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身份

晚上睡哪兒?

關瑾瑜的家是兩室兩廳,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家裡從來沒來過外人,以前甄倩過來的時候是和關瑾瑜睡在一起的,所以沒有第二張牀。

客廳倒是有沙發,但關瑾瑜身爲主人還沒有那麼高的捨己爲人精神會把牀讓出去,自己睡沙發的;兩個人一起睡?她好像和薛離衣還沒有熟到那種境界;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讓薛離衣先在沙發上委屈一陣子,是幫她找房子還是讓她暫時住在這兒,以後再說。

所以她安靜地看着薛離衣,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就知道該提出自己睡沙發了,可偏偏薛離衣就是個不會看人眼色的,也不能這麼說,她根本就沒有往那方面想。

“關姐姐,我今夜就不睡了,我想好好研究這些典籍。”

關瑾瑜沒接茬,轉身回房間拿了件厚些的風衣,囑咐道:“雖說入了夏,霖市的夜裡還是有些冷,你晚上看書的時候最好把外套穿上。”

薛離衣雙手接過去,沒有再行禮,只是頷首道:“謝謝。”

關瑾瑜挑挑眉,心情頗愉快的回了房。

凌晨兩點,關瑾瑜摘下無框眼鏡放在牀頭櫃上,揉了揉痠疼的眼睛,然後合上筆記本準備睡覺,本來都已經躺下去了,鬼使神差的又爬了起來,打開房門。

書房門虛掩着,透出一道白色的光。

關瑾瑜透過縫隙往裡看,看見那女孩兒披着卡其色的風衣,正襟危坐,柳眉微蹙,側臉清雋又專注,安靜得像雪一樣。

窗戶開了一條縫,風吹進來,她擡手將耳旁落下的一縷墨發勾到了耳後。

“薛小衣,要不要喝杯牛奶?”

門被輕輕推開,薛離衣恰好對上女人含笑的眼。

“謝謝。”

薛離衣發現她好像除了這兩個字沒有別的話好說,於是暗自懊惱的咬了咬下脣。

關瑾瑜倒是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送過熱牛奶就打着哈欠回房了,臨走時說了句:“姐姐先睡了。你也早點睡,客廳的沙發上面有套薄被子。”

她走之後,薛離衣臉色忽然爆紅,不懂爲什麼這個姐姐從摸自己的頭已經進化到捏自己的臉了,似乎還樂此不疲的樣子。

……唔,感覺更難爲情了。

早上六點二十,生物鐘定時定點把關瑾瑜從被窩裡挖起來,她坐起身,抱着被子閤眼坐了五分鐘,再睜眼已經完全看不出睏意,爭分奪秒的起牀、洗漱、換衣服、化妝,一氣呵成。

和以前的每一天早上沒什麼不同,等關瑾瑜化好妝,才意識到屋裡多出的那個人似乎沒有一點動靜,沙發上沒有人,至於書房——

關瑾瑜一推開門,便看見一個人影矯健的從牆上翻下來,手掌在地上一撐,精神抖擻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光着雙白腳,沒有穿鞋襪。

薛離衣好像很開心:“早安,關姐姐。”

關瑾瑜:“……早安。”

她擡眼看了一眼牆角,如果沒看錯的話,她是從那裡直接翻下來的?然後表演了一串像是雜技的動作?這要是讓武俠迷甄倩看到,非得直接跪下來磕頭拜師不可。

“你剛剛在幹什麼?”

“我在練功啊,每天的必備功課,一個時辰。”

“嗯……”關瑾瑜不自覺的嚥了一下口水,說:“你可不可以再給我示範一下是怎麼上去

的?”

“好。”

關瑾瑜只看到眼前人影一閃,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聽見,再擡頭時,覺得天靈蓋兒冒氣,一句話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她書房裡的沉木書架建得很高,足足有三米,中間劃了七八個隔層,薛離衣兩手攀在其中一個隔層,身子調轉,頭下腳上,兩隻眼睛亮得攝人。

聽甄倩說這叫壁虎遊牆,又叫仙人掛畫,這難道不是小說裡纔會有的功夫麼?

見關瑾瑜看着她,薛離衣眨眨眼,不知怎麼就升起了一點討好之心,遊刃有餘的擡腰將身子曲起來,整個後背貼在書架上,玩了個高難度的空中圓環。

“……”

關瑾瑜忽然覺得她腹肌好看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就這個腰力……

“好了,你可以下來了,我們出去吃早餐,你洗臉刷牙……糟了!”

說到刷牙洗臉,關瑾瑜纔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睡覺之前沒有給她準備牙刷和毛巾,她當即開始翻箱倒櫃,一邊說:“你等等,我去給你拿毛巾和牙刷,然後教你怎麼刷牙。”

“姐姐別急,”薛離衣拉住她的手,一觸即放,然後退後一步垂手而立,不慌不忙的說:“我在廚房用鹽洗過牙齒,牙刷就在櫥櫃裡,我拆了一個,希望姐姐莫要介懷。而且早餐我已經做好了,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煮了一鍋粥和一鍋麪,還煎了兩個雞蛋,做了幾個小菜,在鍋裡燜着。”

“哦,沒事兒,我吃東西不挑的,”關瑾瑜眉頭一皺,才反應過來:“不是,你什麼時候做的?”

薛離衣抿了抿脣,稍稍垂下眼,掩下那點靦腆的笑意:“我昨天在公交車站遇見姐姐的時候大概是八點,所以我根據路程算了算你早晨出門的時間,大概是七點半,所以提早半小時做的,現在吃正好。”

歸根到底薛離衣只是缺少在現代的生活經驗,正是因爲之前一片空白,所以適應能力才格外的強,看現代的時間,她上次在派出所的時候就學會了。

客廳的窗簾被拉開,金色的陽光鋪灑進來,暖和得不可思議,關瑾瑜一面享受着某人精心準備的早餐,心裡暗自琢磨:這次好像是撿到寶了。

吃過早餐,七點二十,關瑾瑜眯了眯眼,想到什麼似的,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嗯,倩倩,是我。”

薛離衣正在收拾碗筷,就聽到關瑾瑜極其溫柔的聲音,她還是第一次聽她這麼說話,對面的那個人……一定很特別吧。

怎麼好像有點羨慕呢?

“我有個遠房親戚,想辦身份證,有點特別,所以問問你。”

遠房親戚?薛離衣停下動作,漂亮的剪水瞳子眨了眨,是自己麼?

“你甭管誰了,我那麼多親戚你哪一個一個認得過來。週日我打算帶她一起去逛街,到時你來我這,我給你一個驚喜。”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關瑾瑜笑得很燦爛,“我知道問你沒用啊,我這不是給你報備一下麼?誰讓劉警官是你們老甄家的人呢?不經過你的同意,我怎麼敢輕易動他。”

許是注意到了薛離衣的視線,關瑾瑜禮貌的扭頭衝她笑了一下,繼續背對着她,面向窗外講電話,一隻手抱在胸前,白色的亞麻西裝襯得她五官更加清冽柔和。

她略低了低眼,長長的睫毛上染了暖暖的金陽,五官也鑲上了一層朦朧的光邊,“是是是,我錯了。”

“是是是,我保證不再犯了。”

“好的女王大人。”

“好,週日見。”

關瑾瑜掛了電話,手指輕劃,又撥了一個出去,臉上換上了那種習慣性的淡淡笑容,彎着眉眼,也很好看,但薛離衣就是覺得和剛纔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就這麼一會兒,她就見過關瑾瑜三種不同的笑容,是不是還有更多?

對上女人疑惑的眼,她面上倏地一熱,原來關瑾瑜已經看着她很久了。

關瑾瑜收回視線,對着電話那頭說:“是,我一個遠房表妹,一表三千里那種。她還小的時候被人帶到深山裡當了童養媳,沒有上戶口,更沒有身份證。”

“不是,趁家主不注意自己逃出來的,情況有點特殊。我知道,所以才問問你的。”

“名字?哦,姓薛,薛小衣。”

某童養媳:“……”

“年齡啊,大概是93年的,二十歲。成,我週日帶她過去一趟,順便帶你們家倩倩過去一趟?”

“我說你倆到底啥時候結婚?我紅包都準備好五年了,放在這裡積灰啊。你不是倩倩家爸媽都叫上了麼?你也不快着點。”

“別別別,可別什麼事都扯上我,我是祖國的一塊磚啊,哪裡需要哪裡搬!甄倩你還不知道?她就是拿我當擋箭牌呢,行,我給你探探口風,我還等着當乾媽呢,這麼多年沒個盼頭。”

“嗯,週日晚上,地點你們定,我請。”

等她掛了電話,薛離衣也洗好碗筷了,關瑾瑜臨出門前一通交代:“我中午會在公司吃飯,晚上會加班,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確定,你要是餓了就吃自己的,不用等我,冰箱裡的菜應該夠了。客廳有電視,遙控器在電視櫃裡,你無聊了可以看看電視,電視裡演的東西都是假的,你別害怕。”

“我手上只有一把鑰匙,所以你暫時沒辦法出門,至於衣服……”關瑾瑜瞟了一眼她身上的睡衣,說:“反正也不用出門,你先穿着這個吧,週日出去再買。”

薛離衣看着她欲言又止,關瑾瑜還以爲她有問題,就放柔了聲音問:“嗯,還有什麼事?”

“關姐姐,我叫薛離衣,不是薛小衣,不過師父他們都叫我小衣。”她少失怙恃,老溫頭他們把她從流民裡抱走的時候,只在她襁褓裡看到這個名字,算得上是唯一的遺物了。

關瑾瑜絲毫不以自己記錯名字爲恥,反而借坡上驢的笑着說:“薛小衣是暱稱嘛,這不是顯得關係比較近麼?辦身份證的時候再改成薛離衣就好了嘛。”

她戀戀不捨的捏上薛離衣的臉,感嘆道:“年輕人。”

——滿臉的膠原蛋白。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薛離衣站在原地沒動。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伸手出去,摸了摸自己剛剛被女人手指擦過的臉頰。

然後,白玉般的面頰,慢慢的浮上一層緋色。

又過了一會,她小聲說了句:“不許摸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