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志遠停下腳步一看,原來是他一直在資助的女生苗曉的父親老苗。
苗曉現在已經去縣裡讀高中,學習成績拔尖。老苗也在鎮裡企業打工,家境逐漸開始好轉。他騎着的這輛康橋牌電動車,還是駱志遠以個人名義贈送給苗曉的。
“老苗,是你啊。”
“駱書記,您這是……要回鎮裡?”老苗憨憨地笑着。
駱志遠嗯了一聲。
老苗遲疑了一下,還是憨笑着主動道:“駱書記,您要是不嫌棄,我帶您回去?”
駱志遠正有此意,哈哈大笑起來:“嗯,行啊,我正愁着怎麼走回去呢!老苗,就辛苦你了!”
從路口到鎮裡中心街兩側,道路整潔空寂無人。老苗騎着電動車載着駱志遠過去,見原本繁鬧的中心商業街兩旁店鋪幾乎都閉門不再營業,行人稀少,鎮上的老百姓都被告知留在家裡,不由暗暗皺了皺眉。
這不是他的安排,應該——應該是高欣慶的決定?但駱志遠又覺得似乎不太可能,因爲心裡排斥這個項目,高欣慶這兩天請了病假,鎮政府的工作由鎮黨委委員、副鎮長唐根水負責。
駱志遠在鎮政府機關大院門口看到了唐根水,唐根水正在跟鎮委副書記黃坤並肩站在那裡,指揮着幾個工作人員懸掛歡迎橫幅和彩旗。
老苗在門口停下,駱志遠跳下車來,向老苗揮揮手:“謝謝啊,老苗,要不要來鎮裡喝杯水?”
老苗搖搖頭:“不用了,駱書記,您忙,我先回去了。”
唐根水和黃坤笑着圍攏過去,唐根水笑道:“駱書記,你怎麼跟老苗一起來了?你的車吶?”
駱志遠沉着臉,揮揮手:“在路口被一個交警給扣了,真是無理取鬧,執法犯法——趙寒呢?”
趙寒從那邊一溜煙跑過來:“駱書記!”
駱志遠凝視着趙寒:“老趙,你去,馬上就去聯繫縣交警大隊的領導,提出抗議。我既沒有違反交通規則,也沒有妨礙執法,他們憑什麼扣我的證件和車輛?”
趙寒吃了一驚,趕緊點點頭跑去跟交警大隊的人聯繫。
安排完這茬,駱志遠這才向唐根水和黃坤招了招手:“兩位,我們談正事。”
“駱書記,是這樣,俄國人那邊什麼時候過來?鎮裡接到市裡通知,已經準備好了。”唐根水笑着接過話茬。
“高鎮長身體不舒服,委託我和唐鎮長負責,我們倆碰了碰頭,覺得還是……”黃坤也開始彙報工作,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駱志遠給生生打斷了:“老黃,老唐,這是市裡領導極爲看重的重要外商,這毫無疑問。今天,他們來鎮裡活動,也是重大的接待任務,我們鎮裡必須要按照市領導的指示抓好貫徹落實。但是,一切都應該有個度,我剛從從市裡回來,鎮里路口前交警封路,鎮裡清場,連中心街上的商鋪都關了門,這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不能因此耽誤老百姓的生產生活嘛。”
聞言,黃坤嘴角一抽。這是唐根水的主意,他雖然覺得不妥,但也沒有阻攔。反正市裡主要領導這麼看重這批俄國外商,鎮裡怎麼高規格接待都不爲過。至於警察封路,那是市局的統一安排,這就與鎮裡無關了。
唐根水有點尷尬地陪着笑臉解釋道:“駱書記,我主要是考慮到鎮裡的情況比較複雜,不僅有咱們本地的羣衆,還有各個企業的工人,如果不適當控制一下,我怕人羣聚集會出現安全問題。一旦出了安全問題,我們鎮裡沒法向上頭交代。”
駱志遠淡淡一笑:“你想多了,老唐。我看,還是立即下個電話通知,恢復鎮裡的正常秩序,不要說來的只是一個俄國商人,就算是俄國政要,我們也不能搞戒嚴,打亂老百姓的生活安排嘛。”
駱志遠的聲音雖然低沉,但不容置疑。
唐根水知道自己做出的這種決定引起了駱志遠的不滿,心裡難堪,但也不好當面跟駱志遠爭執什麼,只好馬上貫徹落實下去。
唐根水去安排“糾正”自己的政令失誤,黃坤陪着駱志遠一邊往辦公樓上走,一邊笑着低聲道:“駱書記,這事我跟唐鎮長說過,可唐鎮長堅持要這麼做……”
黃坤這麼表白,無非是要摘清自己的責任。但爲了摘清自己,就要抹黑唐根水,駱志遠心裡很不以爲然。當然,表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一笑置之,不再提及。
唐根水這麼做,固然有些過了,但也不代表唐根水就有其他的想法。這點基本素質,唐根水還是有的,駱志遠對此心裡有數。
與鎮裡其他的副職相比,唐根水算是有思路並敢於承擔責任的一個,不像黃坤這些人,哪怕是有想法也會一味地推出去,等待駱志遠一個人的決定。這貌似是尊重一把手的權威,實際上是在拒絕承擔責任。
那邊,趙寒聯繫上了縣交警大隊的大隊長宋金。
宋金聽說鵬程鎮黨委書記駱志遠的車被扣,而且還是被無禮執法,心頭一突,趕緊在電話裡陪着笑臉跟趙寒解釋了起來。
作爲縣局的中上層幹部,宋金知道駱志遠此刻在市裡主要領導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他的巨大能量。這次俄國人來投資,就是他促成的結果。不說這些,駱志遠也是民興縣最大的經濟強鎮鵬程鎮的一把手,實職一把手,不宜得罪啊。
宋金跟趙寒解釋完,本想安排個下屬過去把駱志遠的車給開回鎮政府,然後道個歉就罷了。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過去走一趟,否則萬一小事鬧大,就無法收場了。
宋金開着警車直奔鵬程鎮的路口,見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普桑,而自己屬下的交警張大力和焦念奎正湊着頭抽菸。
宋金將車停在路邊,跳下車來。
張大力和焦念奎慌不迭地掐滅了菸頭,恭謹地笑着:“宋大隊,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宋金冷哼一聲:“這是誰的車?”
“哦,剛纔扣的一輛車,司機蠻橫無理,被我扣了。”張大力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平時的執法過程中,扣車不過是家常便飯,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放屁!誰給你任意扣車的權力了?嗯?誰的車你也敢扣?你知道他是誰嗎?”宋金惱火地“咆哮”道。
張大力見宋金髮這麼的火,錯愕之餘就有些心驚膽戰起來。
“你,開上車,跟我去鵬程鎮!向駱志遠駱書記賠情道歉!”宋金斜眼掃了誠惶誠恐的張大力一眼:“一會見了人家,態度給我放端正一點!否則,你這碗飯就不用吃了!”
張大力陡然間一個激靈,懊悔自己不該一時衝動,竟然扣了縣裡和市裡的風雲人物——鵬程鎮黨委書記駱志遠的車。
事實上,宋金的話也沒有誇張。這事,理虧在交警方面,張大力涉嫌執法犯法,最起碼是執法行爲失當,而因爲對方是黨政領導幹部,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如果駱志遠揪住不放,就會上升到一定層次。縣局黨委只要一出面,涉事民警張大力輕則受處分,重則被調離交警隊伍。
張大力鬱悶地開着駱志遠的車,跟在宋金車的後面一前一後進了鵬程鎮政府大院。宋金跳下車來,迎面就遇到了鵬程鎮黨政辦主任趙寒。趙寒是見到一輛警車進門,知道是宋金過來主動出門來接的。
“你好,宋大隊!”趙寒笑着迎了上去,伸手過去。
宋金一邊跟趙寒握手一邊歉意道:“趙主任,駱書記在不在?看看今天這事鬧的,這小子忒不長眼,你說說,誰的車也敢扣?真是膽大包天,我已經狠狠地訓斥了他!”
趙寒眉頭一挑,心說你這宋金真是精,不管有理沒理,先讓自己站在理上——
正在這時,駱志遠正好從黃坤的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聽到了宋金的話,就皺眉沉聲道:“宋大隊,你來的正好!”
駱志遠緩步下樓,走了過來:“扣車本身沒有問題。但問題是,爲什麼要扣我的車?我妨礙交警執法了?違反交通規則了?”
宋金嘿嘿笑着,“駱書記,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今天就是一場誤會——狗日的,還不趕緊過來向駱書記道歉?!”
張大力趕緊過來畢恭畢敬地向駱志遠輕輕道:“駱書記,對不起,今天實在是抱歉,不知道是您,要知道是您,我一定不會扣車的!”
駱志遠淡淡笑了一聲,他知道宋金親自來了,自己應該給他一個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但此事固然抹過去不提,有些話他也是不吐不快:“你這話我很不以爲然。如果我違反交通規則,如果我不服從交警執法,你有權利暫扣車輛或者證照!”
“但是,倘若我沒有違規違法行爲,你就不能執法犯法!哪怕我不是鵬程鎮的黨委書記,這與我的職務無關!”
“好吧,如果不是我,是一般的羣衆,你會怎麼處理?平白無故地扣了車,說不定還要交罰款,甚至會有更大的麻煩!”駱志遠的聲音漸漸變得冰冷起來:“國家和人民給了你執法的權力,可不是讓你去耀武揚威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