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老侯爺慕天和週年祭。雖說沒滿三年大祭,不過,上京各慕家旁支都來了府上。這次蕭氏允了花溪出席,只不過跟着旁支女眷的最後,花溪倒也不甚在意。
祭禮後,因爲慕繼忠承爵第一年,大方了一回,擺了席面,所以也不乏有旁支的破落戶來打秋風。雖然男女眷分開,但花溪還是覺得烏泱泱到處都是人,所以規規矩矩跟在別人身後行完禮,瞧着人多嘴雜,就偷偷地從祭堂溜了出來,繞過堂後的天井,順着夾道往回院的西角門走去。誰知道到了地方,看門的婆子不知躲到哪裡去吃酒將門鎖了,花溪只得往東穿過一片小花園然後從迴廊穿過去到二門上回去。
剛走到花園,就聽見有四五個人在花園另一角涼亭裡說話,像是旁支的幾個子弟在一起休息閒聊,聊得無外乎京城各府裡的閒話,還有這段時間熱極一時的選秀話題。
“說來也巧,採選定在五月齊喪期滿,倒是不耽擱。”
“還不是有賢妃娘娘在宮中周旋,不然哪能拖到這時候。”
“啊,原來如此。我說上回選秀是三月,這次到了五月呢!剛你瞧見府裡的四姑娘沒?我老遠看得不真切聽說大夫人嫡出的六姑娘生得最好。”
“那倒未必,我還見過更美的。”
“是誰?”
“不告訴你們!”
“別理他,必是胡謅。說起六姑娘,在清湖詩會時候我倒是有幸見過一面。”
“如何如何";
一羣變聲期的少年扯着公鴨嗓子喊着,花溪覺得耳朵嗡嗡直響,沒敢走回廊,偷摸到牆角順着牆邊往月牙門走去。”誰在那邊?”不知誰發現了花溪,大喝一聲。
花溪頓了一下,隨即加快了腳步朝月牙門跑去。雖說是旁支的親戚,但終歸是外男,他身邊連個丫鬟都沒帶,碰見了傳出去不好聽。
那人見喊了一聲,花溪非但沒停下來,反而跑得更快了,當即又喝了一聲:“莫不是哪裡來的小賊?給我站住!”“修禮,修禮”
花溪就聽見身後有人喊着,也不敢回頭,悶着頭只管往前穿過了月牙門。幸好花溪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弱小姐,小時候在山裡跑,回到慕府也沒停下鍛鍊,跑起來比別人快多了,一時那人倒真沒追上。花溪跑了一會兒,可還感覺到後面那人還在追,心裡暗罵,怎麼會碰到個愣頭青,沒看見她一穿着孝服的姑娘家,竟然追着她出了月牙門到現在一起沒停下。夾道很長,花溪跑得有些累了,回頭瞄了一眼,發現就那人一人追來,索性停了下來,見四下無人,指着來人大喝一聲:“停下!哪個府裡出來的?怎麼一點都不懂規矩,在別喝人府邸裡亂跑。前面就到二門了,難道你一個男子還要進內院不成?”那人被花溪喝得停下了腳步,愣愣地盯着花溪,喃喃自語:“你不是偷兒?難道是府裡的丫鬟?不對丫鬟不穿孝服?我怎麼看你眼熟?”來人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小方臉,皮膚微黑,劍眉斜飛,眼型狹長,懸膽鼻厚嘴脣。穿了一身素服,頭髮束起戴了方逍遙巾,筆挺着腰板看起來倒是英氣十足。
若不是前面窮追不捨,後面說話顛三倒四,花溪對他的印象會好上幾分。花溪瞪了少年一眼,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那少年也沒追,還在苦思冥想花溪哪裡面熟,忽然見花溪轉身離開,猛地大叫了一聲:“你是花溪!”這下花溪愣住了,轉過身來看了那少年兩眼,確定自己並不識得此人,沉聲問道:“你是何人?”那少年認出花溪,愉悅道:“果真是你!你不記得了,去年你去祭拜老侯爺那晚我正好跟遠哥兒一起守靈。”花溪蹙眉回憶了半晌,只記得當時有兩人跟着慕修遠一起守靈,一個肥墩墩的小胖子,一個模樣清秀的瘦高少年,可眼前這人似乎跟兩人都對不上。花溪搖搖頭,“沒印象”
少年猛然拍了拍頭:“瞧我,那時候比現在胖,你定是沒印象了。我叫慕修禮,老侯爺與我祖父是親兄弟。去年那夜,我還喚你‘仙女’來着,不曉得你有沒有想起來?”少年說完又覺得有些失禮,臉一紅,別過頭去不看花溪。
聽少年剛報了名號,花溪差點笑出聲,“修禮”,修理。原來他竟是那晚的小胖子,一年未見倒是大變樣了。“哦,原來是修禮哥哥。花溪沒認出哥哥,這廂給您賠禮了。”花溪忍着笑,福福身給他見禮。
慕修禮伸手想扶起花溪,察覺不對,趕緊收回手放在身後,輕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回到:“妹妹不必多禮。半年前我進了承郡王府做侍衛,這半年瘦了許多,你認不出也是常理。“又聽見承郡王名號,花溪不禁皺眉,上下打量了慕修禮一眼,從小胖子瘦成精幹少年,承郡王府的侍衛訓練可不是一般辛苦?!想到那個曾有兩面之緣的俊雅公子,花溪不禁對承郡王此人生出了幾分忌憚。哥哥能跟着承郡王,自是前途無量。花溪先恭喜哥哥了。
慕修禮見花溪笑意盈盈,被她誇得心裡一陣舒坦,忙不迭地還禮。花溪又道:“今日之事實屬誤會。
花溪是女眷,不方便見外客,所以走得有些快了,哥哥無怪。等會兒哥哥回到前院時還望多多擔待。花溪再次謝過!我院子裡還有事,就不在此多停留了,先行告退。““哦,妹妹放心,修禮知道分寸。妹妹慢走!“
送走了花溪,慕修禮脣角含笑地轉回了剛纔的小花園。
衆人瞧見了修禮回來,揮手招呼,修禮恍若未聞,傻呵呵地屋子走進亭子,坐在廊凳上低頭偷笑。亭子裡一個高瘦的清秀少年打趣道:“喂,你捉賊捉得滿面春風,莫非遇到了個女飛賊?“修禮一聽,鬧了,擡頭喝道:“這是鎮遠侯府,你在這裡渾說什麼,仔細被人聽去……哪裡是小賊,是,是我弄錯了。只不過是府上的丫鬟,急着去內院傳話。”
“莫不是個俊俏丫鬟?比六姑娘還俊.惹得咱們慕大侍衛春心大動!”不知誰喊了一句.衆人鬨堂大笑。
修禮臉紅了,瞪了起鬨的人一眼。
清秀少年點頭,湊到慕修禮跟前低聲耳語,“修禮,那女子可有咱們去年守靈時見的那姑娘俊?我記得你一直唸叨要找個像……”慕修禮大驚.不理會其他人的嚷嚷聲,捂着少年的嘴扯着他往亭外走,低聲罵道:“修河閉嘴!”
衆人以爲修禮害羞.扯着剛州揶揄他的修河出去算賬,卻沒發現修河在被修禮捂住嘴時眼睛一亮.掙扎都沒掙扎就跟着修禮走了。慕修禮扯着修河到了園子另一邊避開了衆人才鬆了手。
慕修河反手拽着修禮的袖子.問道:“老實告訴我,你可是見着花溪了?剛纔那人是不是她?”
修禮一愣,撇着嘴點點頭,“你那張臭嘴就知道亂說!當初蕭老夫人沒跟本家的人提過花溪姑娘的事定是有原因。本以爲她早走了,沒想到今日碰上了。你還亂嚷嚷,萬一攀扯出她來.傳出去不是壞了她的名聲。”
“不說,不說,呵呵,沒想到她還在侯府裡……“修河笑了兩聲,“你個混球.運氣還真好!沒想到又給你碰上了,哎,當時就不該只想喊住你.應該跟着你去捉賊……”
修河滿臉遺憾.修禮挑挑眉,“叫你瞧不上我去郡王府當侍衛。若不是我習武哪裡能得了那份差事、今日更不可能發現剛剛有人偷溜了過去……”
修河抓着修禮又問他花溪的事,剛巧慕修遠從前院過來尋本家在此處休息的衆位兄弟.瞥見二人在一旁的梧桐樹下低語、徑直走了過去。“你們在此處作甚?”
慕修禮擡頭看見修遠,疾步走了過去,“好你個修遠!花溪姑娘一直住在府裡是不是?”
修遠微眯起眼睛,“你如何知曉?”
修河跟着近前補充道:“今日禮哥兒碰上個人走得匆忙.還以爲是小賊.追上去一看才發現是她。當初你還誆我們她回家去了。”當初兩人旁敲側擊地詢問花溪的身世來歷,修遠打哈哈糊弄過去了,後來他們還是不死心,修遠不勝其煩打發了倆人兩三次,最後索性告訴他們花溪走了,這才消了二人的心思。
這會兒又聽見他們見着花溪.慕修遠心中沒由來的煩躁。
“花溪有夷人血統.老夫人憐她孤苦無依.就將她留在府上。那會兒你們也知道,聖上對承爵之事舉棋不定,老夫人怕橫生枝節.叮囑了府上的人不可外傳。再說,花溪雖是遠親.可她也姓慕,你們還想做何打算?”
修禮、修河聞言一滯,按大華律同姓不得通婚,他們即使對花溪有些好感,也不會有結果。想到此,二人神情不免沮喪。
修遠見狀,心知他的話起了作用,不由鬆了口氣,笑着攬住二人的肩膀往前走.“竊寬淑女君子好逑。沒了花溪.還有更好的。你二人也是少年才俊,不愁沒有佳人相伴。走,前面巳經開席了.叫上其他人一同去。“
修禮無奈地搖搖頭,轉頭又問修遠:“上次我聽承郡王提起花溪,還以爲聽差了,你可知郡王提到的人與你府上的是不是同一人?”某修遠眉頭微蹙,而修河笑道:“定是你聽差了,同名同姓之人多了。遠哥兒都說了花溪一直在府裡.怎麼可能與承郡王相識?”“是,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
修遠嘴上說着,可心裡知道承郡王所提的必是花溪無疑,心底剛壓下那股煩躁不安又涌了上來,隱約希望承郡王再也不要與花溪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