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風起

舊曆臘月二十四,是大部分地區吉祥喜慶的小年,柳蓉自打前兩天接到關瑾瑜電話說會帶‘女’婿回家就陷入了莫名的緊張當中,這可是她‘女’兒第一次帶人回家來。雖然在城裡待了很多年了,也學着不去‘逼’迫孩子的婚事,但作爲一個傳統農村‘女’‘性’來說,兒‘女’終身大事的解決真是不能再欣慰了。

關爸板着臉在客廳看電視,遙控器仍舊將臺換來換去,沒個定。

柳蓉兩手各拿着一套衣服,問關文勇:“老關,你覺得我明天穿哪件衣服好看?是穿得樸素一點,還是穿得隆重一點。”

關爸:“和平時一樣,稍微‘精’神一點,既不能讓男方覺得我們家不重視,也不能讓他覺得我們特別重視,把握好度,這樣‘毛’‘毛’也好做人。”

柳蓉翻了個白眼:“你就拿商場上那套來忽悠我吧,給個明白話,左手邊的,還是右手邊的。”

關爸擡眼掃過,毫不猶豫的說:“右邊。”

柳蓉:“那不就得了。”

她確定好了衣服,撐着下巴坐在沙發上想明天做幾個菜,做什麼菜好,實在拿不定主意又開始徵詢關爸的意見,到最後‘雞’零狗碎的事情竟然都是關爸決定的。

吃過晚飯,關爸撫着圓滾滾的啤酒肚,溜溜達達要出去散步,柳蓉也跟着去了,回來的路上經過理髮店,關爸擡腳就跨了進去。

柳蓉:“我不做頭髮。”

關爸:“誰說給你做頭髮了,我理個髮。”

柳蓉:“就你那二茬,還沒長起來呢,有什麼好理的。”

關爸不答話了,往椅上一靠,招呼着小老闆給他理髮,才老神在在的說:“就許你見‘女’婿穿新衣,不許我理個‘精’神點的頭髮?給不給老男人一點活路了?”

從霖市飛往江城的航班上,關瑾瑜已經蓋着毯子睡着了,手一直被薛離衣握在手裡。

她昨天一夜沒睡薛離衣是知道的,到飛機上困得不行,被薛離衣好說歹說的勸睡着了,但睫‘毛’仍舊顫得厲害,彷彿總也睡不大安穩。

“需要買點水果還是禮品麼?”下了飛機,薛離衣問。

關瑾瑜嘆了口氣:“不用了,他們應該也沒那個心情,啓梵到哪裡了?”

薛離衣:“他比我們早到,說是在離家不遠的一家賓館,叫宏興的。”

“我們先去找他。”

關啓梵聽到敲‘門’聲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從淺眠中醒過來,拉開‘門’就看見相攜而立的兩個‘女’人,不得不承認,美人站在一起就是養眼。

“姐,薛小姐。”關啓梵說,同時不忘紳士風度的接過她們身後的行李箱。

“嗯。”關瑾瑜淡淡答了聲,薛離衣則點頭示意。

“真要出櫃啊?不能等年過完了嗎?”關啓梵問。

關瑾瑜從昨天到今天一路忐忑着,臨近家‘門’口反而果決起來了,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跟爸媽說了今天要帶‘女’婿回去的,能拖一天難保不會想拖第二天,一拖再拖,什麼時候是個頭。有喜歡的人,就是有喜歡的人了,老藏着掖着對你也不公平。”

最後那句她是對薛離衣說的。

薛離衣輕聲說:“其實我……沒有那麼着急,如果可以讓他們慢慢察覺,會不會……”

關瑾瑜斬釘截鐵:“不會。我爸媽那個‘性’子就是我瞞着他們十年,一朝戳破反應也不會有什麼不同,與其陷入被動,還不如先發制人。”

關啓梵表示贊同:“我姐說的對,一會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別出聲,身份太尷尬,只會火上澆油。”

關瑾瑜點頭。

“這樣吧,”關啓梵掏出手機,說:“我給媽打個電話,就說飛機晚點了,晚上再過去,大半夜的應該不會被趕出家‘門’,順便也要注意一下鄰里影響。”

他撥號鍵還沒按出去,手機就進了一條短信:我新拍了幅作品,想給你看看,手機沒打通,去你公司發現你不在,你出去了麼?

發件人:鬱嫺。

關瑾瑜正等他打電話,就看着他對着屏幕出神,總是流光溢彩的眼睛裡難得有些怔然。

她好奇心起,剛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關啓梵便‘欲’蓋彌彰的遮住屏幕,踱着步子去了陽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的按着鍵,大概半分鐘後才撥了電話回家。

關瑾瑜和薛離衣對視一眼。

——有問題。

關瑾瑜‘摸’着下巴,幸災樂禍:“小衣你說,我這個風流弟弟是不是要栽了?”

薛離衣看着她,說:“你很開心的樣子。”

“我當然開心了,”關瑾瑜壓低聲音,把她弟單戀甄倩十年的事全盤告訴了薛離衣,然後喟嘆的說:“好歹我們家另一根苗苗有着落了,我算是老懷甚慰了。”

她忽然變了臉‘色’:“不行,我得問問他中意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好啦,”薛離衣拉她到‘牀’上坐下,點了點她的腦‘門’,指腹‘摸’着她的眼角笑‘吟’‘吟’的說:“你呀,真是‘操’太多心,想太多容易長皺紋,到時候就不漂亮了。”

關瑾瑜偏頭去親她的手指:“長皺紋就不漂亮了麼?”

薛離衣從善如流的答:“別人長不好看,你長不長都好看。”

關瑾瑜裝模作樣的唉聲嘆氣:“可我比你大,遲早會比你先老的。”

薛離衣轉身兩手握着她的肩膀,認真的思考了一番:“你想啊,一個七十三歲的老太太和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看起來有什麼不同麼?你分辨得出來誰比誰年輕麼?”

關瑾瑜給她哄得心裡一甜,剛想說句什麼,被男人猛烈的咳嗽聲打斷了。

關啓梵捏着蘭‘花’指,陽腔怪調的說:“哎喲我這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帶着牙都快酸倒了。老姐,我長皺紋你還會愛我不啦?”

關瑾瑜起身要去踹他:“給我滾蛋!”

關啓梵往薛離衣身後一躲:“姐夫救我。”

薛離衣眼睛淺淺的彎了一下,伸手攔住關瑾瑜,將她帶進自己懷裡:“好了瑾瑜,別和孩子計較。”

每個人都有很多面相,好比關瑾瑜在外面淡定素斂,舉手投足大方典雅,一旦回到至親面前,就會變成一個頑劣不堪的孩子,打打鬧鬧得沒個完,非得自己哄着才行,這令她……總是十分愉快。

關啓梵:“……”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叫孩子感覺真是略微妙。

關瑾瑜:“誰讓你叫姐夫的,叫姐媳。”

關啓梵和薛離衣一起樂出聲來,這是什麼稱呼,中華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文明裡有這麼一個稱呼麼?

薛離衣忍着笑點頭,吾心甚慰的說:“叫姐夫‘挺’好的,你別聽她的。”

關瑾瑜:“聽我的,我家我說了算。”

關啓梵鄙夷之:“可得了吧你,看你這嬌羞地窩在攻君懷裡的樣子,簡直受一臉。”

“嘿,我這暴脾氣,”關瑾瑜往外一掙,從薛離衣懷裡掙出來:“你別攔着我,我今天不揍死他我就跟他姓。”

當然,最終關啓梵沒有被揍死,因爲他倆本來就同姓。趕在天黑前三人很有先見之明的出去吃了頓晚飯,可無論關瑾瑜威‘逼’利‘誘’、旁敲側擊,關啓梵都緘口不言關於那條短信的主人的事。

終於,到了晚上七點,關啓梵跟柳蓉約好到家的時間。

一場風‘浪’就這樣卷向了表面平靜的家庭,父母甚至滿心歡喜毫無所覺,柳蓉早早就脫了圍裙,坐在客廳沙發上等待,關爸也沒有再換電視臺。

‘門’鈴響得很準時。

這是關瑾瑜家鄉的風俗,帶新姑爺上‘門’是不能自己拿鑰匙開‘門’的。

關爸立馬‘挺’直了腰板,“蓉蓉,去開‘門’。”

先進來的是關啓梵,他跟爸媽打了聲招呼,沒繼續往裡走,只站在了玄關裡面一點點,挪出兩個人的位置來。再進來的是關瑾瑜,手和薛離衣的牽在一起。

“爸媽。”

“叔叔阿姨。”

柳蓉隱隱覺出一絲不對來,看向她身後亮着的樓道,空無一人。

“‘毛’‘毛’,你不是說帶男朋友回來麼?”

關瑾瑜拉着薛離衣往前走了兩步,“媽,我只是說找到想在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了,並沒有說……”

柳蓉截口打斷她,僵硬的臉擠出點和顏悅‘色’的笑容來:“先吃飯吧,我和你爸等很久了。”

她轉身往廚房走,神經質的唸叨:“我給你做了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啤酒燒鴨,還有專‘門’去鄉下摘的地菜,你爸還親自下廚做了麻辣魚,你不是老嫌我做的不好吃嘛。”

“媽,其實我……”

“我昨晚上和你爸去大伯家了,他一直惦記着你,讓你回來了哪天去他家吃個飯。”

“媽!你聽我說……”

“你就不能不說話,先吃飯不好嗎?”柳蓉眼眶都紅了,幾乎是在求她。

“蓉蓉,你讓她說。”說話的是始終坐在沙發上的關爸,他語氣寡淡,眼睛並沒有看向關瑾瑜,只是盯着不知道什麼時候調了靜音的電視機。

“我……”

薛離衣感覺到掌心的那隻手顫抖起來,稍微用了點力回握住她。

關瑾瑜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短短的一句話擲地有聲:“我喜歡‘女’人,我想和她在一起。”

客廳死水一般沉寂下來,落根針都能聽見。

柳蓉忽然撲上去分開她們牽在一起的手,恨恨的剜了一眼薛離衣,當日覺得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避之如洪水猛獸。

她緊緊拉着關瑾瑜的手走到一旁,哀求道:“‘毛’‘毛’,你不喜歡她好不好?”

關瑾瑜低下頭,悶聲不吭。

“一定是你害的,你給我滾出去!”薛離衣沒防備被柳蓉推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撞在牆上,被身旁的關啓梵眼疾手快的扶住。

“媽你幹什麼!”關瑾瑜一個箭步衝過去擋在薛離衣身前。

“我幹什麼!這個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把我家孩子害成這樣,還有臉站在這裡!”柳蓉尖聲叫道:“你讓她滾出去,你要是認我這個媽就讓她滾出去!”

薛離衣眼神一暗,垂下了眼。

“媽,我求你別這麼說她,”關瑾瑜懇求道:“她是孤兒,她只有我。”

柳蓉當即愣了一下,不說話了。

“好了,都別吵了,”關爸把電視關掉,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薛小姐,麻煩你先進房,我要處理一下家事,外人最好不要摻和。”

他刻意強調了“外人”這兩個字。

又吩咐說:“關啓梵把‘門’關上,鄰里見了笑話。”

關瑾瑜手按着她的肩膀,朝她點了點頭,低聲說:“你先進去,聽到什麼響動都別出來。”

薛離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擡腳往關瑾瑜的房裡走。

“過來跪着。”

她剛走到房‘門’口,就聽到關爸如是說,腳步一頓,口袋裡的手機接連震了兩下。

關瑾瑜想等到薛離衣進‘門’,動作於是阻滯了一下。

“耳朵聾了麼?”關爸手裡一直扣着的遙控器直接砸在她膝蓋上,又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我讓你跪下!”

她眉頭皺也不皺,緩緩跪了下去。

薛離衣閉了一下眼,開‘門’又關‘門’,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手機裡的兩條短信分別來自關啓梵和關瑾瑜。

“如果我爸要打她,我會護住。別出來,別聽我爸媽的話,記住我以前和你說過什麼。”這是關啓梵。

“別怕,有我在。”這是關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