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本能地一愣。
眼睛的主人是真的不大,看身高也就七八歲的年紀。
但那雙眼睛,讓安好想起了前世皇家狩獵場上,那條還未長大就失去母親的幼狼,能爲了一點填飽肚子的食物就敢跟敵人同歸於盡的狠勁。
這小傢伙跑到賣棉花糖的小攤附近,仗着小身形弓着腰猶如游魚般鑽進了人羣裡,方向恰好是安好和裴笙這邊。
察覺到前面有人擋着,他擡起頭看過來一眼,抿抿脣腳步一轉從另一個方向溜走了。
衆人明明聽到聲音也看到了人,但這會人擠人,小孩子又多,蹦蹦跳跳地,伸手去抓吧人又滑溜得很,沒一會就搞混了。
安好眼看着那個小傢伙溜走,那個被偷了錢包的少女才踩着高跟鞋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一邊抹着額頭上的汗一邊問道:“人呢,人呢,你們有誰看見了嗎?”
有幾個人搖搖頭拿着買好的棉花糖離開了。
孫琦忍不住跺了跺腳,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阿箏,我的錢包被偷了,今天街不逛了,晦氣!”
掛斷電話,孫琦轉身準備離開。
安好接過裴笙遞過來的兔子棉花糖,又拉着他走出人羣,緊走兩步叫住了人。
她會把人叫住,是因爲剛剛裴笙跟她說了這個女孩的身份。
孫琦,孫庭芳的外孫女,也是長汀國際的第一繼承人。
孫琦回頭,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裴笙。
面上驚訝和錯愕交替閃過,“裴小叔,你怎麼也在這?這位是?”
安好聽着她這個稱呼囧了囧。
裴小叔,這輩分!
裴笙拉着安好的手又走進了兩步,這一動,孫琦就看到了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視線移到安好身上。
這是裴小叔的,女朋友嗎?
居然不是青筠姐。
不過她也不會蠢得把自己的疑惑說出口,甚至在安好開口前,還主動打了聲招呼:“裴小嬸,你好!”
裴笙嘴角輕輕勾了勾,安好······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嬸。
不過她把人叫住也不是單單爲了認識這位孫小姐,“剛剛偷你錢包的那個小孩子,我看見了!”
但沒有把人抓住。
“算了,”孫琦一愣,隨即揮了揮手,“包裡也沒多少錢,就是打車吃冰激凌用的,那個小孩看樣子也怪可憐的,這錢包就當我丟了吧。”
“我知道他跑哪去了!”
安好本來是想和裴笙一起追過去的,但現在,臨時起意拉着一個苦主,也沒啥。
“我可以帶你過去找他,問問他爲什麼偷錢。”
孫琦本來想說不去的,但對上安好那雙認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那好吧!”
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孫琦明顯是個很活潑的性格,更準確點這個人認識了就是個自來熟,三言兩語就跟安好一副認識好久的架勢。
安好也是第一次跟孫琦這種性格的人相處,雖然身邊的人嘴上喋喋不休,但也意外地不討厭。
結果越走越偏。
“裴小嬸,你確定沒看錯嗎?”
安好表示自己這一路上已經對這個稱呼免疫了。
“沒錯,再往前走走就到了。”安好篤定地點點頭,那卡牌探測儀,你值得擁有!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架已經廢棄的大橋。
因爲瀾江改道,這架大橋也沒了用處。也就變成了不少流浪漢還有無家可歸的人的首選避難所,好在,夠結實。
安好剛剛走到近前來就察覺到了好幾道偷偷看過來目光。
“在那。”
孫琦不經意間地瞥到一個灰色的小背影,喊了一聲踩着高跟鞋就要過去。
來時她嘴上雖然說得毫不在意,但人就是這樣,看不見小偷的時候還能安慰自己就當把錢給丟了,但現在又看見小賊,心裡勉強壓下去的火又騰地冒起來了。
安好伸手拽住她一條手臂,“等等,再看看!”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剛纔時候爲什麼沒有攔下這個小男孩,又臨時起意讓那卡鎖定了這個小孩的方位,她做出這個決定,依靠的是自己的直覺。
孫琦雖然對安好爲什麼到這個時候了卻攔下自己有些疑惑,卻也停下腳步不再上前了。
安好就看着那個小男孩鑽進了一個比他還要矮了不少的橋洞裡,過了沒一會,他又彎腰走出來。
但不同於剛剛,這會他背上,揹着一個看起來比他自己還要小一些的小孩子。
孫琦看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男孩出來後先是在橋洞口警惕地四處望了望。
也幸好安好他們這邊被一個粗大的橋柱擋着,小男孩察覺沒有動靜,這才放心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出來。
等出了橋洞,才認準一個方向,加快腳步跑了出去。
安好等人跑出一段距離後,才左右手分別一拉裴笙和孫琦,“我們跟上。”
裴笙自然對安好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孫琦哦了一聲點點頭。
三個人就這麼尾隨着,七拐八繞地在一片小巷子中穿行。
孫琦穿着高跟鞋,沒一會就覺得受不了了,腳跟位置又酸又疼,“哎呦,我不行了,這小鬼揹着個人,還這麼能跑!”
安好拽了她一把,“別停,馬上就到了。”
這一停,氣就泄了。
孫琦也知道這個道理,更想知道那個小鬼到底想幹啥,深吸一口氣,“走!”
果然像安好說的那樣,地方很快就到了。
他們在三分鐘後,停在了一家小診所的路對面。
“難不成那小鬼偷我的錢是爲了跟他背上的那個小孩看病?”孫琦擡頭看着小診所上空發黃招牌上的十字架,眼神有些複雜。
安好輕輕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
“哎,這可真是······”後面的話孫琦有些說不下去了。
她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天之驕女,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錦衣玉食鮮花掌聲和同齡人的恭維裡,就連那些貧困山區的孩子,也只是在書本和電視上看過,但到底跟她隔得太遠,無法感同身受。
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有些人,從小活得這麼艱難。
“算了,咱們走吧,那錢我是真不想要了。”
雖然那個小鬼偷錢的行爲不可取,但想到自己只不過買點零食的錢,有可能成爲別人的救命錢,孫琦把錢要回來再把那個小鬼教訓一頓的心思這會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再等等!”
安好沒有動,只是看着診所門口。
“真是,打哪來的小乞丐,這錢也是偷來的吧,這我們可不敢收,趕緊的,滾滾滾!”
診所很小,只有前後兩個房間,前面坐診,後面打針,所以店面裡的情況,他們站在路對面,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對方聲音再大點,那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晰了。
小男孩揹着身上的小孩進了診所不到一分鐘,就被裡面的醫生喝罵着趕出來了。
“醫生,我妹妹已經發燒一整天了,您給看看吧,這錢,我長大了賺到錢會還回去的。”
“這麼臭,誰知道你們身上有沒有什麼病菌,趕緊走走走,你們這錢我們診所不收。”
孫琦再也忍不了了,擡腳就朝馬路對面走了過去。
站在小男孩面前微微彎了彎腰,“小鬼,還認得我不?”
對方懷裡抱着個更小的傢伙,這會想跑也跑不了。
孫琦目光移到自己的錢包上,精緻的白色小牛皮錢包,這會已經染上了好幾道黑乎乎的印子,似乎是察覺到的自己的眼神,那隻握着錢包的手又緊了緊。
孫琦在心底嘆了口氣,這不願還回來的態度可真夠堅決的。
不過她也不打算要了。
直起腰打了個電話出去,“阿箏,我給你定位,派一輛你家醫院的車過來。”
司澄在孫琦打電話的時候就偷偷觀察着方向準備伺機逃走,聽見電話的內容,頓時吃驚地擡頭看向了孫琦。
“行了,知道你偷錢是爲了給你妹妹治病,看在你這麼有兄妹愛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司澄抿抿脣,表情掙扎了下,“謝謝你!”
正和裴笙攜手走過來的安好聽到他這個聲音愣了一下,目光在他臉上頓了頓,“你是,女孩子?”
安好問完這句話也沒等着對方應聲,就蹲在地上,毫不避諱地伸手握住了那個半躺在自家姐姐懷裡的小女孩手腕,把了把脈。
司澄靜靜看着安好的動作,等那隻蔥白如玉形狀優美的手離開,才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這是承認了自己女孩的身份。
孫琦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指着司澄說不出話來。
這個小鬼除了聲音,哪一點像個女孩子家了。
但又想到這個兩個小孩子這麼小就單獨在橋洞裡討生活,她似乎,也能理解那麼一點了。
“你弟弟這是因爲風寒引起的發燒,再加上吃得不乾淨,引起了腸胃型感冒。”安好說着皺皺眉,看了緊閉的診所門一眼,目光微移,落在診所旁邊的一家水果店面上。
“我去問問這家水果店有沒有冰塊,小孩子要降溫,不然會燒壞腦子的。”
“我去吧!”孫琦主動攬了這個活,說着已經走過去了。
對了,她剛剛還在疑惑什麼來着。
裴小嬸說的是,弟弟吧,不是妹妹嗎?
性別還能這麼玩!
安好倒是有些理解司澄故意混淆他們姐弟倆性別的做法。
司澄是爲了生存的需要,男孩子在那種地方總會比女孩子活得要鬆快一點。
而把本來是弟弟的小孩子當成妹妹,安好看着她懷裡那個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臉蛋依舊精緻得不像話的男娃娃。這年頭,想要個男寶寶傳宗接代的人家,還是不少的。
小傢伙這麼小,被人偷偷抱走,估計都不知道。
不得不說,這個小女孩雖然人小,但真的聰明。
安好把孫琦買來的冰塊用手帕包住,在男娃娃的額頭手心腳心擦了擦。輪番幾次後,司澄也看明白了,朝安好伸出手,“謝謝你,我都看會了,讓我來吧!”
安好也沒堅持,把包着冰塊的手帕遞給她。
司澄接過安好遞過來的手帕,手上的布料很順滑,她剛剛不小心接觸到了面前這個姐姐的手指,但對方一點也沒有嫌棄的意思。
司澄垂下頭,擋住了自己有些微紅的眼睛。
在冰冷的世界裡流浪地久了,任何一點小小的溫暖,都能讓她刻在心裡,一輩子不忘。
救護車在將近半個小時後終於來了。
副駕駛跳出來一個穿着白色運動服的女孩,朝安好他們這邊掃了一眼,就直接走了過來。
孫琦朝對方揮揮手,“阿箏。”
安好扭頭看了這個叫阿箏的女孩一眼。
後車廂打開後跳下來的兩個醫護人員已經走到司澄面前,其中一個彎腰準備去抱司澄懷裡的小孩子。
司澄微微側了側身,躲開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那位被拒絕的醫護人員擡頭看向了自家院長的女兒。
“我是譚箏,譚市醫院醫院是我家開的,你不是想治病?”
安好也沒想到這個表情看起來很冷漠的女孩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但這句話顯然很管用。
司澄抱着她弟弟乖乖跟在醫護人員後面上了救護車。
路過安好這邊的時候,她看了眼安好,又看看另一邊跟譚箏說話的孫琦,抿抿脣沉默地走了過去。
“阿箏,他們姐弟倆的醫藥費,算我身上。”
孫琦跟自家好友簡單解釋了下那對姐弟的來歷,最後說道。
譚箏白了孫琦一眼,“你覺得我像是缺那點錢的人嗎?”她說着轉身往救護車上走,臨關車門前,扭頭看了安好和裴笙這邊一眼,“要坐嗎,還有空位,免費的!”
安好看了裴笙一眼,搖了搖頭。
她身邊這位,大概打死都不會去做救護車的吧!
“我坐,這一路追過來,我腿都快跑斷了!”
倒是孫琦擡頭應了一聲,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她心裡還是有些牽掛那姐弟兩個的。
安好跟她道了別,又被拉着交換了手機號碼,救護車在巷子裡退了出去。
原因是巷子太窄了,車子根本轉不過來彎。
等車子開走,安好扭頭看了眼裴笙,“我們也走吧!”
“嗯,回去再買兩個棉花糖,我的狐狸,你的兔子。”
安好:······棉花糖這個梗,什麼時候能過去?
返回廣場上,安好掃了一圈,發現賣棉花糖的車子已經沒有了,悄悄鬆了一口氣。
當時過去廢棄大橋那邊的時候,這人手裡明明有,還要吃她的,每次對上那雙有些別樣意味的眼睛,安好都有點心塞。
吃兔子,吃兔子,吃兔子,三個字在腦海裡無限循環。
兩人沿着江邊手牽手走了一會,看着夕陽落入大海,安好看了看廣場上的大鐘表,“該回去了,也不知道哥哥他跑哪去了!”
今天從柳田鎮過來的車上一共是四個人,她和裴笙,泯螭,還有充當司機的李直,本來已經說好太陽落山的時候匯合,這會手機依舊沒有來電,安好想着自家哥哥還是從山上來的,不會迷路了吧!
想到這,安好也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打過去一個電話。
“不在服務區!”
安好扭頭去看裴笙,“怎麼回事?”
裴笙輕輕挑了挑眉。
他剛準備讓李直去查泯螭的行蹤,就被安好按住了拿手機的手。
“等等,阿笙,你看那個是不是?”安好伸手指了指瀾江上的一隻遊船,“我哥他居然出來第一天就追女朋友!”
這會遊船近了,安好也看清楚了。
泯螭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一身短袖大褲衩,還特別騷包地戴了一頂太陽帽,正站在甲板的護欄邊,跟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聊得火熱。
沒過一會,又有一個穿着水手服五頭身的小姑娘跑過來,猛地扎進了那個女人懷裡,喊了身“媽媽”,安好頓時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但你一個男人家,跟一位有了孩子的女人笑得這麼勾人,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安好在看到泯螭臉上的笑容的時候,心裡又多了幾分懷疑。
大概是安好的目光太有實質了,泯螭終於把視線移到了岸邊上,看見安好和裴笙站在那,還伸手揮了揮,接着又低頭不知道跟自己身邊的女人說了什麼。
緊接着安好就看到了那個抱着小姑娘的女人轉過頭來,朝自己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安好心裡突然感覺出來一絲異樣。
握着裴笙的手也下意識地緊了緊。
“阿笙,你有感覺出來那個女人有什麼不對勁嗎?”
裴笙輕輕點頭,“阿好看看那個女人的腳底下。”
安好依言,視線下移,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看不見那個女人的裙襬,或者更準確地說,那個女人的裙襬就像是一股不會間斷的水流,周而復始,從來沒有停止流淌。
這麼詭異的一幕讓安好不由瞪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很簡單,那女人不是人。”
船慢慢靠岸,安好看着泯螭跟那女人揮手告別,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越是離得近了,她就越是能清楚地感覺到泯螭身上越來越濃重的水汽。
緊接着就聽到了泯螭的這句堪稱驚悚的解釋。
“不是人又是什麼?”
“是水魅,靈的一種。”
泯螭摸了摸安好的頭髮,“她們母子兩個懷着怨恨跳水,靈魂被水禁錮,今天那個女人想在遊船上拉一個替死鬼,我承諾幫她把她的那個酒鬼丈夫給教訓一頓,她纔算作罷!”
安好:“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
安好果斷閉嘴搖了搖頭,“對了,哥哥這一天玩得怎麼樣?”
“山下果然很精彩!”
安好:這回答沒毛病。
“該回去了,”裴笙在一旁出聲,“現在回到柳田鎮還能趕上晚飯。”
安好響起自家這位哥哥還欠人家水魅一個承諾,“那哥哥你······”
“我就先不回去了,只不過這地方精彩是精彩,但哪裡都要花錢。我手裡只有黃金······”
泯螭一句話沒說完,裴笙已經從自己錢包了抽了一張卡遞過來,“這些您先用着。”
泯螭挑挑眉,給了裴笙一個讚賞的目光。
安好看着這遞卡接卡順暢無比的一幕,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啊?
車子回到柳田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他們幾乎是跟乾坤御苑送來的晚飯一起進家門的。
等吃過飯,圖南進屋,遞給安好了一張畫着水墨山水的帖子,“這是今天柳田鎮的鎮長親自送過來的。”
安好點點頭,已經打開了帖子。
是誰送來的她倒是不怎麼擔心,但這帖子的內容,卻是讓安好愣了愣。
這居然是一封邀請她參加東海盛會活動的邀請函。
“怎麼會發到我這裡來?”安好看着帖子上面那兩個鐵畫銀鉤的自己名字,猛一看上去覺得有點眼熟,但更多的是對帖子本身的驚奇。
“這東西沒弄錯吧?”
“應該是沒有。”對這個東海盛會,圖南瞭解的比安好還不如,自然沒辦法回答。
安好把目光移到正在泡茶的裴笙身上,“阿笙,你知道這個東海盛會嗎?”
“知道!”
“我聽說這東海盛會的邀請函很高端啊,邀請的都是各個領域的領頭羊,我怕是,不夠分量吧。”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這的確是事實。
她既沒有在某一領域做到頂尖,也沒鬼才到令人側目的程度,充其量只是寫了幾本書,但這世上,寫書的人多了去了。
“阿好不用想這麼多,”裴笙往安好手裡放了一隻茶杯,茶水已經微溫,正是入口的時候,“既然邀請函已經送來這裡了,又是在柳田鎮上,阿好感興趣就去看看吧。”
安好抿了口茶點點頭,又把手裡的邀請函翻來覆去看了一遍,“不過還別說,寫邀請函的人這手字,真不錯!”
這句話落,裴笙端茶的手微頓,嘴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
“這上面說可以帶一名親屬或者朋友過去,阿笙,你陪我嗎?”
“那當然。”
安好滿意地笑了,喝完茶杯裡的茶,她把邀請函放在一邊,伸手拿出了自己上午時候寫的那幾張紙,“你幫我看看。”
裴笙伸手接過來,中午安好睡過去的時候他掃了一眼,也沒有細看,這會他拿出了自己看文件的態度,逐字逐句看了下去。
安好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期待地看着他。
十分鐘後。
裴笙放下手稿。
安好下意識往他旁邊湊了湊,“你覺得我的想法怎麼樣?”
裴笙斟酌了下措辭,點點頭:“還不錯。”
安好把茶杯遞過去,目光在裴笙臉上頓了頓,“我感覺你是在安慰我。”
我的確是在安慰你!
裴笙在心裡說了句,仰頭把安好遞過來的茶水喝盡,“阿好,你要跟我說說你想把這片荒原發展到什麼樣的地步,發展成什麼樣,它就需要多大的框架,然後才能在框架裡面一點點地進行填補。”
安好被問得眼神忍不住飄了飄,“我現在還沒有想到那麼遠。”
她現在的想法就是,種種種,在荒原上所有能種東西的地方都種上各類作物。
能每天看着屬於自己的土地,她就滿足了。
裴笙看着旁邊的小丫頭一臉茫然的小模樣,心下忍不住失笑,伸手把人攬住,“沒關係,你還有我呢。”
“可你也很忙!”
安好輕輕反駁了一句。
以前不知道,但今天去這麼一次,安好才見識到。
又多大的產業,你就要爲之耗費多大的精力。
她實在不願意裴笙在自己的這片荒原上再多費神了。
“池桑越處事的方法還太稚嫩,這樣吧,你最近不是想給他招助理嗎,我給你一個人,叫陸青洲,這個人能力還不錯,等池桑越逐步上手,我再把人收回去!”
“陸青洲,跟陸青筠,是什麼關係?”
“他們是親生兄妹!”
安好:“······可以的。”
親生兄妹就親生兄妹吧,有能力就好。
現在是池桑越每天都焦頭爛額,要不然,焦頭爛額的就是她了。
敲定了池桑越的助理人選,最重要的還是荒原上各類作物的照顧和收穫時候的採收,這些就鐵定要招工人來做了。
安好雖然也喜歡收穫果實時候的喜悅,但千畝荒原,她一個人去採收,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個招聘工人,不能交給陸嫋嗎?我覺得她管的很好。”
安好手指落在陸嫋的名字上,偏頭去看裴笙。
“不是說她做的不好,阿好你要招照顧荒原上各類植物的工人,首先,現在社會上,畢業的大學生,除了跟你一樣特別喜歡種地的,沒有人會願意做這樣的工作,其次,我也看過了你的種植方式,用幾個字來形容就是很科學,很嚴謹,這就需要招來的人也不能大字不識,至少也得是高中水平才行。”裴笙一點點地拆開了跟安好細細解釋,這要是讓他公司的那些下屬看到,保準要抱頭痛哭。
那個在會議室裡一上午講話不超過十句的他們家老闆,跟現在這個,還是一個人嗎?
“那麼,你覺得能招到多少人,而你又想過沒有,你需要多少人?”
安好:“······”尷尬地笑笑。
她果然還是太過理想化了。
經過裴笙這麼一說,安好覺得自己這個計劃書要是真的傳達先去,估計下陸玖陸嫋和池桑越他們,能跑斷了腿也不一定做出多少成效來。
裴笙看着安好有些頹廢的模樣,伸手拍了拍自家小丫頭的肩膀,“沒事,荒原建設現在也只是剛剛起步的階段,咱們慢慢來。”
這一夜安好罕見的有些睡不着。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只想着種好自己的地了,她需要更深一步地認清自己的責任。
一覺醒來又是鬥志滿滿,不過安好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鬥志落實到實處,就被一個遠道而來的隊伍給打斷了。
安好看着面前十幾個人的拍攝隊伍,算算日子,《華洲記憶》也確實該過來進行拍攝了。
吃完早飯,安好的那輛小麪包打頭,後面跟了四個越野車,齊齊向竹村進發。
安好坐在後座上,收回看風景的目光,看了眼身旁穩穩端坐情緒處於低壓狀態的裴笙,“有時間,我們可以去竹村後面的竹林去看看,前兩次來,都是匆匆忙忙的,也沒來得及去看,這次你陪我進去看看好不好?”
裴笙側眸看了眼安好衣領上掛着的微型耳麥,“你確定要做這一期《華洲記憶》的旁白?”他表情有點不高興,這樣一來,她家小丫頭的聲音就會讓更多的人聽到了。
不爽!
安好點點頭,“邱老所託,我也要還他這個人情。”
再說,旁白而已,反正不用露臉,她就覺得沒什麼了。
車子到了竹村,這裡依舊是安安靜靜的模樣,幾個光着屁股的小孩看着行駛過來的車輛,目光畏懼又好奇,安好看到了坐在路邊的季瞳,朝她招了招手。
正一個人擺弄樹枝的小丫頭看見安好,眼睛頓時一亮,扔下樹枝站起身跑了過來,“姐姐!”
安好摸了摸她的頭髮,“阿婆還好嗎?”
季瞳點點頭,主動伸手握住安好的,擡頭透透看了裴笙一眼,嘴巴動了動,小聲問道:“他是誰啊?”
安好偏頭看了裴笙一眼,“這是姐姐的男朋友,瞳瞳你可以叫他哥哥。”
明明裴笙也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形象,但安好發現,小孩子都莫名地有些怕他。
從最開始的姜念,也是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才慢慢敢跟裴笙說話。
而她家裡的那六個小姑娘,見到裴笙也跟老鼠見了貓,頂多也就弱弱地講一聲姐夫,就連最開朗的安貝貝,在裴笙面前也是有多乖就多乖。
再加上昨天的那個叫司澄的小女孩,今天的季瞳。
安好很懷疑裴笙加持了‘我很兇’的背景板。
到了村口車子就進不去了,機器靠人扛着,本次紀錄片只有一個導演,安好也認識。
華洲電視臺的頂樑柱之一,霍啓峰。
光靠被人說還不覺得什麼,但現在親眼看到不遠處那一幢幢堪稱危房的所在,化州電視臺來的衆人都有不小的震撼。
安好拉着季瞳的手,一路把人帶到了老村長那裡。
等機器就位,在場唯一一個客串記者的女孩子在擺滿木製品的院子裡轉了一圈,安好站在門口的方向,在霍啓峰跟她打了一個開始的手勢後,看了眼手裡的臺本。
輕咳一聲開啓了微型耳麥。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歡迎收看新一期的《華洲記憶》,今天一早,我們攝製組就來到了這位位於東海市下轄柳田村周邊的一個小村子裡。觀衆朋友們可以在鏡頭裡看到,這個小村子的周圍包括村民們的建築物和傢俱,選用的材料都是竹子,在村子背後的大山裡,還有着一片一望無際的竹林,所以,這個小村子有一個很貼切的名字,叫做竹村。攝製組偶然瞭解到,在這個風景清麗又安靜的小村莊裡,還傳承着一門即將失傳的古老手工藝,竹藝。鏡頭可以在拉近一些,讓我們仔細欣賞一下這竹藝,到底有多麼巧奪天工······”
其實在場每個需要說臺詞的人的臺本都只是給了簡略的概括,要想把臺本上乾巴巴的語氣說得富有感情,引起電視機前觀衆們的共鳴,就需要自己來進行進一步的潤色和修飾了。
霍啓峰本以爲安好這是第一次進行節目錄制,怎麼說也要至少卡上那麼幾回,卻沒想到這就給了他一個驚豔的開頭。
等安好把旁白唸完,他張嘴說了一聲好。
安好接過裴笙遞給她的溫蜂蜜水喝了一口,朝對方笑了笑。
另一邊,那位女記者走到老村長的輪椅旁,開始了採訪。
安好關掉微型耳麥,側眸看了眼靜靜陪在自己身邊的裴笙,“就這麼一直站着,有沒有覺得無聊?”
裴笙把安好手裡的水壺接過來,“聽阿好說話,怎麼可能會無聊。還有,你剛剛的那段旁白,我給錄下來了。”說着還揮了揮手裡的手機。
“這有什麼好錄的啊!”安好有些哭笑不得,“等到時候電視節目播出來,能讓你聽個夠!”
“那不一樣!”裴笙搖搖頭,“我喜歡聽我親自錄的。”
安好:“······”
果然,在安好每一次念旁白之前,裴笙都會把錄音鍵打開,而且除了安好的話,其他的什麼也不錄。
安好開始的時候還有些無奈,到後來就習慣了,甚至每次開始念旁白之前,還會提醒他一聲。
習慣果然可怕!
《華洲記憶》的攝製一向緊湊,多的兩天,少的只有一天,竹藝到底也只是一項手工藝,所以安排下來也就只有一天的時間。
參訪完老村長這裡後,攝製組又去了季老頭那裡,從進山裡選竹子,劈竹,到編成一件精美的竹藝品。老人佈滿皺紋的手下,從粗細不等的竹條,到穿插成型,都在鏡頭下呈現了出來。
最後攝製組又在本村居民的帶領下,瞭解了一番現在竹村的近況。
在太陽落山之前,安好負責的旁白把結束語錄完。
霍啓峰大手一揮,“收工!”
《華洲記憶》這個節目到底還是屬於小衆類型的,觀看的人,大多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和一些能從中學到些東西的學生。
而作爲電視觀看最大頭的青年羣體,他們更喜歡選秀,冒險之類的比較刺激的節目。
但《華洲記憶》的內涵所在,依舊爲他積累了一批忠實的觀衆。
每週五晚上八點,新聞播放完畢,就是《華州記憶》播放時間了。
被佈置了課程的學生們、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們,還有一部分全職主婦,都在這一刻把電視頻道跳到了華洲臺。
清遠的水墨畫前奏後,電視畫面裡最先出現的,就是竹村那漫山遍野,一眼看不到盡頭的竹林。
安好這會也坐在電視機前,說起來她也是《華洲記憶》的忠實觀衆之一,以前是每一期都不落的,也只是最近一段時間,她中間有幾集沒抽出時間來看,但也下載了下來,看重播。
裴笙坐在安好旁邊,從善如流地遞水遞瓜子。
“這是航拍的嗎,我記得沒有見過航拍機。”有一段俯視的畫面最爲震撼,無數挺拔向上的柱子在鏡頭裡晃過,就像一句句挺直了千萬年的身軀,中間不曾有一絲彎折。
裴笙目光移到電視機屏幕上,研究了兩秒鐘,“這應該是後面補拍的,光線有點不一樣了!”
安好一杯茶水差點灌到鼻子裡,“這也能看出來嗎?”
爲什麼她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來到底哪裡光線不同了!
“從竹林的高度,距離航拍機的高度,光的折射,推導出來的。”
安·理科學渣·好:“別說了,頭疼!”
伴隨着屏幕上青翠竹林裡響起的一兩聲宛轉悠揚的鳥叫聲,安好的旁白也終於開始了講述。
在這一刻,華洲又幾十億的人口,就算看這個節目的只有千分之一,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當那道伴隨着婉轉鳥鳴響起的旁白聲開啓後,坐在電視機前的觀衆們不約而同地有了同樣的反應。
他們微微閉上眼睛,僅憑着旁白的微微述說,就能在腦海裡勾勒出那聲音裡的畫面來。
平和的嗓音在這一刻好像被賦予了不一樣的魔力,以前他們聽別人說話,聽見好聽的聲音,他們會讚一聲‘聲音真好聽’。
但在這一刻,他們感覺到,那道娓娓道來的聲音不止是鑽進了他們的耳朵裡,還鑽進了他們的心裡,讓心臟爲之跳動,讓情緒爲之渲染,他們在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個朗讀者用聲音編織出來的世界裡,恨不得一直聽下去纔好。
這裡面也有看電視換臺正好換到華洲臺的觀衆,看見是老人家喜歡看的《華洲記憶》,想也沒想就準備直接翻過去。
但當那道旁白聲在一片蒼翠中慢慢響起,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放下了遙控器。
節目還是不喜歡,但念旁白的這道聲音,是真的讓他們不忍心換臺啊!
再聽聽,待會會不會還有,再等等看。
十幾分鍾過去。
仔細品品,這節目還是挺有意思的,以前怎麼沒察覺到呢。一邊看電視,一邊還能學知識。
哎,又到了旁白時間了,準備好錄音。
不知不覺,一期節目就這麼看完了!
週五晚上九點,一道微博@了華洲電視臺。
“求問今天這一期《華洲記憶》節目裡,那位聲音巨好聽的念旁白的小姐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