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月光灑落,猶如霜華滿地,四下裡好不透澈,鷓鴣哨等人都看了一個真切,皆道:“作怪了,那元代殭屍怎的自己從棺材裡坐了起來?怕是殭屍要變行屍!”
鷓鴣哨情知那元代屍王身材高大,異於常人,生前必是內外雙修的奇人,屍變起來非比小可。當下也顧不得再去關注怒晴雞同黑琵琶精的惡鬥,眼見事出突然,說不得了,先下手爲強,忽地一轉身,就要拽起身形躍進棺內把殭屍大椎卸掉。
不料未到近前,卻見棺中坐起的古屍身後,露出毛茸茸一張臉孔來,擠眉弄眼的竟然是隻猴子。原來此猴見棺中的毒蠍死了,另一隻黑琵琶又在遠處被雄雞纏住,便趁衆人不備想來救出壓在棺槨下的蒼猿。它悄悄溜進棺內,想把殭屍搬出去,減輕紫金槨的重量。
沒成想剛從身後把殭屍推起來,斷落的雞頭就恰巧飛將過來,撞得殭屍臉上滿是雞血。猴子最怕見雞血,故有“殺雞給猴看”之說,那猴子探出腦袋看見鮮血淋漓,又瞅見那半截雞頭掉在身旁,兀自死不瞑目,似乎直眼相視死盯着自己,登時嚇得魂魄飛散,張大了猴嘴嗷的發出——聲驚呼,屁滾尿流地躥出紫金槨,攀樹遁入了林中。
那猴子一逃,棺中殭屍失去了支撐,便又咕咚一聲重新躺倒廠回去,鷓鴣哨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中罵了句:“潑猴,逃得恁般快捷。”他見不是殭屍異變,心中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鷓鴣哨並未掉以輕心,反倒更是覺得棺中古屍有異。那殭屍少說也死了數百年,其入地不化,鬱而成僵,所謂名之爲名,必有其因,那時候殭屍的僵,還應該寫作“殭”,有地下屍體僵化如同樹幹枯蠟之意,也可以解釋成不腐之屍即爲殭屍,但即便屍身不腐,也必僵硬如木,關節彎曲不得,可那猴子卻把那古僵從棺中推得坐立起來,難道說那殭屍竟然體質如生,與活人沒有什麼區別?
在湘、黔、粵東、粵西之地的荒僻山區,常有殭屍成精的傳說,成了精的殭屍仍然以藏屍棺槨作爲巢穴,遍體披毛,每到黑夜降臨,就會從棺材裡出去掠人畜而食,民間稱其爲“屍王”。
另有一種說法,之所以有“屍王”之說,乃是由於死者生前地位顯赫,陪葬品和鎮屍防腐之物,都是珍異詭秘的明器,一旦詐屍而起,其屍變必厲,尋常的黃道紙符或桃木劍之類的法器,都難以將其制服。屍王生前必是貴胄,普通薄葬的老百姓,即便死後詐屍,也沒福氣被冠以此名。實際上,這正是代表了古時民間崇尚權貴的一種偏見。
傳言“湘西屍王”百年一現,也多是子虛烏有,不同的目擊者所見的古僵,未必就是同一具殭屍。先前曾有采藥之人稱其在瓶山山隙裡見到屍王,可能正是那具被鷓鴣哨以魁星踢鬥卸斷脊椎的乾屍,視其裝束估計是墓中殉葬的武上,元時生殉之風極盛,並不爲奇。
鷓鴣哨已見到紫金槨裡的古僵口鼻中都是金粉,而且那屍身看似枯僵,但容顏如生,英爽之姿未散,並且還能腰部彎曲,於棺中坐立起來,便猜測是這元代殭屍體內藏有珍奇之物。
搬山道人遍搜天下大藏,只爲找一顆藏在古屍口中的黿塵珠,遇到這等情形,鷓鴣哨自足不肯輕易放過。但那殭屍形容怪異,不得不加防備,只好先行斷骨抽筋,再在其身上細細搜尋,纔是萬無一失之策。
鷓鴣哨心中一閃念,打定了主意就要上前動手,忽聽腦後風聲呼嘯。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急忙閃身躲過,只見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從身旁掠過,硬生生砸在紫金槨的槨壁上。
原來躲在林中窺探的猴羣見鷓鴣哨接近棺槨,都以爲他是要動手加害那頭蒼猿,便紛紛撿了石頭朝三人砸將過來,只是畏懼棺中雞血雞頭,沒一隻敢接近半步,只在遠處叫囂投石。
羣猴盤踞在深山老林,頑劣無比,遇有過路的客商,便悄悄尾隨而行,待其走到峭壁險徑之時,就突然以亂石投擲。行商之人猝然難防,或是失足跌入深谷,或是中石受創,往往就被它們害了性命,衣服乾糧都被其輩劫掠一空。這羣野猴嘗慣了甜頭,根本不將外來的人放在眼中,已然成了老熊嶺中的一方禍害,比土匪山賊還要難纏。
林子裡的大小石子頓時如飛蝗一般,呼呼砸下,嚮導躲閃不及,後腦被其中一塊亂石打個正着,只覺眼前金星直冒,用手腦後一摸,滿手都是黏黏的鮮血,那苗子也來了火氣,罵道:“人人都欺我膽小怕事,竟連天殺的野猴子都不把我放在眼裡。好教你們這羣猴兒知道,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叫罵聲中,他也撿起石子回擲過去,但羣猴數量太多,又一陣石雨砸來,頓時打得苗子抱頭鼠竄,急忙向鷓鴣哨身邊躲去。
鷓鴣哨和紅姑娘雖然都是身手敏捷的人物,可飛擲過來的亂石實在太多,身上不免捱了幾下。鷓鴣哨見苗子頭上血流不止,就將他和紅姑娘推到紫金槨裡,好在那棺槨大得出奇,裡面容納三四人也有餘裕,他自己則提了厚厚的槨蓋在手,滴溜溜轉動身形,如同一陣旋風般遮擋了四面八方飛來的石子。
鷓鴣哨此次來瓶山盜墓,出師未捷就先折了兩個同伴,又見卸嶺羣諮死傷慘重,實是乎生前所未有之挫折,心頭早有一把無名之火高燒了三千多丈,攢着滿腹的殺機沒處豁去。但盜墓的大事當前,本有心留了紫金槨下的老猿性命不去理會,可是見那羣猴子好生礙手礙腳,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亂事態,奈何不通猴言,也沒辦法知會它們,只好下狠手來個敲山震虎,殺一儆百以絕後患。
想到此處,鷓鴣哨殺機頓現,他心中本就有心魔,當真是一怒使人愁,殺念一動可就收不住了。殺一個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眼中精光一閃,瞅冷子在槨蓋後舉起鏡面匣子,接連扣動扳機,子彈脫膛擊射之聲劃破夜空,每一聲槍響,便有一隻猴子從樹上倒栽下來。他是百步之外能打滅香火的準頭,真叫彈無虛發,每隻猴子都是眉心中彈,還不等從半空裡掉在地上,就已被子彈貫腦而亡。
一眨眼的工夫,二十發子彈就射殺了二十隻猴子,其餘的大小猴子都嚇得呆住了,抱着樹杈瞪着猴眼一動不動,都如木雕泥塑的一般。有些更已驚得屎尿齊流,身前身後溼淋淋地滴着猴尿,最後也不知是哪隻猴子帶的頭,嘶叫了一聲,爭先恐後地沒命介逃人山林深處,這一去就再也不敢回來了。從此之後,老熊嶺的猴子看見穿黑衣的人,便如遇蛇蠍般避之唯恐不及,直到今天,仍是如此。
紅姑娘和苗子在紫金槨裡聽得槍響,也探起身子觀看,見了鷓鴣哨的快槍手段,也是十分驚悸,做聲不得,心想此人下手實在是太狠太辣,想必他殺起人來也是如此,真如修羅道上殺人的魔君一般。
也就在這同時,那邊廂的兩隻雄雞也與黑琵琶王鬥到了分際。這一場天敵之間你死我活的惡戰,真使得日月無光,怒晴雞本是蛇蠍蜈蚣的天然剋星,但剛過子夜,月光匝地,不是它施展的天時,堪堪與那黑琵琶鬥了個平手,金雞彩羽和蠍甲碎片,混合在捲起的落葉中到處飄動,對林中猴羣的連番騷動恍如不覺。
另一隻大公雞雖不是怒晴神種,卻也是彩羽高冠出類拔萃的好鬥雄雞,身上雖已多處帶傷,全身鮮血淋漓,兀自捨命相攻,不退半步。蠍子精黑琵琶是瓶山古墓附近的千年毒物,極是妖異兇殘,但物性相剋相制,它見了公雞就要先怵上了三分,雖然一上來仗着一股猛性,鉗斷了三隻公雞其中一隻的雞頭,但和另外兩隻鬥成一團,時間一久就顯出頹勢,漸漸招架不住。
但兩隻大公雞都僅數年之齡,哪有黑琵琶王服食芝草延年增壽來得老奸巨猾,只見那蠍子忽然蜷縮起來,只把硬殼留在外面任憑兩隻金雞撕撲,那兩隻雄雞不知是計,徑直抖翅探爪合身撲上前去。
老蠍子爲求活命,只好不顧雞鳴冒死吐毒,早將全身毒性緩緩注在蠍尾,它孤注—擲,猛然把鋼鞭似的蠍尾甩出,一股比夜色還黑的黑霧從尾中射出。這片黑霧都是毒液逼化凝結而生,其毒無比,怒晴雞知道厲害,不敢直擋其鋒,高啼聲中騰空躍開,而那隻高冠雄雞剛好被毒霧兜頭裹住,全身羽翎頓時凋落飄散,皮肉骨骼也都化爲污血。
黑琵琶雖是一擊得手,其自身卻也幾乎是油盡燈枯了,此時騰在半空的怒晴金雞恰好凌空落下。它也是越戰越勇,來勢凌厲如電,抓住了蠍尾蠍背,驀地裡生出一股神力來,再次抖翅升騰,如鷹搏兔般將黑琵琶王揪上半空。
回落下來的時候,那鳳鳴怒晴雞早已揪翻了蠍身,金爪分撕開了蠍甲縫隙,蠍子王黑琵琶吃疼不住,頓時扭動鋼節般的怪軀,同那大公雞卷一團,怎奈腹甲早被雞爪戳抓透了,掙扎了幾下便扭曲而亡。但黑琵琶畢竟是妖異悍惡,臨死前蠍尾插入了怒晴雞的腹腔,透體而過,蠍螯更鉗斷了一隻雞足,這一對生死對頭般的天敵,就這麼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一堆,至死難分難解。
鷓鴣哨擊殺羣猴,回過頭來,剛好看到了這最後一幕,心中輕嘆了一聲,頗爲惋惜。這隻被自己從無知村民屠刀下解救出來的“鳳凰雞”,乃是世間稀有之物,有道是“壯土刀下死,好馬陣前亡”,怒晴雞同千年黑琵琶王同歸於盡,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如此壯烈,總好過成爲愚夫愚婦的盤中之餐。
鷓鴣哨見密林中重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對紫金槨中看呆了的紅姑娘和苗子道:“棺槨陰晦,不宜久留,快些出來……”
不等這話說完,忽聽紫金槨下的蒼猿慘聲哀嚎起來,似是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使得它再也不敢繼續裝死,驚嚎之聲動盪林梢,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鷓鴣哨心知不妙,湘西老熊嶺怕是要有大變發生,立即搶身過去,揪住紅姑娘的胳膊,將她從棺槨中拽了出來。紅姑娘雖然膽大,此時聽那蒼猿叫得悽慘,卻也不免心慌意亂,她哪有鷓鴣哨的金剛膽略,腳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裡,有些個不知上下高低了。
這時就聽得紫金槨中的元代殭屍全身骨骼作響,手爪戳動棺板之聲不絕。苗子發覺身下殭屍要變行屍,也已嚇得毛髮森立,手足並用着想爬出棺槨,但心驚膽戰之餘,手足俱是廢了,口中只叫:“墨師哥子,快來救救小的性命……”
鷓鴣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幫襯苗子嚮導出來,就見棺底殭屍“騰”地坐了起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口,分着兩排獠牙,猛向苗子後頸咬去,直如惡虎撲羊也似,將那苗子抱住了啃咬起來。
鷓鴣哨眼疾手快,見殭屍忽然張開嘴來,正是要詐屍吸咬活人陽氣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將手中的鏡面匣子二十響空槍塞入那元代殭屍口中。只聽得一片牙齒亂啃金屬之聲,千鈞一髮之際終究是沒讓它咬住苗子,苗於魂不附體,真是從死邊過了。
鷓鴣哨替嚮導苗子擋得這麼一下,立時輕舒猿臂拽住了苗子衣領,想將他從紫金槨裡揪到外邊,誰知那殭屍手指上指甲暴長,都戳人了苗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鈞之力,鷓鴣哨一拽之下,竟沒能動得他分毫。
鷓鴣哨應變奇快,一計不成,一計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