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直不曾知曉這位將來的駙馬爺具體是殷家的第幾位郎君,不過想也知道,能和天家聯姻的,也只可能是嫡子。況且殷家也只有嫡子一人,要猜測是誰實在容易。
水奴才剛流落到殷家的時候,也曾想過可否去尋那人助自己一分力。只是後來想着自己既然已經不記得那人,想來人家也不一定就能記住自己,況且自己身上也沒有什麼憑證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再後來,因爲對殷暖印象極好的緣故,便對常針對他的主母一派少了幾分好感,又兼殷蘿所作爲,更是熄了這幾乎只冒出過一次的想法。
阿元喋喋不休的一直說道玉兔東昇,方纔心滿意足的回去。
翌日,陰雲密佈,只天邊畫出道道銀邊,俗語有言: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空。故而殷暖也沒出門的意思。到了午時左右,大雨果然傾盆而下。
殷暖帶着水奴阿元等幾個婢女特意坐在窗下三面折屏的坐榻上聽雨聲,屋外雨聲鋪天蓋地,更顯得屋子裡一片悠閒靜好。
阿元坐在殷暖旁邊剝堅果,硬殼的堅果被她兩兩輕輕一碰撞就開了,果仁完完整整的剝離出來放在殷暖面前的碟子裡。每剝五顆她就很巧的不小心敲碎了一顆,然後一邊唸叨道:
“呀,怎麼又碎了一顆?這敲碎的就只能婢子替五郎君解決了。”
殷暖一開始還會對她無奈的笑一下表示無所謂,後來就任由她自導自演了。
水奴在遠一點的地方煮茶,茶香繚繞,引得殷暖頻頻回頭。
“水奴阿姊。”阿元說道,“這個堅果味道可好了,你要不要來點?剛好巧的我又敲碎了兩顆。”
水奴還未回話,一碟完好的果仁已經送到眼前,殷暖笑道:
“吃這個吧,阿元敲碎的那些還不夠她自己吃的。”
水奴搖頭,謝絕殷暖的好意,表示自己不愛吃這些東西。殷暖頗爲遺憾的收回手,而後視線又落在手裡的卷冊上。
水奴聽他輕聲唸誦上面的內容,半響,終於忍不住說道:“五郎君,關於《山海經》裡的內容,婢子記得曾經讀過的版本與你念誦的似乎有些出入。”
殷暖立即把書放下,驚訝道:“水奴你連《山海經》也看過?”
水奴點頭,殷暖又道:
“那你說說,可有什麼地方出入的?”
水奴道:“婢子記得,那白鳥嬰勺非是南山經裡描寫的,而是在中次十一經裡出現,且嬰勺應是在支離山中,不是堇理山。堇理山上的鳥叫做青耕。”
“真的嗎?”殷暖又低頭打量手上的卷冊,“可是這裡面的確記錄的是在南山經裡。”
水奴道:“只是婢子之前看過多個版本里,皆寫的是在中次十一經裡的支離山中。”
皇宮藏書何止千萬,水奴在宮裡的時候一大喜好就是泡在藏書閣裡,雖不能說看完,但也翻了個七七八八。
“既然你看過的都是同一個內容,那必然水奴你說的較爲可信一些。”殷暖放下手上的卷冊,說道,“畢竟吾只看過這一冊,這也是第一次看,實在無可借鑑。”
水奴把手裡的清茶放在殷暖面前的憑几上,微歪頭打量上面的卷冊道,“五郎君,這一卷能給婢子看看嗎?”
“當然。”殷暖伸手道,“請便!”
水奴拿起卷冊翻過幾頁,對殷暖道:“五郎君,請恕婢子直言,若是婢子沒看錯的話,這一冊《山海經》應不是郭文學家郭璞的注本。”
殷暖奇道:“水奴如何得知,這上面的確註明是郭璞的?”
水奴道:“不說其他,便是這上面所標註的郭璞的表字亦是錯誤的。郭璞,字景純,河東郡聞喜縣人。而不是這上面所著的‘字景雲’。”
殷暖接過書本打量,訝異道:“真是這樣,水奴你的記憶可真厲害,這些細節的東西亦記得這般清楚。”
“五郎君過獎了。”水奴道,“只是婢子剛好記得這兩頁而已,若說其他,也是記不得的。”
殷暖很有些欣賞她這般寵辱不驚、不卑不亢的態度,總覺得每次和水奴談話之後都獲益良多。
“水奴你在家裡竟能看這些書,且還有如此成果。尊君一定是最開明大度的。”
殷家在某些方面管理甚是嚴厲,便是《山海經》一類也是歸類在不成體統的雜書裡,不能光明正大的看的,所以他也只是偶然一次在書肆看見,覺得內容有趣就買回來了,只是不曾想到這唯一一次就買了錯誤的注本。
“五郎君過獎。”水奴道,“家君不過是希望水奴能隨自己意願生存而已。”
“說得好。”殷暖把卷冊放下,“假的都有如此吸引人的魅力,不知郭璞註解的《山海經》正本是什麼樣的。”
水奴見他有些失望之色,忍不住說道:“若有緣,自會得見的。”
殷暖點頭,“也只得如此。”
到了下午雷雨終於退去,天色放晴,隱隱約約一道彩虹掛在半空。樹硯閣的廚子新研製出了一種新式糕點,特點端來給殷暖嚐嚐。殷暖嘗過之後大爲喜歡,便讓水奴也給謝氏送一些過去。
水奴送到謝氏園子之後,正要告退離開,謝氏屋裡的婢子忽然叫住水奴,遞給她一些繡樣道:
“這是之前三娘院裡的玉兒阿姊要的針繡花樣子,勞煩你回去時順便送過去吧!”
水奴伸手接過,在回到樹硯閣的路上又轉途往三娘羅氏的院子走去。
方走到院外,正巧看見七郎君殷嬰直直的立在門外,一臉嚴肅的看着頭上的一根樹枝,不知在瞧什麼。
“七郎君。”水奴上前行了一禮。
殷嬰還了一禮,忽然伸出手,而後動作輕柔的接住一隻從樹上掉下來的雛鳥。把雛鳥遞給一旁的奴僕之後,方纔對水奴道:
“水奴娘子到此,可是阿兄有什麼事要吩咐?”
水奴搖頭,說了來意,殷嬰親自帶她去找了那個叫做玉兒的婢女。水奴交了繡樣子,便向殷暖告辭離開。
樹硯閣不遠處有一個院子,裡面鬱鬱蔥蔥的種了滿園子的桃樹,此時已經過了開花結果的時節,故而除了打掃的家僮,已經少有人前去。
水奴從院門外經過時,忽然聽見裡面隱隱約約傳來有人低聲嗚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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