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不用問,這位肯定就是全卦真人了,我充做看熱鬧的,靠近人羣,只見馬真人正對着山下指畫方向,琢點穴道,對那些人說道:“西北山平,東山稍凹,有屏擋遮護,有龍脈環繞,咱們莊的學校要是蓋在這裡,必多出狀元。”
這時有個揹着包裹的中年山民,長的其貌不揚,看樣子是路經此地,無意中聽到馬真人的言論,便對衆人說:“看各位的舉動,難道是要在此地建房?此山乃白蟻停聚之處,萬萬不可建造陽宅,否則容易出事故傷人。”
馬真人一向受慣了衆星捧月,相形度勢百不失一,何曾有人敢出言反駁,看那山民十分面生,不是本鄉本土的,心中不禁有氣,便問他一個外地人,怎麼會知道這山裡有白蟻。
那過路的山民說道:“東山凹,西山平,凹伏之處爲西北屏擋,復折而南,迴繞此山,雖有藏風之形,卻無藏風之勢,風凝而氣結,風生蟲,所以最早的繁體字風字,裡面從個蟲,風與山遇,則生白蟻,此地在青烏術或易經中,當爲山風蠱,建樓樓倒,蓋房房塌。”
馬真人問道:“這裡山清水秀,怎麼會有蠱象?雖有山有風,但沒聽說過山風蠱,你既如此說,請問蠱從何來?”
山民指着山下說:“白蟻沒有一隻單獨行動的,凡白蟻出沒必成羣結隊,蠱字上面是三個蟲,三者爲衆象,衆就是多,下面的皿字,形象損器,好似蟻巢,此地表層雖然完好,奈何下邊已被蟻穴縱橫噬空,我乃過路閒人,是非得失與我毫不相干,只是不忍房屋倒塌傷及無辜,故此出言提醒,言語莽撞,如有不當之處,還望海涵,這就告辭了。”
那山民說罷轉身欲行,馬真人卻一把將他拉住:“且慢!話沒說明白別想走,你說此山中有蟻穴,此亦未可知,但以蠱字解蟻,卻實屬杜撰,此種江湖伎倆,安能瞞得過我。”
山民只好解釋道:“自古風水與易數不分家,所以纔有陰陽風水之說。這裡地處據馬河畔,河水環西山而走,白蟻行處也必有水,所以《易經》中的蠱卦,也有利涉大川之語。山風蠱便應利涉大川。”
馬真人聽罷笑道:“我家祖上八代都是卦師葬師,《易經》倒背如流,說起易數你可不能矇混過關了,蠱卦的利涉大川,應該是形容蠱壞之極,亂當復治,撥亂反正之象,所以此卦爲元亨而利涉大川,你竟敢如此亂解,實在可笑之至。”
這時有幾個好事的村民,爭先恐後的跑到山坡下,用鐵鍬挖了幾鏟子,果然挖出成團的白蟻,衆人都不免對馬真人和那山民另眼相看。
只聽那山民對馬真人說:“依你所說,利涉大川只是虛言,換個別的意思相近之詞一樣通用,這是對易數所見不深。其實利涉大川在此卦中特有所指,蠱卦艮上巽下,本屬巽宮,巽爲木,艮卦內互坎卦,坎爲水,以木涉水,所以纔有利涉大川之言。我還有事在身,不能跟諸位久辯,如果世上真有風水寶地,又哪裡還有什麼替別人相地的風水先生,勸諸位不必對此過於執着,山川而能語,葬師食無所。”說完之後,也不管馬真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表情,轉身就走。
我在旁也聽得目瞪口呆,這世上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自持有半本《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就覺得好象怎麼地了似的,其實比起這爲貌不驚人的過路山民,我那點雜碎真是端不上臺面,這些年來我是隻知風水,而不曉陰陽,我猛然間醒悟,這山民對卦數了如指掌,又通風水秘術,今天該着扛着讓我撞見,豈能擦肩而過失之交臂。
這麼一愣神的工夫,那過路的山民已經走下了山坡,被人辯得啞口無言、自稱全卦能倒背依經的馬真人,估計也是個包子,我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從後三步並做兩步的追了上去。
山路曲折,饒過山坳後,終於趕上了他,我單刀直入的說想了解一些卦數之事,那山民也沒什麼架子,與我隨口而談,原來他是來此地探親。這時是要趕路去乘車回老家,我見機不可失,便也不多客套,直接請教他,可否知道《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之事。山民聽聞此言,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乾脆與我坐在山下林中,詳細攀談起來,十六字天卦自成一體,包括訣、象、形、術四門,據說創於周文王之手,然而由於其數鬼神難測,能窺其門徑者極少,漢代以後就失傳了,留下來的,只有易數八卦,後世玄學奇數,包括風水秘術,無不源出於此。
晚清年間,有名金盆洗手的摸金校尉,人稱張三鏈子,張三爺,據說他自一古冢裡掘得了十六字天卦全象,並結合摸金校尉的專利產品“尋龍訣”,撰寫了一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但此書奪天地之秘,恐損陽壽,便毀去陰陽術的那半本,剩下的半本傳給了他的徒弟陰陽眼孫國輔,連他的親生子孫都沒得傳授。
這位山民就是當年張三爺的後人張贏川,他所知所學,無非都是家中長輩口授,特別精研易術,我們一盤起道來,越說越近,陰陽眼孫國輔就是我祖父的恩師,這可有多巧,敢情還不是外人,從祖上一輩輩的排下來,我們倆屬於同輩,我可以稱他一聲大哥。
張贏川問明瞭我找十六字的來龍去脈,說此事極難,十六字是不可能找到了,即便是某個古墓裡埋着,找起來那也是大海撈針,而且事關天機,找到了也不見得是什麼幸事。
我覺得對於“天機”,可能是理解不同,我認爲所謂的天機,只是一些尋求長生不死之道的秘密,是統治階級所掌握的一種機密,然而我對成仙之類癡人說夢的事毫無興趣,只是想除掉身後所揹負的詛咒,就不得不從龍骨天書中找到使用“雮塵珠”之道,事關生死存亡,所以才甘冒奇險去深山老林中挖墳掘墓,就算是死在陣前,也好過血液逐漸凝固躺着等死的日日煎熬。
張贏川說:“兄弟出了事,當哥的就該出頭,但奈何自身本領低微,家中那套摸金的本領也沒傳下來,幫不上多大忙,但易含萬象,古人云:生生變化爲易,古往今來之常爲經,天地間禍福變化都有一定之機,愚兄略識此道,雖然僅能測個輪廓,卻有勝於無,不妨就在此爲兄弟起上一課,推天道以明人事,一卜此去尋龍之路途。”
我聞言大喜,如蒙指點,那就是撥雲見日了,張贏川說起卦佔數,並不拘何物,心到處便有天機,當下隨手摘了幾片樹葉,就地扔下,待看明卦象也覺驚奇:“奇了,機數在此,竟又是個山風蠱的蠱卦,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後甲三日。”
我對此一竅不通,忙問道:“這卦是什麼意思?我們背上的詛咒能解除嗎?”
張贏川道:“甘蠱之母得中道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風從西來,故主駁在西,西行必有收穫,然風催火,此卦以木涉水,故此火爲兇,遇水化爲生,如遇火往未能得,然遇水得中道,卻亦未定見其吉,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終則有始,天行也,切記,切記。”
我心中本對藏地有些發怵,多日來鬱結於此,始終不能下定決心去西藏,這時見卦數使然,當即打定主意,看來不去崑崙山上走這一趟,這場禍事終歸不能化解,於是再以“雮塵珠”究竟爲何物相問,究竟是眼睛還是鳳凰?
張贏川凝視那幾片樹葉半晌,才答道:“既是眼睛,又事鳳凰,此物即爲長生。”
我說這可怪了,怎麼可能既是眼睛,又是鳳凰?難道是鳳凰的眼睛不成?鳳凰是神話傳說中的神獸,世上又怎會有鳳凰的眼睛?
張贏川爲我解讀此卦機數,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終則有始,這些皆爲輪轉往復是也。傳說鳳凰是不死之身,可以再灰燼中涅磐重生,此也合生生不息之象,目爲二,三日爲奇,日雖似目而非目,故不足爲目,然而有三在前,多出其一,既又爲目,我以機數觀其物,可能是一種象徵長生不死之意的,極其類似人目,而又非人目的東西,但究竟是什麼,神機不足,參悟不透。
雖然未能確切指出“雮塵珠”具體是何物,但已讓我茅塞頓開,佩服得五體投地,眼前那層濃重的迷霧,終於已經揭開了一條縫隙,事先我並未對他明言“雮塵珠”的情況,但他竟以幾片樹葉以及兩句問話,就斷出了“長生”二字,結合最近經歷的事件,無不吻合,這八卦之數已精奇如斯,倘若有十六字,那真可神通了。
張贏川說今日機數已盡,再多佔則有逆天道,剛得聚首,卻不得不又各奔東西,卦數之準與不準,皆在心思與天機相合,也許失之毫釐,就差之千里,剛纔所起的一課可以作爲參考,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願君好自爲之,日後有緣,當得再會。
我把他所言的卦詞都一一牢記,從西藏回來後,若是還有命在,一定再去拜會,於是雙方各留下了地址,我一直將他送到山下的車站,方纔惜別,我站在原地,回味那些卦詞,竟又覺其中奧秘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