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君子

薛離衣和關啓梵回來的時候是上午十點半,關瑾瑜和柳蓉各佔據沙發的半邊,各幹各的,關瑾瑜腿上放了一臺筆記本,又在研究股票基金。

柳蓉先打的招呼:“小薛,和梵梵出去玩得怎麼樣?”

是個人都能聽出來她這話裡有別的意思,薛離衣立馬看向關瑾瑜,赤.裸裸的眼神真心在場的除了柳蓉誰都看得明白,再這麼看下去估計除非柳蓉眼瞎,才察覺不到。

關啓梵掩嘴咳嗽了一聲。

關瑾瑜:“媽,我剛纔不是說過她有喜歡的人了麼?”

她神色明顯不豫。

柳蓉“嘿嘿”笑了兩聲。

關啓梵這個總是十分有眼力勁的忙打圓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說:“咳,媽你又想什麼呢?亂點鴛鴦譜不是,我在深城交了女朋友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柳蓉:“照片我看看。”

關啓梵翻出手機裡的照片,屁顛屁顛的跑過去,給太后大人過目。經過關瑾瑜身邊還不忘裝可憐,給了個“聖上饒命”的眼神,跟她姐搶女人,他是有幾個膽?

關瑾瑜點頭作答:算你小子識相!

關啓梵背在身後的手比了個“yes”,這亂點鴛鴦譜的事就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那母子倆對着手機聊得不亦樂乎,薛離衣慢慢移步,坐在了關瑾瑜身邊,柳蓉在這裡,她沒敢坐得太近,也沒敢看關瑾瑜的臉,只是繼續盯着勉強能看到點苗頭的花花綠綠的曲線。

然而這樣已經足夠了。她想。

十一點,柳蓉要去廚房做飯,薛離衣去幫忙,客廳只剩下關瑾瑜和關啓梵姐弟倆。

關瑾瑜:“女朋友照片也給我看看。”

關啓梵低頭摸了摸鼻子,痞氣十足的笑着:“給。”

關瑾瑜只掃了一眼:“前任?”

關啓梵義憤填膺狀:“說的什麼話,這明明是前前任!”

“你怎麼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的,在外面不要說是我弟弟,”關瑾瑜說,“丟人。”

“你情我願的事情有什麼丟人的,再說我從來沒有腳踩兩隻船過,都是和平分手之後再找的下一個,很專情的好不好,”關啓梵睨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說:“我哪有你厲害啊,從來沒和人有過什麼,一玩就玩個出格的,找個女朋友回家。”

他直挺挺的倒進了沙發裡,說:“真是醉了。”

“醉你個頭,你早上找她出去幹什麼?”

“打了一架,”關啓梵哈哈大笑,揶揄道:“怎麼?心疼了?”

關瑾瑜:“……”

她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着關啓梵:“心疼你,你打不過她。”

關啓梵不可一世的說:“好歹我也是個擁有八塊腹肌的男人,就你家那位?細胳膊細腿,我讓她一隻手,輕輕鬆鬆無壓力啦。”

他又哈哈補充了一句:“就和揍你一樣。”

關瑾瑜心說:我哪天非得讓你見識見識不可。

“兔崽子,你給我說正經的,到底幹什麼去了?”關瑾瑜飛起一腳踹在他腿上。

“哎哎哎,女子動口不動手,小心嫁不出去,”關啓梵把自己囫圇個的縮起來,團成個球窩在沙發上,露出對賊亮的雋黑眼睛,說:“也沒什麼,就是給了她點忠告,讓她小心着點,敢對不起你當心我揍她。”

關瑾瑜沉默了一會兒。

“誰讓你揹着我去找她了?”她垂了垂眼,冷聲說,“你經過我允許了麼?”

關啓梵嬉皮笑臉不爲所動,他這個彆扭姐姐的性子他是一清二楚,打孃胎裡出來現在都認識二十五年了,吃軟不吃硬,眼下明顯是被感動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好板着一張臉,他心知自己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戳破她,最好繼續嘻嘻哈哈,不然估計得挨頓胖揍。

“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認識的?照理說你不可能會看上一個學生的,你不是喜歡成熟穩重的麼?”關啓梵怎麼也不忘吹捧自己,拍着胸口補了句:“喏,就跟你老弟我一樣。不但成熟穩重,還英俊逼人。”

“你只符合最後兩個字,”關瑾瑜說,“手動拜拜。”

關啓梵求饒:“好了好了,你把最後那句話忽略好麼?我只想知道我姐的愛情故事。”

“沒什麼好說的。有天晚上我剛在外面應酬完,回來的時候在小區裡的長椅後面看到了她,灰頭土臉的,腦袋上全是支楞八叉的野草,然後我就把她帶回了家……”

關啓梵拾樂:“喲,膽兒真大,陌生人就隨便往家撿,你也不怕把自己搭進去。”

關瑾瑜怒目而視,又踹他一腳。

關啓梵忙縮回龜殼,“得得,女王大人您請。”

“我也不是膽兒大,可能是腦子進水了。我想着屋裡也不止我一個人,然後小區還是很安全的……反正亂七八糟就把人給撿回來了……”

關瑾瑜嘴裡說着沒什麼好說的,可直到吃飯她也沒把這事說完,時間在指尖流逝得不知不覺,只有從頭說起,纔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哦,原來我們之間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

一件又一件,關瑾瑜娓娓道來,好像所有的往事歷歷在目,一切都那麼清晰。

關啓梵看着她的表情,平靜而甜蜜,脣角總是可疑的上揚。就知道這個姐姐是一頭栽進去,再也出不來了,雖然有句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但從她的話裡來看,那個女孩應該是個靠得住的人吧?

柳蓉隔着玻璃門看見本來還坐在沙發上,後來直接坐在客廳地上聊天的姐弟,雖然時不時能看到關瑾瑜施加給對方的暴力,她臉上不自覺的揚起笑容,兒女雙全,家庭和睦,實在是一個母親再欣慰和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薛離衣自然也看到了,不過她可猜不到雙方討論的話題的重心竟是她自己。

柳蓉問:“小薛,你有兄弟姐妹麼?”

薛離衣繫着深藍色的布圍裙,把切好的土豆絲下鍋,油爆出噼裡啪啦的聲響,說:“沒有。我和師……爺爺住在一起。”

關瑾瑜爸媽並沒有問她關於父母的事情,她也沒有必要去扯什麼父母在國外的謊,只說了自己是霖市本地人。

油煙機呼呼響着。

柳蓉看她跟電視裡大廚師似的顛勺,驚訝得嘴都合不攏,有薛離衣在,她幾乎打個下手就行了。

柳蓉:“我聽毛毛說你有喜歡的人了,誰能娶到你,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又想了想關瑾瑜,多少有點恨鐵不成鋼:“你看我們家毛毛,跟鍋碗瓢盆好像是天生有仇,她也不是沒學過做菜,每次都跟要炸了廚房似的,以後鐵定會被婆家嫌棄的,可愁死我了。”

薛離衣嘴脣抿出點笑來,頗有點無奈的味道:“這有什麼,以後找個會做飯的不就行了。哎,阿姨,你瞧我怎麼樣?我嫁給瑾瑜,您說好麼?”

柳蓉左瞅瞅右瞅瞅,笑眯了眼:“好好好,我們家毛毛要是個男的就好了,我一準讓她抓住機會,一定得把你這個兒媳婦娶回家。可惜了她是個女的,梵梵也有女朋友了。”

薛離衣笑道:“現在時代不同了,你看新聞裡還有好多出櫃的呢。”

“出櫃是什麼?”

“就是那些喜歡同性的人跟大家公開自己的性取向啊,叫做出櫃。”

“這怎麼行呢?家醜還不可外揚呢,這種事說出來不是讓人戳脊梁骨麼?”柳蓉頓了手裡的菜刀,憤憤的說,“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是怎麼了?有個詞叫什麼來着,世風……什麼的,這種醜事也能拿出來說。”

薛離衣覷着柳蓉的臉色,適時的打住了話頭,敷衍了兩句蓋過去了。

同時心裡也是一沉。

看來昨晚聽到的話是八.九不離十了,關瑾瑜越孝順,勢必會越爲難,等到她真的和家人攤牌那天,自己能幫她什麼?

柳蓉:“我去叫他們吃飯。”

她一手端着熱菜,單手拉開廚房門,腳步卻忽然一頓。

——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對……你對同性戀什麼看法?

——你看我這麼久都沒交男朋友,指不定哪天就領回來一個女朋友呢?

柳蓉回頭看了看正在裝盤的薛離衣,目光又落向客廳席地而坐的關瑾瑜,端着菜碟的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薛離衣解了圍裙,看到柳蓉還站在原地,好奇地問:“阿姨,你在看什麼?”

“哦,沒什麼。”柳蓉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回答薛離衣的問題還是在暗示自己,她提高了聲音,衝着客廳招呼道:“孩子們,過來吃飯了。”

聽到召喚,關啓梵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來,關瑾瑜卻仍坐在原地。

“叫吃飯了,還不起來。”關啓梵剛想伸手拉她起來。

關瑾瑜看着他,忽然說:“倩倩給我打電話說,說今年過年要回江城一趟,所以……大概會來我們家吃飯,你……”

她不往下說了。

關啓梵笑容驀地斂去,比常人略薄的脣緊抿起來,竟隱隱透出一絲失血的蒼白來,他垂下眼,聲音放得很輕:“哪天,我避一避。”

“還不肯見她?你要躲到什麼時候?”關瑾瑜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關啓梵你還是不是男人?!”

也許每個放浪形骸的男人心中都有一塊不能被人觸及的角落。

關啓梵一把甩開她,低吼道:“我他媽就因爲是個男人才不能見她!你想要我不管不顧的把她搶過來麼?!還是眼睜睜看着她和別人你儂我儂,無動於衷?!”

他拳頭攥得死緊,咔嚓作響:“我他媽爲什麼要當一個君子!”

關瑾瑜起身,手掌貼着年輕男人溫熱的手臂,搖了搖。

“你放心,結婚典禮我一定會去的,親眼看着她嫁給別人,屬於了別人。我也好……”關啓梵閉了閉眼,低聲說:“也好徹底死了那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