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娜沒有全部翻譯過來,但大概意思是有了。
駱志遠望着尼娜,尼娜面帶苦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當然會站在駱志遠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只是現在她只是俄方代表團的一個翻譯,只能翻譯而不能發表個人觀點,僅此而已。
如果契科夫隨行,或者還可能說幾句話。
駱志遠淡然一笑,他心說,早知道就該帶這個俄國人在鎮裡四處轉轉,讓他看看、開開眼界,鵬程鎮雖然名爲鄉鎮,但繁華程度其實不亞於一個縣城了。
而他口中所謂的俄國城市,尤其是一些中小城市,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都不怎麼地。
只是克里莫夫一路從市裡直接到了項目選址的山坳外圍,沒有真正體會到鵬程鎮的興盛發達,還以爲這地方就是一個窮鄉僻壤,鳥都不拉屎的地方——而駱志遠就是這麼一個窮鄉僻壤的芝麻官,心生鄙夷是下意識的。
“克里莫夫先生,一會,我希望能帶各位在鎮裡轉一轉,看一看。鵬程鎮雖然是一個鄉鎮,但要說基本的生活條件、基礎設施,哪怕是娛樂條件,鎮上都還是具備的。商店,市場,飯店,乃至歌舞廳和酒吧,都應有盡有,這一點,還請貴方放心。”
“這麼說吧,日後俄國客人在鎮里居住,絕不會受委屈。爲了配合這個項目的建設,我們鎮裡甚至正在考慮,是不是由鎮裡出錢,設立一家專門售賣貴國商品和俄式風格食品的商店或者餐廳。”
駱志遠揮了揮手,又淡淡道:“這裡,我還要簡單向克里莫夫先生介紹一下鵬程鎮的基本情況。我們鎮加上外來打工人口,流動人口,大概不低於20萬人,全鎮擁有鄉鎮企業83家,其中規模以上、就業人數超過100人的企業有64家。舉個例子來說吧,鵬程鎮去年的工業總產值,具體數據我就不透露了,但根據我的瞭解,比起俄國的一個普通城市來應該是差不了多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沒有等尼娜翻譯,駱志遠繼續道:“比如說與克里莫夫先生的故鄉沃洛科拉姆斯相比,相差就不是很多,呵呵。”
駱志遠一言出口,微微笑了。
沃洛科拉姆斯克,位於俄羅斯莫斯科州西北部,莫斯科西北129公里的拉馬河畔,克里莫夫就出生在那裡,這是他的故鄉。
駱志遠昨晚從尼娜和契科夫那裡對克里莫夫進行了大致全面的瞭解,他喜歡對自己的對手或者潛在對手進行信息掌握,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尼娜苦笑着將駱志遠的話一點點地翻譯給克里莫夫等人聽。
克里莫夫臉色一變,對駱志遠的話他本不以爲然,但想想,還是不願意繼續爭執這個無聊的話題,乾脆迴歸正題,以此來反駁駱志遠。
他表情嚴肅地望着尼娜:“尼娜,告訴他們,要想讓我們追加投資,是不可能的,不要說我做不了主,就是霍爾金娜小姐,也無法做主!需要上報給集團公司董事會,進行討論。”
尼娜無奈地將克里莫夫的話翻譯過去,駱志遠微微一笑:“那就煩勞克里莫夫先生上報給貴方董事會,請董事會進行討論和研究,然後將結果通知我們!”
駱志遠此話一出口,唐雪松和何縣臨在一旁就急眼了,心說你小子這是要自己把這個項目攪黃了的節奏!雖然剛纔駱志遠給了兩人吃了某種定心丸,但見駱志遠如此“直接”他們還是嚇了一跳——要求對方追加投資不過是一個籌碼,市裡領導的意思就是靈活掌握,你這麼堅決,還上報給對方的董事會研究?扯淡,百分百沒戲!
唐雪松急得只搓手。
何縣臨清了清嗓子,插話道:“志遠書記,這個事先不用搞得這麼複雜,克里莫夫先生,先不必着急上報,其實我們還是可以繼續商談下去,爭取達成共識。好了,要不然,先擱置爭議,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返回市裡用午餐吧。克里莫夫先生,市裡準備好了招待午宴,市委鄧書記要親自出席,還請諸位賞光啊。”
克里莫夫眸光一轉,他早就看得出,唐雪松和何縣臨口風帶有活釦,而堅持的只有駱志遠一人。而前者的官位等級又在駱志遠之上——一念及此,克里莫夫就故意揪住不放,向駱志遠發難道:“午餐不着急,我認爲,還是要把這個原則問題談清楚纔好。”
“按照你們的要求,同步上馬成套環保設備,我方起碼要追加數百萬美金的投資,這是我們所不能承受的。”克里莫夫慢慢坐直了身子,神色傲慢地擺了擺手:“所以,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不是可以隨意討價還價的。當初我方決定來貴市投資的時候,如果貴方提出如此要求,想必我們的霍爾金娜總裁肯定會一口回絕的!”
何縣臨和唐雪松臉色一僵,剛要陪笑解釋斡旋,卻聽駱志遠針鋒相對道:“貴方一開始也沒有跟我們講明,這是一個存在和容易產生高污染風險的醫藥項目。而我方經過慎重的項目專家論證,認爲上馬環保設備是消除污染風險的一個前提,本着對子孫後代負責的態度,我們要求貴方同意加大環保設備方面的投入。”
“你們無論在什麼地方投資,不管是在我國還是其他國家,都無法迴避污染的問題。相應的治污投入,是必然和必須的。”
“至於你說到霍爾金娜小姐,我想,如果克里莫夫先生拿不準,可以先暫緩表態,向霍爾金娜小姐請示一下。”
聽完駱志遠的話,克里莫夫勃然大怒,他覺得駱志遠這是在利用霍爾金娜來壓自己,他本來就已經鬱積了不少的火氣,由此瞬間發作起來:“集團董事會派我來全權負責這個項目,我在這裡,就可以正式表態,你們的要求我們無法做到,如果你們堅持,那就只有終止合作一條路了。”
克里莫夫說完,不待尼娜翻譯完,就起身拂袖而去。
唐雪松和何縣臨見談崩,不由大急,惱火地瞪了駱志遠一眼,跺了跺腳,勉強笑着追着克里莫夫出了會議室。
尼娜簡單把克里莫夫惱羞成怒的話翻譯了一遍,駱志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便也追着唐雪松和何縣臨的身影而去。
克里莫夫帶着自己的幾個隨員怒衝衝下了鵬程鎮政府的辦公樓,站在院中咋咋呼呼,要求趕緊派車來要回酒店休息。唐雪松和何縣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站在那裡無比的尷尬,搓着手。
駱志遠目光一凝,向尼娜沉聲道:“尼娜,你去告訴他,生意不成仁義在,哪怕是合作不成,但他還是我們市裡的客人,我們尊重他,也希望他保持應有的風度!”
尼娜輕嘆一聲:“志遠,克里莫夫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是不是也該讓個步?”
駱志遠搖搖頭,神色肅然:“尼娜,你不懂,事關原則,寸步也不能讓。這個項目本身就是一個高污染風險的項目,我不能給子孫後代帶來不可挽回的環境戕害,否則,寧可不上這個項目!”
尼娜嘴上不說,心裡卻暗道:這個項目得到了你們市長大人的看重,看樣子是上也得上、不上創造條件也要上,你一個芝麻官,能擋得住嗎?
駱志遠掃了尼娜一眼,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就又淡淡地追加了一句:“尼娜,你以後會明白的。”
駱志遠沒有再解釋下去,說得再多,尼娜也理解不了,不如不說。
尼娜哦了一聲,向他點點頭,也就走過去上了市裡來接送的麪包車。
望着市裡的車遠去,黃坤和唐根水湊了過來。
唐根水有些擔心地問道:“駱書記,您說俄國人會不會因爲我們的要求,不願意追加投資而放棄這個項目?”
駱志遠微微一笑,回頭望着唐根水:“老唐,這裡沒有外人,就我們三個在,你不用遮遮掩掩,你照直說,對這事你是什麼態度?”
唐根水猶豫了瞬間,旋即笑着回答:“駱書記,在我看來,我們既要堅持原則,但同時似乎又應該靈活應對,不能太教條了。當然,這只是我個人很不成熟的看法,具體怎麼做,還是要駱書記個人拿主意。”
駱志遠不動聲色,又轉頭問黃坤:“老黃,你呢?你怎麼看?”
黃坤立即回答:“我跟駱書記一個意見,爲了避免日後的高污染風險,投資商有責任同步上馬環保治污設備,這是一個原則性的大問題,不能讓步。”
黃坤說得慷慨激昂,唐根水卻在一旁心裡鄙夷不已:這是你黃坤真正的想法嗎?無非是迎合駱志遠的態度罷了。沒有個人主見,一味媚上逢迎,真要到了關鍵時刻,還能指望你承擔什麼責任?
當然,這只是唐根水心裡的腹誹,本着一團和氣的官場規則,這種話他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不是敢不敢,而是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