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紀治理霧霾以後,倫敦很少再會有這麼大的一場霧霾了。大概是這個冬天太過寧靜,沉積下來的塵埃沒有冬風將其吹散,便造成了傍晚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霧霾。
當克多裡趕到倫敦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他沒有片刻停留地從機場趕到了醫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力量支撐着雙腿走到這裡的,跌跌撞撞地到了手術室的門口,見到了自己的父母。
斯勞特夫婦也是痛哭得不能自已,他們唯一的女兒正在手術室裡生死未卜,就好像用鈍刀割着他們的心臟一樣,讓他們痛苦折磨。
看到克多裡來了後,斯勞特夫人一把抱住了兒子,大哭道:“克多裡,你的姐姐……你的姐姐還在裡面……”
克多裡臉色發白,額頭上佈滿了細細麻麻的汗水,他的嘴脣乾裂慘白,他顫抖着手穩住了自己的母親,一字一頓地問道:“凱倫進去的時候……還有意識嗎?”
斯勞特夫人抖着嘴脣:“有……有一點,好像進去之前還醒來過一次。”
克多裡的心裡稍微鬆了一口氣。
能夠有意識,一般說明問題並不是很大,之後護士也從手術室裡出來過,表示凱倫的情況基本上已經趨於穩定,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斯勞特夫婦倆總算是徹底地鬆了一口氣,擔憂了一晚上的心也慢慢地穩住了。直到確定了凱倫真的是安全後,克多裡纔看向自己的父母,艱難勉強地笑道:“姐姐既然已經確認沒有事情了,那麼父親、母親,我想去隔壁看一下……看一下維斯克。”
斯勞特夫婦並沒有什麼意見:“嗯好,克多裡,我們在這裡等着凱倫的情況,你代替我們去看看維斯克吧。聽說他傷得挺嚴重的,希望不要出什麼問題纔好。”
父母總是有私心的,對於斯勞特夫婦來說,凱倫的生命安全可比維斯克重要太多。
而對於克多裡來說,這兩個人在他的心中一樣重要。
沒有了凱倫,他的父母會崩潰,他也會悲痛欲絕。
而如果沒有了維斯克……
在走向另一間手術室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克多裡慘白無色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淒涼的笑容,腳下的步伐更加穩健地向前走去。
如果沒有了維斯克,那麼……他活着也如同行屍走肉。
正如同克多裡所想的一樣,當他聽到維斯克的心臟停跳的那一瞬間,他便感覺自己的天空猛然漆黑。所有的光芒全部消散,尖銳刺痛的打擊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克多裡只感到心中猛然一疼,接着等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丹尼爾已經從柏林趕到了倫敦,一邊看着他,一邊無奈地道:“你怎麼就這麼突然地走了,真是讓人太擔心了啊。克多裡,這段時間你不用擔心樂團的事情,照顧好家裡的事情吧!”
克多裡稍微動了動,才發現自己竟然正在打點滴。
丹尼爾見狀,解釋道:“你實在情緒起伏太大了,身子也比較虛,所以醫生給你掛了點葡萄糖。”
從23歲進入柏愛,到如今與這個樂團合作十年,克多裡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年輕俊秀的青年,但是丹尼爾卻真的從沒想過,克多裡竟然會憔悴成如今這個模樣!
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裡一片死寂,深邃的綠色彷彿再也無法激盪起漣漪。克多裡神情呆滯、動作緩慢地擡首,等到他看到了丹尼爾以後,才幹啞着聲音問道:“維斯克·埃爾德……死了嗎?”
他的聲音彷彿砂紙摩擦過粗糙的地面,又好像老樹枝卡擦卡擦地從枝幹上折斷。
這聲音讓丹尼爾心中一震,接着正了顏色,認真地回答道:“埃爾德先生搶救回來了,不過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正在ICU病房裡看護着。”
這句話以後,丹尼爾再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克多裡的神色,卻見他面如死灰地靜坐在牀上,一聲不吭。沒有一點激動,也沒有一點悲傷,就這麼沉默地坐着,彷彿已經失去了靈魂。
丹尼爾的心中已經隱然有了一點猜測,但是他卻沒有問出口。
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等到閔琛和戚暮從維也納趕來倫敦後,克多裡也仍舊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連他的父母都無法讓他從魔症中回神。
直到幾天後凱倫醒來,克多裡纔在母親喜極而泣的話語中轉動了眼珠。
這幾天,無論什麼人來勸,克多裡都是動都不動一下,每天也只有累極了纔會昏迷過去,補充睡眠。由於長時間地吊葡萄糖,雖然補充了必須的養分,可是克多裡已然瘦到了皮包骨頭的程度。
當斯勞特夫人高興地哭着說完“凱倫終於醒了”後,克多裡僵硬着擡眸看向自己的母親,接着猛地拔了手背上的針頭,在斯勞特夫人的驚呼聲中,克多裡飛快地跑向了凱倫的病房。
斯勞特夫人趕緊跟在克多裡的身後跑進了病房,此時病房裡只有凱倫和斯勞特先生兩人。斯勞特夫人一句“克多裡,你這是怎麼了”纔開了個頭,她便驚悚地看見自己的小兒子猛地——
跪在了病牀前!
“砰——”
雙膝與冰冷的地板猛然相撞,斯勞特夫婦齊齊怔在原地,而躺在病牀上的凱倫也是驚駭地瞪大了雙眼,瞳孔震顫,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神情望着此時此刻正跪在自己面前的、唯一的弟弟!
長時間的不運動讓克多裡剛跪下的時候無法控制地晃了晃身子,但是很快,他便穩住了身形,低頭看着泛光的白色地面,讓額前的碎髮遮擋了自己的神情。
一家四口,齊聚在這間病房裡,三人驚然,一人跪地。
斯勞特夫人張了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被丈夫用眼神阻止。接着她便見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沙啞着聲音,鄭重認真地說道:“我對不起你,凱倫。我真的非常對不起你……凱倫。”
剛剛醒來的凱倫顫抖着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她還沒開口,便聽到自己的弟弟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這樣說道:“無論你與維斯克到底是否有感情,如今當着父母的面,我請求你的原諒。”
克多裡的話,讓斯勞特夫婦齊齊呆住。而接下來他的話,更是讓斯勞特夫婦徹底地懵了:“凱倫,我向你坦白,我與維斯克……瞞着你偷情了七年。從我23歲見到他的第一年後,一直到我的30歲,我都和他在一起,什麼該做的和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
“無論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他……是你的未婚夫,我是你的弟弟。這些都是我的錯,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是我現在求求你……求你……”
說到這,克多裡的聲音慢慢地哽咽了。
他緩慢地擡起臉,直到這時,凱倫·斯勞特才發現,她那個小時候總是喜歡躲在牆角偷偷一人抹眼淚的弟弟,真的從來沒有變過。淚水打溼了克多裡的臉頰,他紅着眼睛,和小時候一樣地望着自己。
他這樣說着——
“凱倫,我愛他,我真的很愛他……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他沒醒來的這段時間裡照顧他,好嗎?只要他醒來,我立刻離開,絕對不打擾你們,不讓你爲難。”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凱倫……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求你讓我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我真的很害怕……”
聲音猛然頓住,過了半晌,克多裡才彷彿哭一樣地笑道:“我害怕,我真的見不到他的最後一面。”
冬日溫暖卻不炎熱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病房,卻無法溫暖這間全白色的房間。凱倫的眼眶早已通紅,她似乎想要掙扎着下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住身體,只能趕緊地看向一旁徹底呆住的父母,道:“母親,您快把克多裡扶起來!”
斯勞特夫人這才如夢初醒地趕緊上前,但是克多裡卻堅定地跪在病牀前,死死地低着頭,不肯挪動一步。
他彷彿是在用行動贖罪,也是在用行動去換來那個自認爲厚顏無恥的要求。
看着這樣卑微到了塵土裡的弟弟,凱倫的淚水忍不住地從眼眶裡流淌而下。她的弟弟,她最優秀完美的弟弟,你到底是有多愛那個男人,才能爲了他做到這個地步?
你這樣的懇求她的原諒,那你又知不知道……
她自己是有多對不起你?
顫抖着聲音,凱倫抽噎着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起來,那麼克多裡,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還有爸媽。是,我和維斯克從沒有過任何感情,他是我事業上的夥伴,我和他之間最親密的行爲……恐怕就是在每次與你們聚餐時的牽手了。”
一天內,一連串的刺激讓斯勞特夫婦不知所措,他們只聽自己的大女兒繼續說道:“維斯克·埃爾德從沒愛過我,而我……也從沒愛過他。你們希望我能夠鄭重謹慎地找一個相愛的男人度過下半輩子,但是我卻欺騙了你們,告訴你們我和維斯克很相愛。”
“父親、母親,如果你們要指責我,請等過一會兒再說。現在……”聲音頓住,凱倫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看向了那個仍舊跪在病牀前、死活不肯擡頭的弟弟,嘆氣道:“克多裡,有些事……如今的我實在沒有臉告訴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永遠不會怪你。更何況……真正對不起的人,是我。”
克多裡身子一僵。
“維斯克如今還沒脫離危險,在他醒來前,我不可能和他解除婚約。埃爾德集團是他的心血,他花了十幾年纔得到如今的地位,我想你也不希望當他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的心血毀於一旦。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內,我想借用他的未婚妻的身份,幫助他暫時穩定集團的局勢。”
“但是克多裡,即使你今天不來找我……我也想說,我和維斯克·埃爾德,必然要解除婚約。”
聽到這,克多裡終於忍不住地擡頭看向自己的姐姐。只見在燦爛和煦的陽光下,他一向自立堅強的姐姐哭得眼眶通紅,用溫柔的目光凝視着自己,這樣說道:“死過一次,我也沒有什麼再去追求的了。我賺那麼多錢、得到那麼多人的認同,其實又有什麼意義呢?”
“克多裡,父親、母親,你們纔是我最珍貴的寶藏。”
“等這件事徹底結束後,我再也不想爲了名利而算計謀劃了,我只想好好陪着你們,走完我的下半生。”
“而克多裡……”
“既然你愛他,那你就放手去追求吧。能得到你的愛,是維斯克·埃爾德的榮幸。如果他最後沒有選擇你,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