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安靜黑暗的車廂內,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壓抑沉悶。車內並無一絲聲響,只有車外城市嘈雜煩惱的聲音仿若背景聲一樣,將這凝固空氣的沉默輕輕地打破。

其實有很多事情再回憶起來,早已忘記了當年的悲傷與痛苦。就像戚暮只記得,上輩子雖然有日內瓦學院的助學金計劃讓他不用繳納高昂的學費,但是他照樣得在每個休息的時間裡去打工、甚至是在廣場上自由演奏。

日內瓦的冬天真的很冷,寒風呼嘯着從日內瓦湖上吹過來,那湖水有多藍多澄澈,寒風就有多冷冽刺骨,一個青澀稚嫩的黑髮少年每週末都會站在廣場中央的石雕旁,認真專注地演奏。

——這樣的日子戚暮過了一年半,纔可以不用忍受寒冬的折磨。他找到了一份兼職的劇場工作,除了在餐廳兼職打工外,終於有了穩定的生活來源。

“天鵝廣場旁邊的湖上,總是有很多隻高傲潔白的天鵝。如果有機會我們可以去日內瓦看一看,那裡有一隻雪白的天鵝總是很親近我,我給它取了名字,叫做娜娜莉。”

說到自己在日內瓦音樂學院的生活時,戚暮已經十分從容了。俊秀白皙的面容上帶着一抹溫和的笑意,他在懷念當初那段美好單純的日子。

戚暮在敘說的時候完全將自己的艱苦生活都忽略過去,但是閔琛卻知道,一個孤單的窮學生想要在日內瓦音樂學院生活下去,這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我畢業的時候你好像已經進了柏愛了吧?當年柏愛正好要去伯爾尼演出,我還想過要去聽,但是恰巧我之前遞給維交的申請書卻收到了通過信,所以我只能去了維也納,沒有再去伯爾尼……”

光線暗淡的車廂內,青年還在一下一下地敘說着,他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和,原本因爲想起養父母的去世而流下的淚水也已然乾涸,他平靜得似乎只是在敘說別人的生平。

閔琛低眸望着戚暮修長削瘦的手指,用指尖輕輕地摩挲那手指上薄薄的繭子,他十分有耐心地摩挲着,彷彿不知疲倦。

等到戚暮低笑一聲,用一句“我也相信命運”結束這次的坦白後,閔琛薄脣微抿。良久,他低着頭,輕聲問道:“當初是什麼感覺?”

戚暮微微一愣,詫異地問道:“什麼?”

閔琛擡起眸子,目光深邃、神色複雜地望着眼前微笑着的青年,一字一頓地問道:“在金色|大廳的後臺休息室裡,當時……你是什麼感覺。”

這樣直白露|骨的問題並沒有讓戚暮驚住,只見他脣角的弧度又上揚幾分,露出一抹從容溫煦的笑容來:“當初的感覺啊……我已經忘了。應該還挺痛苦的,一開始有想過很多東西,但是到最後唯一想着的就是……那首排練了很久的《藍色多瑙河》,我還沒有演奏過啊。”

是的,就在那痛苦窒息的最後時刻,他缺氧的大腦裡最後回想的竟然是那首尚未演奏的《藍色多瑙河》。

這樣的答案,連戚暮自己都沒想到過。

笑着給出了這個答案後,戚暮還沒有再開口,便忽然感覺到被人用力地一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猛然跌入了一個溫暖寬敞的胸膛中。

閔琛彷彿用盡全身力量似的擁抱着自己心愛的青年,戚暮詫異地想要掙脫,倏地便感覺到那雙禁錮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了幾分。

閔琛低首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不要擡頭。”

戚暮微微怔住。

“不要看……我現在的表情。”

淺色的眸子倏地睜大,在一片暗色的車廂裡,戚暮怔然了許久,終於還是伸手同樣擁住了這個男人。正巧對面行駛過來了一輛開車遠光燈的轎車,將原本光線暗淡的車廂打亮。

在戚暮沒有看到的地方,只見閔琛的眼睛此刻就彷彿一汪深深的古潭,一眼看不見底。裡面積蓄了濃烈可怕的暴風雨,似乎只要一個觸動,就可以完全爆發。

就像他所說的一樣,他現在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他不想讓心愛的青年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因爲這樣的憤怒,不該由他心愛的青年來承擔。

在讓罪人得到應有的報應後,戚暮已經忘了當初窒息而亡時是什麼樣的痛楚,但是閔琛這輩子卻無法忘記自己在太平間裡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一雙紫紅髮黑、鮮血淋漓的手,指甲攔·腰·掰·斷!這雙曾經被它的主人最爲看重的手因爲無法形容的可怖痛楚,讓它的主人不自覺地將它在地毯上硬生生的磨爛、掰碎!

不夠,真的不夠!

閔琛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太心慈手軟了一些,犯下那樣可惡罪行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原諒!

那樣十指連心都無法緩解的絕望和痛苦!

真的不夠!

……

就這樣緊擁了許久,戚暮徹底平復了心情後,擡起頭笑着看向閔琛。此時後者已經將剛纔可怕的神色全部隱藏在了漆黑的眸子裡,看上去並無再多的異常。

戚暮笑着說道:“我還是幸運的,這輩子能夠遇上你。”

閔琛沉默地看了戚暮許久,然後啓脣:“是我的幸運。”

話音落地,再也沒有人說話,閔琛垂眸望着青年清澈燦爛的眸子,他恍然間覺得那仿若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寶石。

兩人久久地對視着,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閔琛微微俯下身子,但是他還沒有動作,戚暮卻是猛地抱住了他,映上了一個深情的吻。

這個吻太過突然和炙熱,濃烈的感情彷彿要將所有的黑暗全部驅散。兩人緊緊地擁抱着,藉着暗色的車窗玻璃的阻擋、藉着柏林濃郁的夜色,這樣一個飽含着熱愛與憐惜的吻,在一對愛人之間纏綿廝磨。

雖然活了兩輩子,但是戚暮始終是一個容易害羞的人,他不在華夏長大,卻擁有這個民族骨子裡的內斂蘊秀。而如今他卻是難得地釋放出了內心的感情,舌尖互相的糾纏,攻城略地般的侵略對方的口腔,獲取那熟悉的氣息。

曖昧羞赧的吻聲在安靜的車廂內響起,脣舌韻動,唾液交換,當舌尖忽然嚐到了一絲鹹澀時,男人微微怔住。他緩慢地放開了緊擁在懷裡的青年,只見後者已經溼潤了眼眶,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脆弱。

微微地喘着氣,戚暮笑着擡眸說道:“閔琛……要是連你也不在我身邊了,我該怎麼辦?”戚暮雖然還在笑,但是眼眶裡卻已經微微發紅,他永遠忘不掉當初那張蓋在父親臉上的白布,還有那張蓋住了母親的白布。

所有愛他的人,都一個個地離他而去;他花了三年才決定去相信的人,又將他置之死地。

而如今,他再一次拋開一切,將自己坦誠地剖在了一個人的面前,可是此時戚暮卻發現,自己害怕的從來不是對方的背叛,而是這個人……會再次像父母一樣,離他而去。

牙齒倏地咬緊,閔琛直接用最溫暖的擁抱回答了這個問題:“在你不要我的前一秒,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等到你真的不想要我了……戚暮,我也在這裡,永遠地等你。”

男人用細碎溫柔的吻輕輕地吻着青年的眼瞼,這樣一場蜻蜓點水般的吻,到最後瘋狂地燃燒起來,再也無法剋制,成爲一場燎原的滔天大火。

剛進了公寓、將門關上,這對分別多月的愛人就情不自禁地擁吻起來。狹窄逼仄的玄關裡不過多時就瀰漫起了曖昧淫|靡的氣息,青年低聲地壓抑着喉嚨裡的呻|吟,伴隨着男人粗重的喘息……

當愛情濃郁到最深沉的那一刻,戚暮情不自禁地攬住了閔琛的脖頸,輕聲呢喃:“我愛你……閔琛……”

迴應他的是男人低沉得仿若大提琴般醇厚的聲音:“我也愛你……”

柏林的夜色靜謐美好,藏匿了無數美麗的愛情故事。地理上的距離能夠跨越拉近,但是心靈上的距離直到今天的這一刻,纔是真正得化身爲零。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東邊的天空亮起的時候,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閔琛睜開雙眼。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確認對方睡得很熟以後,才躡手躡腳地將自己環着對方的手臂悄悄挪開,然後輕聲慢步地走出臥室。

不過多時,隔了小半個城市的丹尼爾家,電話叮鈴鈴地響起。金髮的樂團經紀人沒好氣地接了電話,開口就是:“奧斯頓·柏特萊姆,你最好有一個非常好的理由說服我,你爲什麼要在凌晨6點給我打電話!你知道這是什麼時間嗎?你知道你……”

“丹尼爾。”

男人壓低的聲音打斷了丹尼爾接下來的話,和對方認識了十幾年,早已讓丹尼爾發現了那隱藏在平靜聲音底下滔天的怒火,簡直堪比即將爆發的活火山……

不!

比活火山還要可怕!!!

丹尼爾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猛地坐正了身子,認真地問道:“閔,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在塔克曼監獄裡,我有一個很討厭的人。”

丹尼爾一下子反應過來:“你說那個羅遇森?你不是已經讓人好好照顧他了嗎?”

“我現在不討厭他了。”

丹尼爾一嚇:“什麼?你不討厭他了?你怎麼突然變卦了?我半年前才讓人在裡面讓他吃苦頭的啊,你怎麼突然就……”

“丹尼爾,你知道生不如死這個詞……怎麼寫嗎?”

丹尼爾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只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男人冷血無情的聲音:“我不想再接觸這件事情了,丹尼爾,這件事就麻煩你了,謝謝。”

話音剛落,電話便被人掛斷。

丹尼爾驚悚萬分地望着那已然變黑的手機屏幕,良久,他才推了推身旁的妻子,問道:“寶貝,你快掐我一下……我是不是還沒有睡醒?我竟然聽到奧斯頓那傢伙說麻煩我了……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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