金牙說:“別輕舉妄動,先弄清楚他是人是鬼再說。”
我無法分辨對面那張臉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這冥殿中沒有棺槨,自然也不會有糉子,有可能對方是趁我們在前殿的時候,從盜洞裡鑽進來的,這盜洞不是誰都敢鑽的,說不定對方也是個摸金校尉。
想到摸金校尉,我立時便想到那位修魚骨廟的前輩,難道……他還沒有死?又或者始終找不到路出去,困死在這附近,我們現在所見到的,是他的亡靈?
要是鬼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都有金佛玉觀音護身,而且倘若對方真是摸金校尉,跟我們也算有幾分香火之情,說不定能指點我們出去。
不管對方是人是鬼,總得先打破這種僵局,就象這麼一直僵持下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想到這裡,我便用套口對東南角的那人大聲說道:“黑折探龍擡寶蓋,搬山啓丘有洞天,星羅忽然開,北斗聚南光。”
我這幾句話說得極客氣,大概意思是說都是摸金這口鍋裡混飯吃的,既然撞到一起,必有個先來後到,我們是後來的,不敢掠人之美,行個方便,這就走路。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三百六十行,就是指的世上的各種營生,人生在世,須有一技傍身,才能立足於社會,憑本事掙口飯吃,不用擔心餓死凍死在街頭。
這三百六十行之外,還另有外八行,屬於另類,就是不在正經營生之列,不屬工農兵學商之屬,這外八行其中就有摸金倒鬥一行。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就連要飯花子都有個丐幫的幫主管轄着,倒鬥這種機密又富有神秘色彩的行當,規矩更多,比如一個墓,拆開丘門之後,進去摸金,然後再出來,絕不允許一個摸金校尉在一個盜洞中來來回回的往返數次。
最多隻準進去一次,出來一次,畢竟人家那是安息之所,不是自家後院,諸如此類的種種規矩講究,不勝枚舉。
其中有一條,就是同行與同行之間,兩路人看上了一道丘門,都想來搬山甲,那麼誰先到了算誰的,後面來的也可以進去,但是有什麼東西,都應該由先進去的人挑選。
因爲摸金校尉戒規森嚴,不同與普通的盜墓賊,一座古墓只取一兩件東西便住手,而且貴族古墓中的賠葬品都十分豐富,所以互相之間不會有太大的衝突。
一座墓僅取一兩件東西,這規矩的由來,一是避免做的活太大,命裡容不下這種大樁富貴,免得引火燒身。
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天下古墓再多,也有掘完的時候,做事不能做絕,自己發了財,也得給同行留條生路。
這就是專業摸金校尉同盜墓賊最大的不同,盜墓賊們往往因爲一兩件明器大打出手,骨肉手足相殘的比比皆是,因爲他們極少能找到大墓,也不懂其中的厲害,不曉得明器便是禍頭,拿多了必遭報應。
三國時曹孟德爲充軍餉,特設發丘、摸金之職,其實中郎將校尉等軍銜是曹操所設,然而摸金與發丘的名號,以及搬山、卸嶺都是秦末漢初之時,便已存在於世間的四個倒斗門派,不過這些門派中的門人弟子,行事詭秘,世人多不知曉,史書上也無記載,時至宋元之時,發丘、搬山、卸嶺三門都已失傳,就此斷絕,只剩下摸金一門。
摸金一門中並非是需要有師傅傳授便算弟子,他特有一整套專門的標識,切口,技術,只要懂得行規術語,皆是同門,象這種從虛位切進冥殿的盜洞,便只有摸金校尉中的高手才做得到,這些事我以前從我祖父那裡瞭解了一部分,也有一部分是從沙漠回來的路上,從Shirley楊口中得知。
所以我覺得既然是同門同道,便沒什麼不好商量的,當然這是在對方還是活人的前提下,倘若是鬼魂幽靈,也多半不會翻臉,大不了我們把他的屍體鄭重的安葬掩埋也就是了。
我說完之後,便等對方迴應,一般這種情況下,如果那人也是倒斗的行家,我給足了對方面子,想必他也不會跟我們過不去,就算是幾十年前進來的那位摸金校尉亡靈,應該也不會爲難我們。
然而等了半天,對方沒有半點回應,蠟燭已經燃燒了一多半,在冥殿東南方角落中的那個人,仍然和先前一樣漠然,好似泥雕石刻一般紋絲不動。
我心想別再不是行裡的人,聽不懂我的脣典,當下又用白話大聲重說了一遍,結果對方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這下我們可都點發毛了,最怕的就是這種無聲的沉默,不知道葫蘆裡究竟賣得什麼藥,如果想從冥殿中離開,就必須走到冥殿中間的盜洞入口,但是燈影后的那位,直勾勾的瞧着我們,不知道想要做什麼,我們也吃不準對方的意圖,不敢冒然過去。
我心念一轉,該不會這位點子不是摸金校尉,而是這古墓中的主人,那倒難辦了,衝着冥殿東南角喊道:“喂……對面的那位,你究竟什麼何方神聖,我們只是路過這裡,見有個盜洞,便鑽進來參觀參觀,並無非份之想。”
胖子見對方仍然沒有動靜,也焦躁起來,喊道:“我們這就要從哪來回哪去了,你再不說話,我們就當你默許了,到時候別後悔啊……”
大金牙在後邊悄聲對我們說道:“我說胡爺胖爺,那邊的莫不是牆上壁畫上畫的人物,咱們沒瞧清楚,這蠟燭光線影影綽綽的,我看倒真容易看花了眼睛。”
他這麼一說,我們倆心裡更沒底了,一時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了懷疑,他孃的,要果真如此,那我們這面子可栽大了,這幾分鐘差點讓自己給嚇死,可是確實不象是畫。
這冥殿,包括整個這座古墓,都邪的厲害,我們剛進冥殿確實是什麼都沒發現,但是進那盜洞之時,半路上不是也沒巨石嗎,也難保這冥殿中不會憑空裡就突然冒出點什麼東西,到底是人?是鬼?是妖?還是如大金牙猜測的,就是墓壁上的繪畫?
眼看着地上的蠟燭就要燃到盡頭了,這時我們再也耗不下去了,我暗中拔了傘兵刀在手,這種刀是俄羅斯流進中國的,專門用來切割繩索,比如空降兵跳傘後,降落傘掛在樹上,人懸在半空,就可以用這種特製的刀子割斷傘繩,這刀很短小精悍,刀柄長刀刃短,非常鋒利,戴在身上十分方便,我們這次來陝西,是在內地,沒敢戴匕首,所以我們隨身戴了幾柄短小的傘兵刀防身。
我另一隻手握着金佛,對胖子和大金牙使了個眼色,一齊過去看看對方究竟是什麼,胖子也拔出工兵鏟,把兩隻大白鵝交給大金牙牽着。
三人成倒三角隊形,我和胖子在前,大金牙牽着鵝,舉着手電在後,一步步緩緩走向東南角的蠟燭。
每走一步我握着傘兵刀的手中便多出一些冷汗,這時候我也說不出是害怕還是緊張,我甚至期望對方是隻糉子,跳出來跟我痛痛快快的打一場,這麼不言不語鬼氣森森的立在黑暗角落中,比長了毛的會撲人的糉子還他娘滲人。
就在對面那個人,即將進入我們狼眼手電的照明範圍之時,地上的蠟燭燃到了盡頭,噗的冒了一縷青煙,悄然熄滅。
隨着蠟燭的熄滅,燈影后的那張人臉,立刻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