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可蘇淺卻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輕聲說道:“嘉興蘇家有自己的族學,待到子弟通過縣試之後,便會由族裡出錢,送他們到各大書院遊學。蘇離是庶出,自是沒有其他人的機會,即使如此,在他考中秀才之後,族裡還是將他送去進修,只是江南的三大書院對出身甚是看重,蘇離庶出的身份自是不能入他們法眼,但是泰山書院卻不看重這些,於是蘇離便有機會在泰山書院借讀一年。”
霍柔風依然沒有說話,她當然不能說了,表面看來,蘇離和霍家沒有關係。
蘇淺卻依然自顧自地說道:“蘇離調任無錫之後,霍家在無錫米市可謂如魚得水,無錫米市也比前幾年更加興旺,若是蘇離因此而高升,霍家功不可沒啊。”
表面是說因爲霍家把死水一潭的無錫米市重新帶活,蘇離才因此有高升的希望,可實際上是在隱喻蘇離能在無錫大展拳腳,全都是因爲霍家爲他出錢開路。
霍柔風忍不住了,她擡起眼瞼,注視着蘇淺:“都說蘇公子無心入仕,出塵脫俗,沒想到蘇公子對仕商之事卻如數家珍,看來蘇公子纔是真正的心懷天下啊。”
心懷天下這個詞,若是幾個讀書人互吹互捧說說而已也就罷了,但是蘇淺身爲慶王爺的心腹,這四個字用在他身上,便是不妥。
霍柔風故意這樣說,她就想看看蘇淺是什麼表情。
蘇淺依然是雲淡風輕,他微笑道:“哪裡是心懷天下,我只是掛念從兄而已。”
蘇離是蘇家的庶出,他的女兒被族中女眷推搡摔成癡傻,蘇離卻無法爲女兒討得公道,這樣的一個人,在族中處處受到壓制,蘇淺是蘇家失而復得的掌上明珠,平素裡恐怕和蘇離連話都沒有說過,又何來掛念一說。
霍柔風冷笑一聲,沒有再說話,依舊饒有興致地觀賞霍輕舟吃東西。
蘇淺見她不說話了,忽然把頭向她湊近一點兒,壓低聲音說道:“郭首輔仙去了,你可知曉?”
霍柔風早在幾天前便已經知曉了,可是她沒有想到蘇淺會主動告訴她。
她假裝不知道,吃驚地說道:“啊?郭首輔死了?哎喲,不是說嗯嗯活千年嗎?”
她所謂的嗯嗯,就是禍害了。
蘇淺哈哈大笑,霍九倒是不掩飾對郭詠的憎惡。
他道:“死者爲大,你也應該客套幾句啊。”
霍柔風笑着看向他:“慶王爺私下裡可曾對此事客套?”
蘇淺搖頭:“沒有。”
何止沒有,慶王爺高興得叫了歌舞,飲酒到深夜。
霍柔風又問:“太后可曾對此事客套了?”
蘇淺搖頭:“我不知道。”
他雖然不知道,但是也能想像出來,太后雖然不至於像慶王爺這樣歌舞助興,可也說不定去焚香謝神了。
畢竟,在太后黨看來,郭詠早該死了,最後銼骨揚灰。
而霍家雖不是太后黨,但是郭詠不僅害得霍家吃上官司,還硬生生從霍家手裡撬來了十萬兩雪花銀。
霍柔風又問:“那你告訴我這件事做什麼?是讓我們家送白禮嗎?”
蘇淺笑吟吟地問道:“那你們家送嗎?”
霍柔風道:“不送,大過年的,手頭緊,沒錢。”
蘇淺終於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
正在埋頭大吃的霍輕舟吃驚地看向他,然後又看向霍柔風:“霍九,你是怎麼做到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蘇淺笑得這樣開懷。”
霍柔風沒理他。
霍輕舟討了個沒趣,只好對蘇淺道:“你笑什麼?”
蘇淺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就是覺得好笑而已,失禮失禮。”
霍輕舟只好繼續一個人的烤肉。
敞廳裡一片寂靜,只有掛在架子上,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野豬發出滋滋的冒油聲。
蘇淺收起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笑,他就是覺得有趣,這件事情有趣,霍九更有趣。
“霍九,你長大以後會是什麼樣子?”他不禁問道,臉上依然是如沐春風般的笑容。
霍柔風覺得這個問題似乎還有別人問過她,她沒有回答,反問道:“我們家和慶王府的生意還是剛剛開始,蘇公子還是與我多說些生意上的事吧,我對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蘇淺笑道:“無妨無妨,待到過完年,我們再談生意便是了。”
霍柔風忽然有一種直覺,蘇淺和霍輕舟今天會出現在她的莊子裡,絕對不是巧合。
他們爲何會來這裡?
是爲了她?
還是爲了展懷?
她繼續不說話,看着霍輕舟在一旁大嚼。
好在霍輕舟也有吃飽的時候,他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擦擦吃得油光光的嘴,對霍柔風道:“你們是從哪裡買來的野豬,京城這裡難得一見。”
這頭野豬是展懷打來的,霍柔風當然不會說,她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是莊子裡的管事們孝敬的,至於是哪個莊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九爺從來不管這些閒事,都是交給掌櫃和管事們去辦。
蘇淺道:“據我所知,通州近日曾經出現過野豬,毀壞莊稼,咬死家畜,村民怨聲載道,曾去縣衙報官,縣衙門派了幾名衙役去圍捕野豬,可是非但沒有捉到,有一個人還失足落水。這是近兩年來,京城附近也只出現過一次這樣的事。”
展懷的野豬就是自通州打來的。
蘇淺不會無原無故講故事的,他是在告訴她,他知道這頭野豬的出處。
霍柔風並不知道展懷那日爲何會去通州,但是她能聽出來,通州一定還有別的事,否則蘇淺不會這樣說的。
她索性直接問道:“蘇公子是說,彼野豬便是此野豬,對吧?那麼請問,通州可是出了人命案子,亦或是有江洋大盜現身,偷了富戶金銀?”
蘇淺搖頭:“都不是。”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他對霍柔風道:“通州有個生藥鋪子,前陣子走水路運來一批防風,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有些古怪,一個小小的生藥鋪子,買那麼多防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