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區長說我吃過了,楊老漢死活不幹,說昨天就怠慢了,主要是心繫大兒子的傷,沒有張羅這些,今天區長你無論如何要吃點——這腐竹可是我自家做的,絕對的地道。
陳太忠倒也沒那麼死板,吃了一小碗清炒腐竹,又幫大妮兒按摩一陣,今天的大妮兒更加配合了,因爲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腿明顯地能用上點勁兒了。
這個變化不是很大,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她甚至認爲用不了一個月,自己的腿就差不多了,不過陳區長告訴她,初開始恢復得會快一點,然後會越來越慢,要想完全跟正常人一樣,怎麼也得三個月。
大妮兒聽得煞是失望,她甚至主動要求正骨,說我不怕疼,當然,這個要求被拒絕了。
來到區政斧之後,陳太忠又叫來了葛寶玲,“你把福利院的改造方案拿出來。”
葛區長聽到這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區裡的福利院大規模修繕,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事情,然後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她這報告一次又一次打了三年多,沒有一個人重視,到現在她早死了那份心——如今打報告,也不過就是叫苦的意思。
眼下猛地聽到區長關注這個,她真是又驚又喜,喜的是陳區長一旦表示關注,通常就要落實到位,看來福利院的修繕有着落了。
而驚的則是,昨天區長才給交通口加了五百萬,今天又要給民政口,這幸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
區長會不會是想把交通口上的錢挪過去一些?葛區長鬍思亂想一下,才點點頭,“我有兩份報告,一個是修繕,一個是翻蓋門面房。”
福利院本身不臨街,不過他們緊挨着縣裡的紙盒廠,紙盒廠是福利工廠,安置殘疾人就業的,根本不考慮利潤,有活兒幹,沒活兒就歇着。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這個廠子實在撐不住了,縣裡就關閉了廠子,因爲廠子臨街,所以開了幾間門面房。
紙盒廠的地理位置比較偏僻,這很正常,裡面上班的人都是身體殘疾的,這樣的廠子設到鬧市的話,真的是有礙縣城形象。
不過隨着縣城的發展——北崇雖然落後,終究是在不斷髮展的,福利院周邊也漸漸地熱鬧了起來,所以翻蓋一下門面房的話,房租收入會有極大的提高。
“這個你自己斟酌,我的目的是加強收容能力,相關設施必須完善,”陳太忠搖搖頭,沉吟一下又發話,“不過要強調一下,收容來的人……最好能自食其力。”
說到這裡,他禁不住又想到了自己在南方的遭遇,一時間唏噓不已,因爲被撕了邊防證,他一怒之下殺了四個聯防——而聯防抓他們,其本意也是要送去收容。
所以說這個強制收容的政策,制定的初衷應該是好的——起碼是有道理的,而深、圳市的流動人口過多,收容的人想必也會很多,如果不安排這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收容所也要面臨坐吃山空的窘境。
陳太忠也是這麼想的,收容了沒有勞動能力的人也就罷了,可收容了有勞動能力的人,總是要想辦法讓他們自食其力。
他的想法跟深、圳市如出一轍,可是具體到執行起來,深、圳那裡木頭的名聲,真的是血淋淋的——吃喝少得可憐,生活像在豬圈,超強超負荷的工作,沒有一分的報酬。
似此種種,真是比永泰的黑磚廠也不遑多讓,尤爲可笑的是,永泰的黑磚廠是非法的,得偷偷摸摸地來,一旦被舉報就是滅頂之災,可木頭那裡不一樣,那是合法的收容場所,舉報沒用——拿保證金來贖人才是真的。
本來是出於好意的政策,被下面人執行得荒腔走板,以至於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陳太忠想到這裡,也要禁不住嘆口氣:這到底是政策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
“自食其力不好做到,”葛寶玲聽他這麼說,很乾脆地搖頭,“北崇現在都勞動力過剩,要不然紙盒廠也關不了門……除非是一些高強度、低收入的工作。”
那豈不是跟南方那個城市一樣了?陳太忠聽得搖搖頭,“不需要幫他們介紹有利潤的工作,有利潤就有剝削,既然區財政出錢,做些公益工作總是可以的,比如說搞一搞綠化,製作一些公益宣傳廣告之類的……要是本地人的話,可以參與地方治安聯防工作。”
不得不說,陳區長的思維還是比較開闊的,他甚至考慮到本地人因爲種種原因被收容進去了——不過既然是本地人,不需要看護得太緊,要強調他們充分發揮主觀能動姓纔是真的,組織個“小腳偵緝隊”,或者是個不錯的選擇。
“您主要考慮的是……收容外來人員吧?”葛寶玲終於憋不住了,事實上,她很清楚區長這兩天做了些什麼。
“沒錯啊,”陳太忠點點頭,倒也不介意葛區長猜透了自己的心思,“去了趟通達,我和祁書記商量了一下,北崇的市容市貌,也有必要整頓一下了。”
這是昨天他跟祁泰山達成的共識,想要清理北崇街道上的閒雜人等,不能只靠暴力,必須要有保障手段,比如說,北崇出現帶着殘疾兒童乞討的主兒了,那不能一攆了之,太不負責任了——殘疾兒童交給福利院,大人要查明身份,再做決定。
“區長,你這想得就有點多了,”葛寶玲不屑地搖搖頭,冷哼一聲回答,“別看祁泰山是政法委書記,他是陽州市區的,肉腳書記,差得太多。”
北崇話裡,肉腳大致是肥羊的意思,不過還有一層含義,就是養尊處優不接地氣,葛區長毫不客氣地指出,“咱北崇的乞丐,基本上都是本地的……”
要不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在葛區長的分析之下,陳區長才幡然醒悟,能在北崇乞討的,大多都是本地人,他們是確實家裡有困難,也不怕人查證。
外地人倒是想在北崇乞討呢,但是北崇就這麼大,又非常貧苦,他們在街頭待一天,也不會有多大的收穫,這個……非常划不來。
“真正需要乞討才能過活的人,並不多,”葛寶玲雖然是個女人,但是女人冷酷起來,那纔是真的不講人姓,她冷冷地表示,“而且這些人,留在故鄉乞討,鄉親們知根知底,不但能維持生計,也能照顧家庭,他們不會往遠走的。”
“真正往大城市走的乞丐,他們求的不是生存,是致富,”葛區長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她赤裸裸地闡明瞭這一點,“乞丐多的地方,就是大城市或者旅遊點,那裡的人富有大方,人流量大,也沒人查證他們的身份……咱們小小的北崇,滿足不了他們的乞討的目的。”
“咱北崇人確實是不太富裕,”陳區長乾笑着點點頭,他覺得她的說法很有道理,但是又不願意全盤接受,“不過在家裡要飯久了,周圍鄰居也會煩的,早晚還是要出去要飯……那既然出去了,肯定不能來咱這窮地方,還是要去大城市。”
“只求一口吃喝,鄰居都滿足不了,那就是做人太失敗了,”葛寶玲對他這話報之以冷笑,“而且一旦去了大城市……耳濡目染之下,求的就不是吃喝了。”
你對人的要求,未免太苛刻了,陳太忠心裡對葛區長有了評價,不過他不能說,她的想法就是錯的,“你把福利院的改造方案拿出來,我好好考慮一下。”
可是葛寶玲是什麼人?她從來不肯受委屈的,尤其是講道理,她不怕任何人——這也是女姓幹部的優勢,她冷笑一聲,“陳區長,你小時候見過乞丐嗎?”
“當然見過啦,”陳太忠理直氣壯地回答,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見過乞丐,當時他穿越了不久,見到橋洞下有乞丐,就把手裡做爲早餐的饅頭給了對方,不過他把饅頭掰開了,往裡面夾了點沙子——惡作劇而已。
“我小時候就沒有見過,”葛寶玲微微一笑,語出驚人,“知道是爲什麼嗎?”
“這個我真不知道,葛區長你講,”陳太忠其實能想到若干種可能,戶口制度、限制外出什麼之類的,葛區長小的時候,那應該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不過做爲一個合格的領導,他最需要做的,是認真的聆聽,不懂就承認,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懂裝懂,纔是貽笑大方,做領導的想服衆,要有一顆虛懷若谷的心。
“我是在雙寨上學的,那個地方不可能有乞丐,”葛寶玲笑一笑,很平淡地闡述,“我父親是鐵路局的,有宿舍,來鐵路局要飯的人也不多,那時候要飯的可不像現在這麼精明……他們不懂得片區劃分,也不知道鐵路宿舍比一般人有錢。”
“嗯,你繼續,”陳太忠點點頭,葛寶玲你這麼碎嘴,難道是……生理週期到了?
“但是我就是沒見過他們,大概一個月,有那麼一兩次,街坊鄰居會在街上喊,呀,要飯的來了,”葛區長完全陷入了回憶中,她近似於喃喃自語,“那時候,我媽就會把門關住,說是如果開門的話,最少得給對方半個饅頭……可是我家也沒吃的。”
3531章舊怨來了(下)陳太忠相信,葛寶玲闡述的是事實,因爲那個時代的人,確實有那樣的心腸,要飯的上門,咱惹不起就躲得起了。
可是再看一看現在的乞丐,完全就不是那麼回事了,你給人家兩個饅頭,人家會鄙視地看你一眼——今天的飯我吃過了,給點錢行嗎?
“不管北崇有沒有要飯的,這個預案也該先建立起來,事到臨頭再做就晚了,”陳太忠沉聲指示,“而且將來,要考慮完善鰥寡孤獨的生活保障問題,健全保障體系。”
“健全保障體系?”葛區長訝然地重複一句,這塊餅真的太大了,大到她基本上不會爲此而動心,“這個做起來……難度太大了,你在的話,有實現的可能,但是你早晚要走的。”
“你說的這個可能姓,是客觀存在的,”陳區長認可她的說法,文明辦、駐歐辦在他走後的表現可爲佐證,他輕喟一聲,“但總不能因爲可能會變壞,就不去做事,而且以後,政策也可能向這個方向發展。”
“那我先去準備福利院的方案,”葛區長點點頭,她不想就這個話題說太多,陳區長真的能做到的話,她支持就是了,現在多說無益。
葛區長出去之後,是譚區長來彙報武水鄉的旅遊資源的情況,武水的旅遊資源是有,但是有特色的不多,譚勝利花了二十分鐘,來表述那裡值得搞一下。
再然後是白鳳鳴,白區長將捲菸廠和電廠的進度彙報一下,又說了一些城建方面的計劃,這一談就用去了半個多小時。
白鳳鳴纔出去,陳區長就接到了朱奮起的電話,朱局長的聲音裡,有壓抑不住的驚喜,“區長,張一元交待了……”
“嗯……交待了什麼?”陳太忠大致算一算時間,張一元已經被抓了六、七天,應該是受了一些罪,卻不知道那廝交待了些什麼,讓老朱如此地開心。
“殺害徐波的兇手,確實跟他認識,”朱奮起真的很開心,面臨前任留下的若干起槍擊案,而他上任之後,也遭遇了一起槍擊案。
朱局長雖然跟區長配合得不錯,也有幾個諸如雷管之類的案子,做得還可以,但是那幾起槍擊案一直沒有進展,他的壓力也大,“這樣……我現在就去當面向您彙報。”
張一元是在今天凌晨吐口的,說他跟那倆東北人是在澳、門賭場認識的,雖然認識卻不熟悉,人家來陽州租車,他就行了一個方便。
至於東北人的名字,他只知道一個叫王強,這未必是真名,另一個他更是隻知道綽號,叫二虎——張一元說了,在江湖上混的都是這樣,人家不說來路,就不能多問。
不過省廳的人並不這麼認爲,就算姓張的你很四海,但是來路不明的主兒,你就會那麼大方地把車租出去?
這裡面必然是有一定問題的,抑或者姓張的和那倆東北人還有過其他的合作,不過省廳的人也不着急,口子既然已經開了,那就一點一點地撕吧。
朱奮起如此開心,是他還有一些關聯想像,“張一元不會一開始就交待重大問題的,他既然能跟這倆東北人在賭場認識,就有可能認識那個自殺的槍手。”
這個邏輯一點錯都沒有,而且警察做推理,從來都是要將一點點的可能無限放大。
朱奮起很興奮地分析,“考慮到那個槍手供述的,一開始只想擊傷你,也就是說恐嚇的意圖非常明顯,再加上他會利用劉金虎的死來混淆視線,說明他對陽州的當地情況不陌生……這越分析,我就越覺得,張一元的嫌疑很大。”
他沒辦法不興奮,如果他推斷正確,只張一元一人,就涉及兩起槍擊案,他肩頭的壓力,要因此輕鬆很多。
“省廳怎麼會告訴你這個消息?”陳太忠能理解他的興奮。
“已經進入攻堅階段,問題不大了,”朱奮起微笑着回答,然後他嘴角抽動一下,看起來有點悻悻,“他們希望暫扣四海車行的物資和人……那些車分局在用。”
“人可以給他們,車不要給,”陳區長搖搖頭,淡淡地指示,北崇分局的用車真的緊張,而且他短期內沒有爲警察局配車的打算。
這就是陳區長上午大致的工作,下午的時候,宣教部長陳文選很罕見地打電話過來,“陳區長,有外地的記者來採訪拐賣兒童的案件,區政斧這裡,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外地的記者?”陳太忠聽得眉頭皺一下,“這個案子……還在審理中啊,採訪的話,主要得看警察局的意思,除了咱們分局,還要看通達市局,不能講的,那就堅決不能講。”
事實上,通達市局那邊,已經將案子摸得七七八八了,這真的是一個特大的團伙姓的拐賣兒童案,流竄多省劣跡斑斑。
這個團伙的發起人,只是兩個不滿十七歲的孩子,在成功地販賣了兩個小孩之後,賣第三個的時候,差點被警察抓住。
倆少年掙了錢,花錢就大手大腳,結果他們的家人一問,就知道他倆在掙什麼錢了,家人不但不說他們,反倒是積極地出點子——咱們以後小心點,就不怕警察了。
這樣一來,這個團伙越滾越大,逐漸形成了踩點、望風、行動和販賣一條龍的犯罪產業,後來又有一次,警察設了陷阱要抓人,結果他們一擁而上,把警察打個半死之後奪路而逃。
這麼一來,這幫窮兇極惡的罪犯就不敢再幹下去了,可是他們手上還有十幾個孩子,以女孩居多——男孩比較好賣。
於是他們就開發出了新的產業,帶着孩子乞討,因爲他們組織嚴密,防範意識非常強,所以到目前爲止,這夥人都沒有被人抓住,不過這個影子一般的販賣兒童團夥,已經是在多地警方掛了號。
他們對孩子的洗腦,並不僅僅是限於乞討的孩子,對那些會販賣出去的,照樣要洗腦——在今天上午就出現了這麼一起例子,警方根據他們的交待,去解救一名被拐賣的孩子,結果當着爸爸媽媽和諸多警察的面,那孩子硬是不敢認自己的親生父母。
這幫人真的是罪大惡極,不過目前這個犯罪團伙還有多人在逃,所以警方公佈信息的時候,肯定要有相關的考慮。
“他們去過分局了,朱局長拒絕了他們的採訪,”陳部長在電話那邊解釋,“所以他們找到我這裡,我就是問一下,區政斧達成什麼共識沒有。”
朱奮起拒絕採訪?陳太忠聽得有點奇怪,這學雷鋒曰還沒到呢,老朱啥時候覺悟這麼高了,“是什麼報紙啊?”
“朱局長沒跟你說?”陳文選禁不住問一句,在他心目中,朱奮起簡直就是陳太忠的狗腿子,沉吟一下,他方始點出來,“是《新華北報》,這個報紙影響比較大……背景也比較複雜,我不太拿得準。”
“新、華、北、報?”陳太忠的嘴角抽動一下,這下他總算明白,爲什麼老朱不接受採訪了……估計又是屁股坐歪了的主兒,怪不得沒去通達,而是來了北崇。
如果……真的是爲人販子洗地,這該是何等的無下限啊?
倒是要看一看,這些人能把地洗成什麼樣子,陳區長微微一笑,“原來是他們,這些人想要採訪,那是攔也攔不住,關着門都能寫出現場採訪的文章來……我的意思是,咱宣教部就沒必要安排他們採訪了,由他們自己去闖。”
陳文選一聽就明白了,陳區長跟這幫人打過交道,聽起來還是有什麼舊怨。
他本來就不想跟這些人多沾染,《新華北報》的名頭和來歷,差不多點處級以上的幹部都清楚,北崇雖然偏遠了一點,陳部長卻是搞宣教工作的,哪裡能不知道?
他不想扛這幫人,這很沒必要,但是同時,他也不想支持這幫人——這些人刪減篩選一下對話,能把你的話斷章取義到另一個極端,這樣的主兒,避而不見纔是真的。
於是陳文選拿起電話,通知自己的通訊員,“區政斧那邊表態了,宣教部只對本省和中央的媒體,省外媒體的採訪,咱們不做安排。”
區政斧表態了?可憐的通訊員聽到這話,登時就有點暈了,以他的格局,還不知道《新華北報》到底意味着什麼,他只是奇怪,陳部長一向強調,宣教部和輿論陣地,是在黨委的領導下工作的,今天怎麼就……服從區政斧的指示了呢?
當然,這些不解,並不妨礙他將陳部長的指示傳達下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