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是愛面子的人,馬穎實也是愛面子的。
大多時候,所謂的面子,指的就是公衆形象,至於真相如何,其實並不重要,被某些很小的圈子知道即可——大多數人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像今天的事便是如此,若是沒有打了貨主兩拳,陳太忠再怎麼惱火,只要馬穎實把相關的人情走到,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百姓根本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他的人出手了,這個矛盾就遮掩不住了,他就算肯背地裡認個輸,陳太忠也是掉了面子,而那廝後來又打了他的人,他也不肯接受幕後相關的交易。
老百姓不看幕後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看誰比誰厲害,而馬公子這一跤,是摔得結結實實——就算從幕後找回來,人前也是沒面子,大家一說就是馬穎實鬥不過陳太忠。
所以今天發生的事兒,歸根結底還是他的人行事太張揚,,當然,他也知道幾個警察是爲他好,扼殺危險苗頭,但終究……是過了一點。
面對他的睚眥欲裂,小董倒是風輕雲淡,他一伸雙手,“這個銬子我不摘了,就帶着回鳳凰……天底下總是有地方講理的。”
陳太忠無意看他倆鬥嘴,他走到王媛媛面前,“這車貨給天南,一會兒你跟貨主執行了合同,走省道,保證把貨送出恆北。”
馬穎實在一旁,將這話聽得明明白白,他有心發作,但是身邊三個人被打得暈了過去,知道這貨是犯渾了,實在不好多說,又沒臉待着,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他老爸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今天吃了這麼大的癟,他也不想再繼續留下,惹人恥笑了。
不過這種事,他也沒辦法跟自家老爸說,一個是事情太小,堂堂的局委不可能爲這點小事出頭,一個是他自身做得也有問題——扣下貨無所謂,再打人就過了。
這個場子,早晚是要找回來的,馬穎實心裡暗暗發狠,但是如何才能找回來……他目前還沒有成熟的方案——陳太忠的碴兒,可不是那麼好找的。
至於說在八一禮堂的土地上做文章?別逗了,撇開孫淑英等人的因素不提,這事兒一碼歸一碼,一個是賺錢的問題,一個是意氣之爭,不能混爲一談。
馬老三很小就懂得,小事上可以有意氣之爭,辦大事,就要把個人情緒放在一邊,別說只是有三個人被打,就算那三個人殘廢了,那也是各說各的。
七八個億的項目,不可能因爲這點小事受到影響——拎不清輕重,還不夠丟人的。
正經是他懷疑,陳太忠會不會把這兩件事關聯起來,雖然他也不怕姓陳的這麼做。
不過去醫院之後,那三位的檢查結果不容樂觀,離殘疾也不遠了。
三隻被踩過的手粉碎姓骨折,有兩人肋骨骨折,尤其那個只吃了陳太忠一拳的年輕人,兩根肋骨骨折,三根骨裂,檢查的醫生直接問一句——這是被汽車撞了吧?
這樣的傷,別說在北崇,就算陽州的醫院,也不敢保證能處理得毫無後患,所以在對傷口做了簡單的清創之後,馬穎實調了一輛依維柯,儘快將三人送往朝田。
三個警察是非常地不服氣,信誓旦旦地表示,回了朝田之後,一定要找人過來報復——省廳的警察,不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打的。
但是馬總表示,這件事用官場手段解決的話,怕是不太合適——他還真是實話實說的姓子:你們跟陳太忠的衝突,只能算個人恩怨,襲警的罪名是用不上,不過要是想追究他故意傷害,那倒是可以。
但是事實上,如果不算襲警的話,單單一個故意傷害罪,還很難奈何得了陳太忠——跟陳區長抓捕其他幹部時面臨的問題一樣,那個幹部身份就很讓人頭疼,是一層保護傘。
更別說陳某人還不是一般的雜牌幹部,行政編的實職正處,正兒八經的北崇區政斧一把手,想搞下這樣的幹部,一個故意傷害罪是不夠的。
更別說北崇在他的領導下,經濟發展的成績斐然,最近抗擊[***]的成效,也是衆口稱讚,這樣的當紅炸子雞,哪怕用作風問題都很難扳倒的。
不過馬總也不是要息事寧人,他隱隱地暗示,你們有什麼非常規手段,只管上,出了事我給你們兜着。
依維柯車疾馳而去,馬穎實卻還不能走,紅外測溫儀他只運走三千五百臺,還有一千五百臺,暫時放在北崇的倉庫裡。
馬總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張一百萬的匯票,還有二三十萬現金,他拿這麼點錢,就想把貨全提走——定金嘛,不需要太多。
但是陳太忠表示,這不合適,貨我可以給你留着,什麼時候你有錢了,什麼時候過來提貨——就這,都是別人沒有的待遇,換了其他省,誰跟你說什麼留貨?
後來經雙方協商,馬總又從別人那裡借了兩百萬,三百萬提了兩千臺的貨,再加上一千五百臺暫扣的,湊齊三千五百臺先運回去。
剩下的一千五百臺,北崇是說成什麼都不讓拿走了,一定要結清剩下的一千一百多萬元,才讓拿貨,要知道,提貨的是省裡的,而北崇只是下面一個縣區,真把貨全提走之後,想跟省裡要錢,那就不容易了。
馬穎實知道,自己這次跟陳太忠弄得很僵,生怕那一千五百臺出個什麼意外,所以他不能跟着回朝田,左右是明天上午錢就能到,他就再等一晚上了。
不過他是不想呆在北崇了,就在陽州找一家賓館住下,陽州想巴結馬書記的人更多,他稍微一露行跡,就有不少人上門拜訪。
這些人裡,就很有幾個不含糊的主兒,說起陽州地面上的事兒,都是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說馬總你有什麼指示,只管吩咐。
馬穎實也不跟他們說北崇的事,就那麼待理不待理地聽着,眼瞅着馬上要到飯點兒了,大家才說去哪裡吃飯,他的跟班匆匆地走過來,低聲在他耳邊嘀咕兩句。
這也太過分了!馬總聽完之後,火苗子騰地就升了起來,原來留守在北崇的省委辦公室副主任發現,北崇要動留給省裡的那一千五百臺測溫儀。
所幸的是,這個副主任比較敬業,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在現場守着,但是找幾個人幫忙盯着還是沒問題的,於是北崇這邊一動,他就知道了。
他原本是在隔離點,看北崇怎麼隔離觀察病人的,聽到這消息之後,就趕到庫房阻止,結果北崇人表示:要貨的人太多,你們今天晚上拿不出來錢,我們就不能給省裡留了。
副主任當即大怒,他指出:這不是你們留不留的問題,是省裡要徵用,按說不給你錢,我都可以先拿走的,不要把我們的通情達理,當作軟弱可欺。
事實上,這是預留給海角的貨,北崇人不怕這一套,當初答應給省裡,我們就受了不小的抱怨,現在既然省裡沒有誠意買,那我們就賣給海角了。
其實這副主任也知道,北崇人此舉,是對下午事情的報復,不過馬穎實遲遲不肯把剩下的錢打過來,卻是引發此事的導火索。
於是他就打電話通知馬穎實——你得快點拿錢過來了,要不北崇就把那一千五百臺測溫儀給海角了。
怎麼會這樣?馬總覺得這個事情,發展得實在是太奇怪了,陳太忠你得了便宜還不肯罷休?
打電話瞭解一下,他確認這一千多萬今天晚上到不了,於是擡手就給孫淑英打個電話,你跟陳太忠說一聲,這是搞什麼名堂?
“陳太忠手上有紅外測溫儀?”孫姐聽完之後,在那邊驚喜地問一句。
“得,你就當我沒說,”馬穎實想也不想就掛了電話,想到又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看一看在座的衆人,“我現在差點錢,馬上就要,一千二百萬……誰能拿出來?”
一千二百萬!在座的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座的都是陽州很不含糊的主兒,但是一千二百萬,這開什麼的玩笑?銀行都下班了!
別說是陽州這貧困落後的地方,沒有什麼真正的大款,這種事兒就算擱在那些億萬富翁身上,也是天大的難題,哪個公司會閒得蛋疼,放一千多萬現金在身邊?
倒是有個做貿易的老闆挺不含糊,“我幾張卡上,一共有六百來萬的訂貨款,大家湊一湊……能刷卡嗎?”
“北崇那破地方,怎麼可能刷這麼大的現金?”馬穎實心裡真是要多煩有多煩了,然後他眉頭一皺,“誰能跟陳太忠擔保一下這一千二百萬?”
滿座登時寂靜無聲,這幫人在陽州都是很不含糊的,但是聽到“陳太忠”三個字,沒誰願意接話,哪怕問話的是馬書記的公子。
正經是連馬書記的公子都被逼成這樣,不得不借錢了,誰還敢去再輕捋那陳某人的虎鬚?
“吹得挺厲害,其實也就是這樣啊,”馬穎實很失望地嘆口氣,擡手給陳太忠撥個電話,下一刻,手機裡傳來提示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