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臘月,離京城不遠的一座偏僻莊子裡,一個瘦小的身影獨自坐在廡廊下的臺階上,托腮望着灰暗的天空。
這兩天越發冷了,陰沉沉的,想是要有場大雪了。
孩子只有七八歲的樣子,他穿着黑色的貂裘,略顯蒼白的娃娃臉,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他沒有剃頭,也沒有梳成小抓髻,烏黑濃密的頭髮梳成整齊的髮髻,綰了一支完美無瑕的白玉簪。
他坐在石階上,整個人由黑白兩色組成,與灰色的天空和灰濛濛的院落相得益彰。
滴水成冰的天氣裡,他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紋絲不動,似乎他已在那裡坐了百年千年。
“坐了這麼久,還沒有坐夠嗎?”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沈淵沒有回頭,依舊一動不動。
身後的人嘆了口氣:“唉,一個兩個都是倔脾氣,就沒有讓我省心的。”
“你的乾兒子難道不讓你省心嗎?你不用說,他就能自己去做事,你還嘆什麼氣。”
那人聽出沈淵話語中的嘲諷,也自嘲地笑了。
“誠兒是很省心,太平會交給他,我很放心。”
沈淵站起身來,走下石階,站在院子中央,這時他才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廡廊下站着的那個人。
“謝思成回來了?”他問道。
那人微笑:“算起來明天就該到了。”
“看來他這趟白跑了。”沈淵不由自主勾起脣角。
“倒也不算是白跑,至少,紫禁城裡的那位,可以正大光明輯拿謝家餘孽了。呵呵,誰能想到,謝紅琳居然藏在韃剌,通敵這個罪名,可是百試百靈的。”那人說道。
“你捨得把這個消息告訴紫禁城裡的那位?即使他剷除了謝家餘孽,於你又有何好處?再說,謝家已經到了如今田地,是剷除還是聽之任之,又有何區別呢。”寒風吹過,沈淵緊緊身上的貂裘。
“哈哈哈,沈淵,你是不想讓紫禁城裡的那位知道呢,還是捨不得霍九?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展懷甘冒死罪,去了韃剌接回了霍九。”那人笑道。
“這和我有何關係?”沈淵皺起眉頭。
“沒關係?哈哈哈,我倒是忘了,在霍九眼裡,你只是個永遠長不大的怪物而已,就憑你,又如何能與少年英雄的展懷相比,只是我不知,上次在卓家酒坊你被霍九看到後,霍九痛下殺手時,若你恰好在場,她會不會連你一起殺死呢?”那人說着,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淵面如寒霜,他大步走向門口,就在他的手碰觸到木門時,又忽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對那人道:“至少,霍九是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的,在你呢,不過是世人眼中的死人而已。”
說完,他便走出了這個小小的院落。
廡廊下,那人臉色鐵青地看着重又關上的木門,久久未動。
良久,那扇木門重又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看到廡廊下站着的人,女子緊走幾步,埋怨道:“這裡風大,您怎麼沒穿斗篷就出來了。”
說着,她解下身上寬大的皮裘披在他的肩上,柔聲問道:“怎麼?他又惹您生氣了?一個怪物而已,您不必和他一般見識。”
那人僵硬地站着,冷冷地問道:“幾個時辰沒有看見你,怎麼,安排了多少人在路上伏擊誠兒啊?”
翠仙被說破心思,笑容僵在臉上,但她很快便恢復自若,笑着說道:“怎麼是伏擊呢,他大老遠地回來,我做姑姑的,總該給他接風吧。”
那人冷哼一聲,雙臂一伸,剛剛披在肩上的斗篷便落到地上,他看也沒看翠仙一眼,淡淡地說道:“如果讓我知道,你又鬧出人命,明年一整年,你就別想走出院子。”
說完,他擡步走進裡間,只留翠仙一個人站在風裡咬牙切齒。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翠仙才自言自語道:“那個賤貨也不知給你戴過多少綠帽子,誰知道這個是不是你的種呢。”
京城閩國公府裡,展愉正在數落弟弟:“你說你走就走吧,爲何不和我知會一聲,你二嫂專門爲你舉辦了賞石會,結果你非但沒有露面,還連一句話也沒有,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遇事怎能如此衝動,如果讓娘知道了,一定不會放心讓你獨自去陝西。”
一杯茶遞了過來,和茶一起的,是展懷那張燦爛的笑臉:“二哥,你喝口茶潤潤嗓子,這是司容大娘煮的烏梅茶,生津潤喉,小九最喜歡喝了。”
展愉沒好氣地接過茶來,卻沒有喝,兩根手指敲到展懷的腦門上:“看來我番話都白說了,小九小九,你眼裡除了小九還有別的嗎?”
“二哥,這次是我的錯,我都斟茶賠罪了,您就不要不依不饒了,對了,小九選了很多張上好皮子,讓我帶給長公主的,二哥,你這就替我給長公主送過去吧。”
說着,展懷站起身來,高聲叫阿有去把皮子搬到二爺的車上。
展愉狠狠瞪他一眼,這是要轟人啊,臭小子。
“我先不去長公主府,劉御使和黃御使這會兒都在家裡,我要去走動走動了。”
說完,展愉又瞪了展懷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展懷在他身後大聲說道:“二哥,那些御使如果非要參我不可,就不要再和他們浪費口舌了。”
“怎麼,你是要拆了人家府第呢,還是要綁架人家兒子?”展愉停下腳步,轉身質問。
展懷笑得很無辜:“二哥,我現在是快成親的人了,怎會再做那種事,不會的,不會的。”
展愉懶得理他,轉身走出了展懷住的那座破院子。
臭小子,八字還沒一撇,就想成親了?就霍家那個小丫頭?對了,那丫頭也有十四五了吧。
展愉不由又想起賞石會上的那一幕,一羣京城貴女燕瘦環肥,或花枝招展,或楊柳依依,都等着能夠得展大將軍青眼。
可是她們萬萬沒有想到,長公主府的賞石會就真的只是賞石會而已,展懷沒有露面,那些美人兒們對着一塊塊石頭面面相覷,據說不知是誰傳了出去,被街頭巷尾談論了足足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