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長好似忘了人們還要吃晚飯,已經下午七點多,仍舊沒有散會的意思,反而身體坐的筆直,聽的極爲認真。
看到縣長這個樣子,人們也不敢偷懶,全都正襟危坐。何況今天的會議本就透着詭異,若是趕到點上,那就活該了。
就連平時愛出乏相的段成,今天竟也坐的筆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式。雖然段成總和楚天齊不對付,但他並不傻,他已經看出來,今天開會絕對有說法,很可能就是個幌子。尤其他現在還想到一個細節,想到中午楚天齊吃了兩碗多米飯的事,當時他還在心中暗罵對方“餓死鬼”,但現在他已明白,人家那是在爲晚上“絕食”做準備。
許多人已經坐立不安,但都沒敢表現出來,只能在心裡暗暗着急,也有個別人在腹誹着領導。這些人中,有人是約好了飯局,爲不能及時與女同學推杯換盞而煩惱;有人則是定下了牌局,想着不能大把撈票子而遺憾;還有人是把回家時間透露給了企業老闆,擔心對方不能找到自己,也擔心老婆把事搞砸了。
和這些人不同,肖月娥沒有飯局,也沒有牌局,更沒有約人到家裡“詳談”,她現在就盼着會議快些結束。好在第一時間聯繫到有關人員,好在第一時間趕回單位,也好在第一時間覈實擔心的事項。如果說那些人只是坐立不安,那她就是心煩意亂,亂的頭上的汗越來越多,亂的身體不由自主發抖。
也難怪肖月娥這個樣子。在剛纔所有人彙報後,楚天齊沒問其他人任何問題,卻偏偏盯問了自己,而且所問問題都很難回答。這並非說問題沒有答案,而是不知該說哪個答案,無論講說哪個答案,她都擔心無法交差。所好的是,剛纔在自己回答過後,楚天齊沒有深追細問,但卻似在筆記本上記了什麼。
擡頭望去,似乎好多人都在盯着自己,肖月娥不禁更爲緊張,便下意識穩了穩心神,儘量面色平靜的去聽別人講說。可她也明白,自己就不可能真正平靜,光是臉上不時冒出的汗珠,就暴露了內心的慌亂。
冷靜,冷靜。在內心一遍遍的強調着這兩個字,漸漸的好像心裡安靜了一些。也聽進去了一些內容,聽進了諸多廢話。
現在正彙報的,是農業副縣長陳玉軍。陳玉軍倒是描述性語句少,但數據也太多了,一會橫向對比,一會又縱向比較的。本來已經翻過了好幾張紙,但未翻紙張還有一沓子,恐怕還得半個小時吧。
好不容易,陳玉軍終於講完了,王曉靜又開始說了起來。聽着王曉靜的彙報,肖月娥不禁心生鄙夷:好歹也是副縣長,怎麼都是彙報芝麻綠豆的事?什麼廁所壞了幾處,圍牆衝了幾個豁口,反正就沒一件大事。
媽的,什麼東西,頭髮長見識短,連老孃腳後跟都趕不上。肖月娥在心裡暗罵着縣政府唯一的女副處領導。
王曉靜彙報的時間要少一些,總共算起來,大概有十多分鐘的樣子。
接下來輪到了段成。段成清了清嗓子,開了腔:“尊敬的楚縣長、各位同事,大家下午好,現在由我彙報工作,我彙報的是……”
聽着段成的用詞,肖月娥差點把牙酸倒,她不明白段成怎麼也拍楚天齊馬屁了,其實她剛纔也是這樣的措辭。再聽着後面的長遍大論,肖月娥又狠的牙根癢癢,覺得段成純屬是和自己作對,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對。自己明明等不起了,可這些傢伙彙報內容全是老太太裹腳布——又臭又長,這分明就是想把自己耗死。
偷偷擡手看錶,時針已經指到“九”上,若是照這樣下去,恐怕不到明天是結束不了了。正暗自腹誹着,忽覺兩道“利劍”襲來,肖月娥趕忙放下手臂,雙眼盯着發言的人。
許多人的神情都落在楚天齊眼中,尤其他還特別關注了個別人,卻也不時瞟上手機一眼。現場也只有他的手機無需上繳,但這不是特權,而是有着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錯過上級任何指示。
黑着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行字出現在上面:審完了。果然。
看過短消息,楚天齊適時插了話:“請大家儘量簡略一些,時候不早了。”
聽到楚天齊提示,段成立即快速終結匯報,心裡想着爲什麼。
申海儒、董玉強的彙報也簡單的多,兩人純粹講的數字,總共也才用時五分鐘。
最後楚天齊做了總結。雖然他沒有像申、董那樣講說簡單,但也簡潔明瞭,做過六點要求後,宣佈“散會”。
終於散了。衆人都是這個心理,肖月娥更是如釋重負。
等着縣長、副縣長們離開屋子,肖月娥立即向門口衝去。
“肖月娥,跟我們走一趟。”兩名男子迎上前來。
看到這種情形,肖月娥心中“咯噔”一下,但還是故做鎮靜:“二位,我着急回單位處理公務,有事改天再聊。”
“我們也是公務。希望你能配合。”高個男子語氣平靜,但卻帶着濃濃的警告意味。
早已知道不能躲開,剛纔只不過是隨意應對一下,於是肖月娥不再廢話,說了聲“走吧”,隨着二男子離去。
這傢伙,怪不得今天的會這麼蹊蹺,原來是給她準備的呀。參會的人們都看到了剛纔一幕,頓時忘卻飢餓,立即開動腦筋發揮着想象,好多人更是饒有興趣的議論起來。
……
楚天齊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柯楊已經提前等候了。
打開屋門,二人徑直到了辦公桌旁,一個坐到桌後,一個坐到對面椅子上。
不等詢問,柯揚直接彙報:“縣長,這招聲東擊西果然管用。你這裡一通知開上會,我們立即就進了財政局,把剩下的所有人都集中到會議室,也沒收了所有手機,由老喬派人看着,然後我們就開始審覈。
經過幾個小時忙碌,已經徹底查明,截止到目前,上級各部門撥到縣裡的救災資金共是三千七百零二萬元,其中三千六百萬都通過了財政局帳戶。在這三千六百萬中,有兩千九百萬已經撥付到各個基層單位,另有七百萬還未到位。剛纔在查證的時候,他們一開始聲稱這七百萬還在週轉,可是根本不能出示週轉的手續。很快,自知紙裡包不住火,他們纔講說了實情,但這筆錢究竟具體到了那,那些人也說不清。”
楚天齊“哼”了一聲:“和尚頭上蝨子——明擺着,立即找她。”
柯揚馬上道:“已經找上她了。剛纔在我來你這的時候,老喬也已派人趕到會議室,估計現在把人帶到他那了。我一會兒也要趕過去,一起會會這個財神奶奶。”
楚天齊點點頭:“那就好。”
“縣長,接下來要怎麼辦?”柯揚詢問着。
“怎麼辦?就按說好的辦。”楚天齊給出回覆,“沒什麼變化。”
“好的,那我先去了。”打過招呼,柯揚站起身來,快步出了屋子。
楚天齊眉頭皺了起來,咬牙罵道:“媽的,臭娘們,真是作死。”
……
步出屋子的一剎那,肖月娥長噓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的“咔咔咔”急步走下樓梯,一口氣到了一層,又馬不停蹄的出了樓房。
呼吸着外面清咧的夜風,肖月娥頓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便又貪婪的連吸了幾口。擡手看看腕錶,僅僅才一個來小時,但肖月娥剛纔卻感覺度秒如年。
出來啦,老孃又出來啦!暗暗發着感慨,肖月娥回頭看了眼,快步拾階而下。到了平地後,更是幾乎一路小跑穿過院子,通過小鐵門到了街上。
來在外面,和剛纔的感覺又不一樣,身上立即輕鬆好多,心頭重物似乎也卸下好多,肖月娥又不禁回想起了剛纔的事情。
今天一直疑惑那個會議,現在看來,分明就是爲自己準備的,他們就是在調虎離山,就是聲東擊西。縱使不完全爲自己,自己也絕對是重要人員之一。從剛纔柯揚的語氣看,那事肯定是漏了,只是對方沒有直接點出來,不知是沒掌握確鑿證據,還是有什麼說法。先不管他們怎麼說,這事得處理呀,否則永遠過不了關。
嚴格來說,當對方提起那事時,肖月娥就沒想着能痛痛快快出來,更沒想到現在就能出來。這次純粹是僥倖,可下次還會僥倖嗎?絕對不可能了。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暗暗疑問多遍,肖月娥下意識四外看看,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嘟……嘟……”回鈴音一遍遍的響着,可就是沒人接聽。最後,裡面傳出一個標準女聲:“您所撥打的……”
不等裡面說完,肖月娥再次重撥過去,依舊還是剛纔的步驟,一連打了多遍依然都是這樣。
“媽的,老孃在受罪,你卻在快活。叫你不接,叫你不接老孃電話。”肖月娥責罵着,再次狠狠按下重撥鍵。
“嘟……嘟……”回鈴音又響了起來,一次又一次的響着,一遍又一遍的撥着。
肖月娥現在已經做好準備,準備一直打下去,只到對方接聽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