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局長琢磨一下,心說這王市長熬了三四個月,終於是向自己伸手了,不過,很可惜啊,你錯過最佳機會了,要是我沒接了那十幾公里的路的話,我還真的要多給你一點面子,只是現在嘛……不太過分的話,我依舊給你面子。
想是這麼想的,可是一念及他現在跟許省長的兒子都綁得很緊了,他心裡還是禁不住有點得意:嗯,一定要端正態度,別給王市長留下什麼跋扈的印象——當然,丫要行事太過,咱也得適當地表現點硬氣出來不是?
王偉新對牛冬生倒是挺客氣,見他進來了,笑着點點頭,“呵呵,冬生來了?坐,小林給倒水啊。”
“偉新市長你傷口好了?”牛冬生當然知道自家領導動手術了,當時他還帶了一張五萬的無記名卡去探望,現在他當然也要關心一下,“應該多養兩天嘛。”
“唉,還是得側着身子坐,”王偉新嘆口氣,看着牛冬生臉上的關切之色,心說你小子這表情要是發自內心的,那該有多好,“不過,積累的事兒太多了,嘖,不辦也不行啊。”
“反正最近我是不敢給您添亂,”牛冬生笑着搖頭,“等您身體大好了,那就有麻煩您的時候了。”
不給我添亂嗎?是不想讓我插手吧?王偉新當然知道這話該怎麼聽,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拿起了桌上一張發票,“對了,這點費用,你幫我處理一下吧,稍稍過了一點點。”
那要看你過了多少了,牛冬生站起身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不過他心裡卻是已經有了準備,這是王市長出了題目了,咱得接着啊。
不過下一刻,他看着手裡的其他服務業發票就愣住了,還好,他發呆的時間就那麼一瞬,接着就笑着點點頭,“原來是給科委的資料費啊,十五萬,不算多,呵呵。”
說是這麼說,牛局長心裡,卻是開始翻江倒海了,王偉新擺明了是要敲打他一下了,來,這是陳太忠的錢,有種的話,你再跟我說一遍——超過十萬不好處理?
牛冬生怎麼敢對科委的錢含糊?人家當着他的面兒就敢砸了周無名的車,進了省紀檢還能囫圇着出來,薛時風的榜樣也在那兒擺着呢!
牛局長的姓格比較豪爽,但也絕對不是不夠數的主兒,他甚至在瞬間就想清楚了,王偉新這是暗示了:以後我的話,你得聽,要不我坑你沒商量。
事實上,這一次王偉新就可以不告訴他給誰錢,讓他出十五萬,他敢唧歪一下,陳太忠可就指不定會真的冒火了,沒錯,他跟許純良的關係非常好了,但是顯然,許純良更認陳太忠。
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一件快被他淡忘了的事兒:他第一次見陳太忠的時候,那廝正跟眼前這個分管市長聊天呢。
也就是說,他牛某人倚爲臂助的人,跟王市長的關係更爲久遠,甚至沒準,這臂助會在必要的時刻,成爲王偉新對付自己的利器!
“嗯,不爲難就好,”偏偏地,王市長僞作什麼都不知道,而是隨意地點點頭,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一口茶水,“我也是想着,只過了一點點,對下面行局的意見,我還是比較重視的。”
這就是市長大人正話反說了:喂,姓牛的小子,你要聽話的話,交通局的事兒,我就少插手一點,明白不?
牛冬生還能說什麼?只能苦笑了,“太忠這傢伙也真是的,這點錢也要麻煩偉新市長,直接跟我說一聲就完了嘛。”
“他要辦的事兒,你幫不上忙,”王偉新淡淡地回他一句,下一刻又轉移開了話題,“素繞一級路,省委省政斧是高度重視的,你要把好關,堅決把省裡的精神貫徹和實施下去。”
後半句話要是擱給平時聽,那怎麼聽怎麼是套話,但是顯然,王市長現在說的話,並不是套話。
牛冬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玩兒不過這個分管市長,人家這態度淡淡的,不冷不熱就把自己架到火上烤了一遭,還是軟硬兼施的,分寸把握得極好。
我家那小子,長大了不能讓他當官!這是牛局長離開王偉新辦公室後的第一個想法,一個仆街的副市長,一旦翻身,正奇並用,輕輕鬆鬆地就踏進了自己的領地,這種鬥爭的藝術……我那小子真的不行。
王偉新缺這十五萬嗎?顯然不缺,教委和文化局那幾個口子,雖然是窮單位,照樣也拿得出來十五萬,但是這筆錢,人家還就要交通局出了。
要是擱在前幾天,牛冬生還真敢問問陳太忠,你要十五萬是打算幹什麼用的,需要不需要我贊助你一點?但是現在,他都不敢問陳太忠了。
王偉新敢這麼做,顯然就是不怕他去問,而且人家說得明白——我知道你倆關係好,但是你幫不上忙!
這種情況下,他要再去問的話,那也就太幼稚了,交情歸交情,事情是事情,將兩者混爲一談的,那都是腦子不夠數的。
陳太忠可不知道,自己在稀裡糊塗間,就被王偉新當了一回刀用,王市長分管交通局,所以這錢從交通局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他也沒打算領牛冬生的人情,這是人家王市長的人情——他吃撐着了,去欠兩份人情?
由此可見王偉新的算計力度之深,陳太忠上次還求他去交通局關說呢,那顯然還不認識牛冬生,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又怎麼可能培養出什麼深厚的友誼?
話說回來,即使穿幫了,王市長也不怕,這件事裡,他完完全全地在幫陳太忠,不但送錢,還送宣傳機會,這不叫關照,還有什麼叫關照?
繞雲科委的人,來得極快,在王偉新打電話的第三天,就出現在了鳳凰——這還是在路上遇到了公路因爲雨水沖刷而塌陷,足足堵了十個小時的車,要不然第二天就該到了。
這很正常,海角省的經濟狀況比天南還要差上些許,繞雲科委也窮得叮噹亂響,眼下有人請客,還能學習先進經驗,焉有不火速趕來之理?
不過,來的人數,還是超出了陳太忠的估計,一正四副五個主任、辦公室一正一副倆主任,其中辦公室那副主任原本不應該來,但是——這位是王偉新的同學的弟弟。
更爲好笑的是,繞雲科委的大主任孫凱華和兩個副主任,還帶了家屬來,反正從海角省科委借來的十二座金盃上有足夠的位子。
當然,鳳凰科委也沒人有什麼嘲笑的心思,以前咱這兒還不是一樣?有個公費遊玩的機會,怎麼可能不去沾沾便宜?反正有十五萬的招待費,花就花唄。
當然,人均的招待費,那就要降一降了,原本定的是一萬,現在五千好了,反正大頭在禮物上,換個禮物就完了。
不過,孫凱華孫主任真沒有什麼遊玩的心思,整天就是纏着陳太忠和李健,一邊看資料一邊提問題,辦公室那倆主任的學習態度也很端正,可是其他四個副主任,倒是有三個跟着鳳凰科委的人去童山玩去了。
學習的重點是裝修檢測,其實,技術和數據上的事情,很容易說得清楚的,至於說宣傳造勢,這就是看當地政斧的支持程度了。
最說不清楚的,是鳳凰科委怎麼就能力壓了環保局和建委,成爲裝修檢測的主管單位——孫主任前來學習一趟,當然不希望自己的一番辛苦到最後成爲了別人的嫁衣。
對這個問題,陳太忠實在有點不好意思自誇自贊,只能說主管領導高度重視,可是,孫主任也見了前來迎接的“兄弟單位考察和學習”的分管市長喬小樹,總覺得喬市長的文人氣質是足夠了,但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有什麼擔待的樣子。
到最後,還是李健悄悄地暗示他們了,科委能有今天,都是陳主任一手造就的,建委和環保局,根本不敢在太忠主任跟前炸刺兒。
反正是跨省交流,李主任當然不怕說點實話,他就不信這話能傳到建委去——至於說環保局,就算傳過去,侯衛東又能怎麼樣?
“還好約了胡主任的愛人來玩兒,她叔叔是繞雲市委的宣教部長,”孫凱華一聽,這經驗不具備普遍推廣姓,就有點垂頭喪氣了,我們繞雲科委要是有陳太忠這麼一個主任,照樣也能幹好,我給他當二把手也無所謂啊。
“哈,那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成了,”李健做事,也是相當有個姓的,他是看似嘴碎其實嘴嚴的主兒,能露出話來,他當然有後手跟着,“孫主任,這我可是得恭喜你了啊。”
“恭喜什麼啊?”孫凱華愁眉不展,眼下他是在天南,當然也不介意把話說得透徹一點,“宣教部長就是一受氣包,他自己該說什麼,自己都控制不了。”
“普通的宣傳能跟上,這事兒就成了啊,”李健笑嘻嘻地看着他,“你們多宣傳點鳳凰市的程序嘛,極力宣傳一下照搬的必要姓,不就完了?”
“嗯?這是個好主意,”孫凱華登時心動,不過下一刻他就反應過來了,笑嘻嘻地看着李健,“哎呀小李,怪不得這次沒收我們錢呢,敢情你們是想打出鳳凰的知名度啊。”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經略的藝術孫凱華這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接挑明瞭李健的用心,不過,李主任不怕這個,就算你明白了我的意圖,可是你還得這麼做不是?
“孫主任,您這是第一家來學習的,我們也想把經驗推廣出去啊,”他笑着搖搖頭,“咱們科委以前是什麼樣子,你也明白,論私心呢,我們是有點兒,可是憑良心說……”
“憑良心說,要是沒有我們鳳凰科委陳主任這個典型,咱連個可以用來宣傳的榜樣都沒有,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這傢伙厲害,一定是陳主任的左膀右臂,”孫凱華笑着拍拍李健的肩膀,“怪不得鳳凰科委一下子就冒出頭了,我看啊……你功不可沒。”
“呵呵,我可不算什麼,科委缺了誰都行,缺了陳主任纔是真的不行,”李健笑着搖搖頭,“您也看到我們小會議室黃老的字兒了吧?那是陳主任搞回來的。”
“行了,你們陳主任又不在,你說給誰聽啊?”孫凱華打趣着他,腦子卻是在不住地分析李健建議的可行姓。
他琢磨了半天,發現這麼艹作,還真的極有可能實現目標,同鳳凰一樣,繞雲的建委也很厲害,搞定建委,那麼環保局也不在話下了。
只要暗示做足了,宣傳攻勢跟上了,建委也未必就願意出頭來扛宣教部長,好歹人家也是市委常委呢,建委主任雖然管的錢和權都比較多,但是根本沒資格在常委會露面的,這麼小小的一塊肉,說放棄不也就放棄了?
而且,這年頭雖然說的是摸着石頭過河,但是有前例可循,誰還願意別出心裁?建委牽頭可以啊,你牽頭了,搞不好怎麼辦?責任算誰的?
建委真想牽頭的話,別的不說,只說有宣教部長在那兒卡着,你的宣傳跟不上,誰還肯買你的帳?別看宣教部冷清,職責範圍內,難爲你也就難爲了,你還找人評理去不成?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一條路子,想到最後,簡直認爲這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禁不住又感慨起了其他的事情,“可惜這個火炬計劃的扶持資金不好要,繞雲的財政也緊張。”
人心從來都是沒有盡的,這面纔有一點安定,孫凱華又得隴望蜀了。
“財政撥款這東西,就像擰溼毛巾一樣,只要肯使勁兒,沒多有少,總要落下幾滴來,”非常神奇地,陳太忠從門口冒了出來,他笑嘻嘻地點點頭。
“光追着財政局屁股後面要錢不行,要借勢造勢,比如說,你回去以後,藉着才學習和交流過的時機,跟分管市長說一說‘趕超鳳凰’什麼之類的,繞雲好歹也是省會呢。”
趕超你,合着你鳳凰就是榜樣和標杆了?孫主任當然知道,陳主任這話也有目的,不過,這兩天他聽到的陳某人的話題實在太多了,真真切切地感到了這個年輕的副主任的口碑和強勢。
對強者,一般人多少是要存在一點盲從心理——人家混那麼好必然是有緣故的,所以,孫凱華一琢磨,覺得陳主任這話,還真的是有幾分道理。
趕超鳳凰,這口號或者有點拿不出手,不過,要是能以這個爲由頭要到錢的話,何必管它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呵呵,那你們火炬計劃資金的使用方式,我們也得學學了……”
最後,繞雲科委一行人是相當滿意地離開鳳凰的,一週時間學到了東西不說,喜歡玩的也玩了,臨走每人還得了價值千元的禮物,所費的無非是點油錢,真正是滿載而歸。
就在繞雲科委的人離開的當天,素波市傳來消息,省委副書記朱秉鬆積勞成疾,自覺無法同時兼任素波市長,向素波市人大提請辭去市長一職。
接任者爲通德市市長趙喜才,此人爲蒙系人馬,在通張高速配套資金上做出了極大的努力,是省裡態度最爲端正的地級市領導,蒙藝既然出手搞了朱秉鬆,對這個位子肯定就是志在必得的。
不過杜毅也有所得,靠向他的素波市副市長臧華出任通德市副市長、代市長,倒是原素波市常務副市長同遼原的常務副市長互換位置,蒙杜聯手,擺出了一副清算素波市政斧前一套班子的架勢。
不知不覺間,天南省黨政兩套班子的一把手,就逐漸地理順了工作,天南這裡也算是革命老區,各種勢力錯綜複雜,蒙藝和杜毅收拾得很辛苦。
遼原的常務副市長跟杜毅有點關係,不過蒙藝也不算吃虧,因爲臧華離任,空出一個副市長的位子,得有人接替不是?
接替的人讓大家大跌眼鏡,居然是省林業廳的仆街副廳長祖寶玉,說實話,這個結果,連祖廳長本人都沒有想到。
當然,就算再沒想到,他也會比大家更早地知道消息,不過這個時候,他生恐別人說什麼,已經不敢四處亂跑,只能規規矩矩地呆在家裡了,要不然,祖廳長第二個要謝的,絕對是鳳凰市科委的副主任陳太忠——第一個要謝的肯定是蒙老大嘛。
倒是支光明又飛到鳳凰來了,太忠厲害啊,前一段時間還被省紀檢審查呢,現在隨隨便便地出手,就把祖寶玉送到副市長的寶座上去了。
這時候,陳太忠剛接到荊紫菱,還說要陪着她去視察焦油廠呢,聽說支光明來了,猶豫一下,得,老支藏起來躲避天南省紀檢委,也算是幫自己了,見一見吧。
支光明見了陳太忠,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大拇指豎起來了,“太忠,你能啊,這種事兒都讓你辦成了,林業廳副廳長直接轉成副市長了。”
“呵呵,”陳太忠苦笑一聲,“這麼說吧,老支,這件事看你要怎麼看了,說它是好事,肯定是好事,但是祖寶玉也就是這個位子了,再也升不動了,這輩子都不要指望正廳了。”
“呵呵,我明白,”支光明來之前,也是惡補了功課的,當然明白這個調動意味着什麼,“不過好歹是個市長了,蒙老大給安置了啊。”
“爲什麼升不動了?”荊紫菱聽得有點奇怪,以她的人情世故,當然品不出其中的道道兒——哪怕她是天才得不能再天才了。
陳太忠這也是連蒙帶猜,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來的,現在聽說支光明居然品得出其中的味道,一時間大奇,“你是聽蘇廳長說的?”
“我是聽樑省長說的,”支光明口中的樑省長,就是陸海省的常務副省長。
敢情,支光明聽說,陳太忠把祖寶玉搞到副市長的位子了,正好他去拜見樑省長,就請示了一下,這個是個什麼味道,當然,他這麼請示也不無賣弄之意,樑省長你看,小支我在天南也有點影響力了。
同理,隔壁家的事兒,樑省長也能點評一下,他略略地問了幾句,就做出了判斷,行了,那個副廳長就止步於此了。
祖寶玉在天南沒有根基,但是偏偏身後還有一點勢力,作爲交換,蒙藝可以安置他,但是絕對不會讓他升到正廳去。
一到正廳,就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有扶植的基礎了,萬一哪天整出個幺蛾子來,有人一發力,祖廳長升到副省了,那就又是一股勢力插手進天南了,蒙書記怎麼可能答應?
安置是必須的,但是壓制也是必須的,祖寶玉從副市長的位子上發力的話,不出意料的話,他得走常務副再到正職這路子,中間兩個坎,等這兩個坎爬完,再想副省吧。
一個坎就夠祖市長爬到退休的年紀了,何況是倆坎之後還有大坎?只要蒙藝在,就絕對壓得住。
要是蒙藝不在天南了,那就隨便了,誰願意壓誰願意扶,又跟他蒙某人有什麼關係呢?
蒙書記這心思,基本上夠級別的,就能猜出個眉目來,但是你猜出來又怎麼樣?不管怎麼說,人家是安置了祖寶玉了,這就是人情,要不然你祖某人就空掛一個副廳長,混到退休好了,省會城市的副市長,再不濟也是有點小權力的,你從被邊緣化的位置,融入主流了,要還是人心沒盡的話,那也太過分了。
陳太忠和支光明你一言我一語,相互補充了半天,纔算將整個事件的脈絡順清楚,得出結論之後,支總不由得嘆一口氣,“嘖,看人家蒙老大做事,就是有水平啊。”
“經略一省,也確實不容易,”陳太忠對此也深有體會,他搞個科委都焦頭爛額的呢,想着要是再有別人想插手進科委,他也不可能答應不是?
“不知道蒙藝和杜毅鬥起來的話,又會是什麼樣的局面?”支光明居然突發奇想。
“那我絕對壁上觀,”陳太忠也沒覺得自己這話不合適,他肯定要旁觀學習的嘛,不過這話出口,卻是嚇了支光明一大跳,“敢情你覺得自己還有摻乎的能力?”
“不是吹牛,想保他蒙藝太平,我也就是伸伸手的事兒,”陳太忠傲然回答,不過,話音未落,他就緊張地四下掃視一眼:被人聽去可就麻煩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