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4章收穫季節(上)
對大多數的北崇幹部而言,省黨委、市黨委加上區黨委幹部的講話,加起來也比不上陳區長最後的一句話——下工地是要發補助的。
一個縣區裡,最多的還是基層工作人員,他們大多沒有什麼來外快的機會,而北崇又是個極其落後的城區——想一想廖大寶工作之餘還要開私車,就可想而知他們的困頓。
對下工地牴觸最強烈的,就是這些人,區政斧搞你的面子工程,讓那些領導幹部去就行了,何必爲難我們這些苦哈哈呢?
還有人說得更難聽,既然我要下工地了,還不如去找個施工隊賣苦力,順便幫施工隊協調一下各方關係,活不會太累,錢也不會太少。
事實上,目前北崇的公職人員中,不少人都暗暗搞了第二職業,讓自己的父母兄弟搭建個草臺班子,接工程、跑運輸或者是販賣物資什麼的,也有人搞大棚、種樹苗之類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經濟一旦飛速發展,帶動周邊產業的能力,是相當可怕的。
陳區長對公職人員家屬經商,目前是採取默認和縱容的態度,他在天南時的嚴查,和目前的縱容並不矛盾,人在的位子不同,處理事情的角度也就不會相同。
他如此做事,一來是胳膊肘向裡拐,想把財富留在區裡,便宜了自家人,二來也是希望北崇人能通過鍛鍊,儘快地提高各項技能。
他將城區的藍圖設計得非常宏大,若是等蛋糕做大,北崇這邊如果吃不下去,只能幹看着,陳某人是要跳腳罵孃的。
幹部家屬是不允許經商,但是等北崇發展起來之後,再來強調也不遲,目前不宜聲張。
扯遠了,對基層工作人員來說,區裡搞這個形式主義,實在太蛋疼了,有這時間,還不如琢磨一些賺錢門路,就算沒門路,在家歇着享一享清福也算,這大熱天兒的。
至於說下工地的時候,中午可能管頓好的——誰會稀罕?咱就不吃這一頓了。
待隋書記宣佈,下工地的幹部只管中午一頓飯,而且伙食標準要向工人們看齊時,多少人都決定了,說破大天來,我也不會報名。
不成想,臨到會議結束之際,猛地冒出這麼個說法,對於那些沒有外財的路子的公職人員來說,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沒錯,加兩倍的曰工資補貼,足以讓人心動。
至於說午飯差一點,對貧窮的公職人員來說,這真的不是什麼問題,他們也不是沒參加過活動,大多數人都認爲,與其大魚大肉地吃喝,鋪張浪費,倒不如將酒菜的費用折算成錢,只不過這個想法有點沒出息,一般時候大家不好意思說而已。
有一個例子,大家都比較熟悉——沒錯,還是廖大寶,誰讓大家對他熟呢?
廖主任當年,就算落魄到跑黑車了,手邊也沒少過福利和禮物,以他當時的處境,若是能選擇的話,相信他會很不介意地說出三個字——折現吧。
對沒門路的公職人員來說,這真的是個好消息,而對於那些有門路的來說,下工地根本就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他們不響應號召,那就是不給陳區長面子,如此一來,他們的門路就不好保得住了——陳區長絕對是個愛叫真的人。
普通公職人員沒意見,大大小小的領導們自然更沒意見了,在體制外的人看來,當領導的都要坐辦公室,要講個派頭,下工地就是恥辱,陳太忠這麼折騰,會得罪大多數人——必須指出,這是實實在在的外行話。
爲了討好上級,爲了保住官位,爲了上進,傾家蕩產送錢財、罔顧廉恥送妻女的主兒,真的不要太多,相較而言,甩開膀子幹幾天活,算多大點事兒?
幹部的威嚴,只是相對於老百姓而言,對上領導也說尊嚴,那是腦子進水了。
總之,陳區長揮一揮支票,北崇官場的風向在瞬間就轉變了過來,會議結束之後,是十一點半,十二點有會餐,但就在這半個小時裡,就有那幹部跑到區政斧的公示欄,抄起了幹部下工地的分工明細和時間期限。
對於他們來說,區領導都是高高在上的,就算排隊等在那裡,也未必能見得上一面,中午吃飯的時候,領導能在桌邊轉一下就不錯了,倒不如來點實惠的。
北崇區政斧也是奇葩,這種純粹對內的活動,居然也公示了出來,不過就是陳區長的話了——區裡幹部爲老百姓做了點什麼,也要讓老百姓看到。
公示欄裡,貼着的是一系列下工地的工種和期限,還有人員額度的安排,雖然額度足夠北崇每個幹部一人報兩項,但是那些期限長的辛苦活兒,名額也不是特別多。
這麼一番折騰過後,就是中午的飯局了,就像大家想的那樣,既然是動員會,爲了鼓足士氣,市委組織部長遲萬鈞少不得要陪着方文、隋彪和霍興旺向大家敬一圈酒——這個時候,李強就沒必要出面了,李書記是以貴賓身份來的,打氣這種小事,還真不用他艹心。
酒足飯飽之後,該休息的休息,該走的就走了,李強和遲萬鈞返回陽州,不過組織部副部長張浩留下了,專程招呼方文——張部長和方處長以及陳區長有交情,所以這麼安排。
事實上,遲部長也有心留下來,不過方文雖然是組織部的,口子實在差了點,若是三大處的,遲部長可以毫不猶豫地視作平級,但幹部監督處真的不夠看,而傳說中,方處長是得了嶽部長的賞識上位了,爲了避嫌,遲萬鈞只能先走了。
方文也沒呆多久,大約是一點半的時候,陳太忠送他上了高速,張浩也在一邊陪着,臨上高速前,方處長扯着陳區長到了一邊,“今天怎麼回事,不是隋彪只負責召集嗎?”
“他見來的領導多吧,”陳太忠笑着回答,“昨天晚上跟我打的招呼。”
他對這個倒不是很在意,老隋雖然拿走了他的發言稿,但是發補貼的消息,是他宣佈的,這個消息是最能提升士氣的,陳區長就覺得,今天的風頭,還是自己出得最大。
“倒是,沒想到李強也來了,太忠你厲害,”方文笑着點點頭,他沒覺得自己來,有什麼不合適,畢竟陳區長是入了嶽部長眼的人,他一個小處長來湊個熱鬧,誰也說不出什麼,但是能讓李強也過來,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李書記來之前,會場最大的幹部不過是正處,就算組織部見官大半級,但方處長也僅僅是正處,但是李書記一來,最大的幹部直接變成了正廳,不但跳過了副廳的級別,還是正廳裡面頂級的幹部,半步副省。
而且由於他的到來,副廳也隨之出現了——市委常委級別的副廳,方處長不得不佩服。
“李書記最近比較空閒,”陳太忠笑一笑,也不好多說這個,只能將話題引回去,“隋彪終歸是黨委一把手,他來做這個發言,是再合適不過的,有利於活動的推行,反正這個後勤保障,是歸我區政斧表態的,我也沒吃虧不是?”
不但沒吃虧,在陳某人的算計裡,他這最後的發言,起到了中流砥柱扭轉乾坤的作用——而且隋彪也沒跟他爭這個宣佈權,區裡在場的幹部,應該能判斷得出,誰的話更權威。
“你的話沒錯,”方文點點頭,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表情看起來多少有點怪異,“不過,也可能有一些其他因素,你要多想一想。”
我就最煩多想一想了,陳太忠的骨子裡,是快意恩仇之輩,最見不得別人說話吞吞吐吐,但是想到方文這個人不可能無的放矢,他猶豫一下,試探着發問,“但區裡的錢袋子是在我手裡……也是我宣佈的,這個沒錯吧?”
“他的目光,跟你不一樣,他不會很在意下面人的,”方文微微一笑,轉身就要上車。
“方處留步,”陳太忠一把就抓住了他,與此同時,他的腦子在急速地轉動着——隋彪不在意下面人,這很正常,隋彪之所以拿走稿子,用意跟省委和市委組織部一樣,就是想搭車佔點便宜,而他並不是很在意,畢竟區委書記管的就是幹部口。
但是,方文這種肚裡做文章的主兒,居然能鄭重其事地開口提示,這意義就又不同了,他沉吟一下,低聲發問,“隋彪要走了?”
“這個……哈哈,”方處長乾笑一聲,同樣是低聲回答,“陳區長,時間不早了,我是得走了,別人走不走的,我這小人物說了不算。”
這個回答,就坐實了陳太忠的猜測——以方文的謹慎,若是無稽之談,丫肯定當下就否認了,更別說還有這麼多提示了,陳區長低聲問一句,“誰會來?”
“不知道,這個還在醞釀中,隋書記走不走,也是兩說呢,”方文微微一笑,拿開了他的手,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大聲說一句,“我是不走不行了!”
我說,讓北崇安生髮展一陣,會死嗎?陳太忠看着方文的車駛離,心頭泛出了一股濃濃的無奈,哥們兒纔跟隋彪磨合得差不多了啊……3835章收穫季節(下)張浩並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看到陳太忠神情寥落地走回來,就強忍心中的妒意,走上前問一句,“太忠,怎麼回事?”
“沒什麼,覺得有點無聊,”陳區長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句,上了自己的車。
終究是個實力爲尊的社會啊,張部長看着他的背影,不着痕跡地搖搖頭——三人同爲正處,認識也在同一天,相處得還不錯,但是那兩位正處,一個見官大半級,一個新鮮熱辣到燙手,人家倆能說的話,我這個正處都沒資格聽……他在這裡糾結不提,陳太忠也是心潮起伏,他還真沒想到,隋彪是要走了,黨代會開過沒幾天的嘛。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有預兆的,現在想起來,“長征路在腳下”這個活動,隋書記一開始是不贊成的,但是陳區長慷慨激昂了幾句,隋彪就不再說什麼——擱在往常,有類似的退步,隋書記肯定要爭取一點補償條件的,但是他沒有爭取。
其次就是兩天前在市裡,李強說起來隋彪,也是一臉的古怪模樣,說明李書記對某些發展,也是有耳聞的。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今天的發言稿是隋彪唸的,陳區長只當這廝看到來的領導多,想一改初衷賣弄一下,就說我讓你賣弄好了,反正抓人心的東西,是由我來宣佈的。
不成想方文在走的時候,要問一句隋彪怎麼改了初衷,這個提示很婉轉——其實都未必算提示,他只想瞭解一下,陳太忠是否知情。
陳太忠當然是不知情,但是他一想,隋彪想蹭政績,卻又不在乎人心,丫圖了什麼?
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隋彪要走了,因爲要走了,所以可以不在乎人心——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
但同時也因爲要走了,他看到“邁開腳步,動手動腦”的活動,有這麼多重量級領導的支持,自上到下地形成了體系,隋彪估計是覺得這個不可思議的活動,很可能成功。
那他就可以考慮蹭着沾一沾光——就算他後腳走人,這個活動也是在他手裡發起的,幹好了有他一份功勞,幹不好也是後面人不爭氣。
至於說下面人是什麼樣的感覺,他沒必要去關心,所以對於陳太忠拿走最大的這一塊,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抓住眼前的發起權纔是真的。
“多事之秋啊,”陳太忠禁不住嘆一口氣,在別人眼中,北崇風平浪靜政通人和,發展也挺快,是大家羨慕的對象,但是……祥和背後的刀光劍影、權力博弈,誰又看得到呢?
廖大寶雙脣緊閉,面無表情地開着車,他感覺到了,領導此刻只是單純的感慨,而不是要跟自己說什麼。
陳區長也沒跟他說這些話的意思,他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發話,“去閃金吧,看一看紡織廠搞得怎麼樣了。”
在北崇目前的項目中,除了油頁岩和清陽河兩個電力項目,就數苧麻廠大了,脫膠廠是初級加工,建設工期相對較長,而且環保這一塊很要命。
紡織廠屬於再加工,技術含量比較高,設備安裝也比較便捷,而徐瑞麟也是艹心的主兒,施工進度並不比捲菸廠慢多少。
不過有一點需要指出,北崇的苧麻,高支紗始終是個不好突破的技術壁壘,這個壁壘的產生,根本不限於紡織,跟脫膠都有關,甚至育種的責任更大一點。
不管怎麼說,兩個廠子在建設中,基調定得也很高,陳區長走進脫膠廠,視察在建的污水處理池時,正碰上徐區長走過來,他頭戴安全帽,汗水順着安全帽的繫帶一滴接着一滴掉落,T恤的前後心也已經被打得透溼,。
“進度怎麼樣?”陳太忠隨口問一句。
“進度沒有問題,現在天熱,過幾個小時,涼快一點才能全出工,”徐瑞麟擡手抹一把汗水,“我正要跟你反應,再撥點錢吧,二茬麻下來了,計劃收麻的錢不多了。”
“不是劃了五百萬嗎?”陳太忠聽得有點訝異,“咱的苧麻有多少種植面積?”
“外面縣區進來的苧麻不少,”徐瑞麟苦笑着回答,“咱的收購價是每公斤六塊二,比外面五塊五的上門收購價高不少,現在已經收了將近七百噸,沒多少錢了,二茬麻扛不下來。”
“那三茬就更扛不下來了,”陳太忠沉吟一下,方纔發問,“再劃一千萬夠不夠?”
“最少也得那麼多,”徐瑞麟點點頭,“咱的名氣傳出去了,有些手裡捂着頭茬麻的還會賣過來,再加上麻價還會有波動……不能再少了。”
“哎呀,這張張嘴,一千萬就又出去了,”陳區長苦笑着搖搖頭,要不說這當家難呢?北崇目前算有錢的了,但是架不住花錢的地方更多,“能不能限制一下外面縣區的苧麻,優先收購本地的?”
“你要是一限制,那就全是本地的,”徐瑞麟聽得就笑,又擡手抹一把汗,“外面的隨便找個本地人,花點小錢中轉一下,那算多大點事?而且咱們這個苧麻廠的規模,早晚是要上去的,就權當結個善緣吧。”
“那就再劃一千五百萬好了,”陳太忠一聽是這個說法,也沒了脾氣,索姓多劃一點出來,“老徐你也稍微注意一下身體,這大太陽的。”
“沒轍啊,等一會兒我還得去濁水,再過倆月,娃娃魚苗就到了,”徐瑞麟苦笑一聲回答,“時不我待,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呢,這個關鍵時候掉鏈子,是要捱罵的。”
幹部都像你這樣的話,老百姓得多幸福?陳太忠笑一笑,轉身才待離開,猛地想起一個問題來,“老徐,你說咱的苧麻製品,能不能從部隊里弄點單子?”
“這個……不知道,”徐瑞麟猶豫一下,老老實實地搖頭,“部隊的採購那一套,我不是很熟,不過咱們這是曰用品,不是什麼新奇東西,應該是存在競爭者的。”
要跟那些既得利益者掰腕子,陳太忠點點頭,目前的北崇還真是經不起折騰。
看到徐區長做事如此辛苦,陳區長覺得自己這兩天,過得有點懈怠了,心裡有點微微的慚愧,可再轉念一想,哥們兒憋了這麼久,稍微放鬆兩天,可以理解的吧?
他的女人裡,現在也只有張馨、丁小寧和劉望男還留在這裡,其他人都是有事回去了,不過由於進入了假期,蒙曉豔和任嬌最近要過來。
這大白天的,總還是要做點事情的,陳太忠上車之後,沉吟一下吩咐廖大寶,“去捲菸廠看看。”
捲菸廠已經開始正常生產了,目前正值菸葉收購季節,進出的車輛不少,廠裡的建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就是建設和生產兩不耽誤。
廠門口修起了一排平房,是廠裡收購菸葉的地方,雖然太陽正毒,也排着不少人,還有平車三輪車之類的,上面滿載着貨物,街對面房屋的陰影下,還蹲着不少人,有一棟樓房正在施工,由於天太熱停下了,框架裡擠滿了乘涼的人,房東也不干涉——北崇人在這一點上,還是很質樸的。
陳區長慢吞吞走過去,找個角落往下一蹲,旁邊一個老漢正在吧嗒菸袋,他就隨口問一句,“區裡的收購價怎麼樣?”
“挺好啊,”老漢笑眯眯地回答,他認出了來人,“陳區長,能再貴點就更好了。”
“這不扯嗎?”陳太忠笑着搖搖頭,“我倒是可想多給你錢呢,你得把菸葉種好。”
“其實啊,公平就好,”旁邊一箇中年漢子回答,他身邊還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好菸葉當然就貴了。”
“收購中,有沒有壓品級的現象?”陳區長不去捲菸廠,而是找農民們聊天,自是要了解一下下面的聲音。
“沒有,給得還算公道,”中年漢子笑着回答,“比不上五年前行情最好時候的價錢,不過真是算公道了。”
“自那以後,就一年不如一年,”老漢義憤填膺地哼一聲,“今年要不是區裡號召種,這輩子也不種煙了。”
明年種煙的會更多,陳區長聞言微微一笑,那時他初來北崇,還沒建立起足夠的威信,想必明年會大不一樣。
看到四處都堆積了不少的菸葉,陳太忠就想起來徐瑞麟的話,說不得又問一句,“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種的?”
“嗯,”老漢點點頭,沒再說話,看起來是有點貓膩,倒是那中年漢子很坦然地回答,“不是我的也是鄰居的,來時價錢都打聽好了……鄉里鄉親的,信得過。”
“花城那邊也想把菸葉賣過來,”旁邊有人發話了,“不過那邊好像看得挺嚴。”
“他們當然想了,咱收得公道,不壓品級,”一邊又有人幸災樂禍地笑了,“菸草那幫人也不敢亂來了……指不定心裡有多恨咱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