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4-3515 執念

3514章執念(上)

陳太忠聽到廖大寶的話,登時就是一愣,然後才苦笑一聲,“殺人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就算想幫他,也不可能公然違背法律。”

“好像有什麼隱情,他們一直在喊冤枉,”廖主任皺着眉頭髮話。

“冤枉不冤枉,有法官呢,我無能爲力,”陳區長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他很想當好這個父母官,但是都已經殺人了,還是在外地殺的人,他還能做什麼?

“我去看一看,這年頭,敢殺人的人還真不多,”林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嘴裡還輕聲嘟囔着,“這得有多大仇恨啊。”

林主席走出去不到半分鐘,門口就傳來一聲驚呼,“怎麼是……楊義和你們這兩口子?”

不多時,他走了回來,一臉的肅穆,“這個殺人的人我認識,這老兩口以前是城關賣豆腐的,殺人的是他們的大兒子,好像確實有點蹊蹺……”

楊義和育有兩子一女,不過他有手藝,楊家豆腐在北崇也小有名氣,大約四五年前,這老兩口在陽州買了房子,帶了小兒子去陽州發展了,楊家的大兒子跟人學了木匠,也是在外面闖蕩,這一家人在北崇算是發展得不錯的。

至於楊家老大爲什麼殺人,具體又是怎麼回事,楊家人都說不清楚,只是下午接了一個電話,說是楊伯明跟人打架鬥毆,對方一死兩傷,楊伯明本人也身負重傷,目前在醫院搶救。

來電話的這位,是朝田的一個包工頭,跟楊伯明認識也七八年了,楊老大的手藝不錯,他接到大活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臨時把楊老大叫過去幫忙。

按行情來說,楊伯明能帶一個木匠組,比大工還要牛氣,只要出工,一天下來管吃管住還能掙一百五,在兩千年出頭的時候,是難得的高薪了。

所以包工頭跟楊老大的關係,也是相當不錯,他在電話裡說,伯明的住院費還是他墊的——你們楊家人快點來吧,總不能一直讓我墊下去。

還有就是,楊伯明砍死人了,你們楊家人肯定得出面打點。

楊伯明的妻子和弟弟聽聞消息之後,根本沒有任何的耽擱,帶上錢就直奔地北而去,他們甚至還瞞着自己的父母,不過他們籌錢的時候動靜有點大,終於有人輾轉地將消息反饋到了楊義和夫妻的耳中。

老楊頭夫妻倆一聽,這心就提起來了,不過他的子女們都還算孝順,說是這事兒我們能處理了,我哥那是正當防衛,過一段就放回來了,您二老好好在家歇着就行了。

可是這爲人父母的,又怎麼可能歇得住?於是他們瘋狂地四下打聽,若不是家裡有孫子、外孫子之類的需要他們看着,他們真的就趕赴地北了。

正在此時,有人建議了,既然大家都說楊伯明是冤枉的,你們怎麼不去找一找陳區長,讓他幫你們做主?

楊義和老兩口雖然生長在北崇,但經過這麼多年打拼,現在也算是市裡人了,雖然故土難離,逢年過節的都要回來,可對北崇的關心,真是比不上以往了。

聽到這個建議,他們有點疑惑,說我們跟陳區長不認識啊,那可是縣太爺呢,這麼求上門去,也不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見。

提議的人就說了,這是你們太孤陋寡聞了,只要大娃是冤枉的,新來的區長肯定會給你們做主,他們這麼說,旁邊也有不少人附和:是啊,新區長對咱區里老百姓,真的是沒話。

那就來求陳區長吧,老兩口也沒轍了,只能指望新區長真的是傳言中的那樣。

這是林桓所瞭解到的情況,不過除了這些,林主席還有自己的個人觀感,“我吃了楊家二十多年的豆腐,他們一家人都很老實,要說楊家大娃會殺人,我覺得肯定有說法。”

“那行,就衝林主席的話,我過問一下此事,”陳太忠點點頭,經過剛纔一席交談,他本來正在思索,這農村工作想做好,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實在太多了。

現在聽到林主席幫楊義和家說情,又想到剛纔老林的建議和馬屁,都是連連不斷,他當然願意賣對方個面子,“地北那邊,是哪一塊負責這個案子?”

“這個不知道,那邊傳來的消息,真的很模糊,老楊的孩子也懂事,不跟他多說,”林桓苦笑着一攤雙手,“不過我想着出人命了,怎麼也得通達市警察局接手吧?”

“案子是在通達發生的,你確定?”陳太忠看他一眼。

“確實是在通達,楊大娃幹活的地方,是通達市化肥廠的一個工地,”林桓點點頭,“節前他往家裡寄錢,地址也是通達的。”

“通達那就好說,”陳太忠一邊點頭,一邊就摸出了手機,“我給那邊打個電話……我艹,怎麼沒存手機號?”

不過對陳區長來說,沒存手機號並不是多大的事情,下一刻,他當着在座諸人的面,撥通了秦連成的電話,“老主任,打擾您一下,地北文明辦言主任的電話,您那裡有記錄嗎?”

他問的這個言主任,是地北文明辦的副主任言昌盛,陳區長去那裡交流時,具體接待的人就是言昌盛,不過他只記得此人姓言,名字卻記不得了——手機裡連電話號碼都沒有存。

“是言昌盛吧?我沒有他的電話,”秦連成卻是記得此人,他接觸言主任的次數,其實還遠遠趕不上陳太忠,可是他就是能記住此人的名字。

由此可見,有些人天生的能力不可小看,不過秦主任也確實沒有記此人電話號碼的理由,“我倒是有宮華的電話,你要嗎?”

宮華是地北文明辦的大主任,而且他本人又是地北宣教部的常務副,也就是這樣的人物,才能跟秦主任對等來往。

“嗯,電話我記一下……不着急找他,”陳太忠真的不想第一個就找到宮華頭上,這個塊頭有點大,而且,萬一是那楊伯明沒理,那他這就算丟人丟到省外了。

秦連成倒也不問他是什麼事兒,而是將宮華的電話報一遍,才又笑着提示,“你找柳青雲或者李大龍,他倆應該有他的電話……嗯,需要幫助了,你跟我打個招呼。”

“那太謝謝您了,”陳太忠笑一聲掛了電話,拿起旁邊的五個九撥號,順便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記錄號碼的廖大寶,“幫我輸進手機裡,這人叫宮華,宮殿的宮,中華的華。”

“地北的省領導?”林桓在一邊試探地問一句,他做人其實沒有那麼八卦,他不過是有點好奇,陳區長在地北認識什麼樣的人。

“宣教部的常務副,還算不上省領導,”陳太忠一邊撥號,一邊信口回答,然後電話接通了,“大龍,老主任說……你那兒有言昌盛的電話號碼,給我說一下。”

他回答得輕巧,林桓卻是禁不住跟徐瑞麟交換個眼光,省委宣教部的常務副……這怎麼算,也是個鐵鐵的實職正廳,陳區長以前都不記此人的電話,真是……真是牛叉。

李大龍是真的記得言昌盛的電話,所以陳區長在下一刻,就打通了電話,兩人先寒暄幾句,言主任就表示了,通達市局我有熟人,這個案子我馬上你幫你問一下。

過了才五分鐘,言主任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問的這個案子,是楊伯明吧?市局說了……這個案情有點複雜,目前他們不好多說。”

“複雜不復雜的,我不關心這個,我只知道,楊伯明是北崇的人,我現在是北崇的區長,”陳太忠見他黏黏糊糊的,就有點不高興了,“言主任你那邊……壓力很大嗎?”

“這跟壓力無關,”言昌盛乾笑一聲,“按理說,這個案情是需要保密的,但是你這麼說,我就不能保密了……”

這起鬥毆案,發生在今天中午,警方接到舉報,趕過去的時候,四周圍觀的人已經很多了,地上血淋淋地躺着三個人,一瞭解才知道,剛纔是一個漢子,跟三個人打架。

這漢子很牛氣,以一對三不落下風,有兩個人當場就被他打得躺下了,還有一個身中數刀,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跑了幾步,最終摔倒在不遠處,不過漢子傷勢也很重,挺了一陣也躺到地上了。

衝突的原因是什麼呢?警察很想知道,但是旁邊的羣衆紛紛表示說,我們就是打醬油路過一下,這個原因嘛,你還是問當事人好了。

其實這個時候,還是有人琢磨着,需要不需要站出來,爲這個男人說句公道話——這年頭說公道話的成本太高,而且那男人得罪的也不是一般人,大家要小心被人找後賬。

不過下一刻,就沒人琢磨着說公道話了,因爲警察大致檢查了一下,有一個已經死亡了,頸動脈被割破,心臟被扎穿——除非得羅天上仙來,才救得過來。

這種糊糊事兒,一般人躲都躲不及,誰還會湊上來?

3515章執念(下)楊伯明終於徹底地甦醒了過來,其實他一直認爲,自己始終是清醒的,只不過有時候,身子有點軟,想說的話說不出來。

警察怎麼把他弄上車,怎麼送到醫院,又怎麼銬着他輸血,他心裡都明明白白的,最多就有點像喝了酒,是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而他最在意的事,卻是因此而錯過了,他好不容易再次見到了女兒,而女兒又再度消失在他的眼前,他真的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你的生理指標正常了,有什麼想說的嗎?”一個警察始終在關注着他的反應,見他眼珠亂轉,就出聲問一句。

“我家大妮兒呢?”楊伯明茫然的眼光開始集中,他冷冷地發問。

“你說是,剛纔你們打架,是爲了一個孩子?”警察謹小慎微地發話,事實上,通過對圍觀者的詢問,他們掌握了一些現場情況,只不過非常遺憾的是,圍觀的諸多人裡,沒有人願意出面作證,他們甚至不需要明確地拒絕——我只是聽說,好像是這麼回事。

“那個孩子是我的女兒,”楊伯明的眼中,淚水汩汩而下。

“嗯,你繼續說,”警察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這不是他心硬,實在是在這一行做得久了,見過太多類似的場景了。

“我還說什麼?我找見我女兒了,她又不見了,”楊伯明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了起來,“女兒,是爸爸對不起你啊。”

楊伯明的木工手藝,那真是沒的說,在陽州是數得着的,陽州的市場不大,高端木活兒並不多見,他要是本本分分地在陽州發展,一個月歇十天,也不愁掙兩千多。

更別說,他其實是有資格帶隊伍的了,別的不說,楊老大手下出了師的徒弟就有五個,這五個走遍全中國,木活兒裡也絕對是大工,他帶上那些學徒的隊伍賺錢,再夾雜一兩個大工,就算在陽州,一年他個人起碼賺四、五萬。

但是楊伯明對帶隊伍的興趣不大,有時候他帶幾個孩子出去一起幹,有時候就是一個人出去幹,甚至不怎麼賺錢都無所謂,他求的是走遍天下——好尋找他被拐走的女兒。

楊老大結婚比較晚——起碼在北崇比較晚,他二十三歲才結的婚,二十五歲有了女兒,對於重男輕女的北崇來說,這個女兒應該是遭人待見。

不過楊伯明很喜歡這個小女娃娃,尤其是半年之後,他的弟弟楊仲亮生了一個兒子,他更是壓力全無——接替老爸那個豆腐攤的,就是老二,老二又生了兒子,那就是楊家的基業能傳承下去了,他做爲老大,可以鬆一口氣了。

他甚至認爲,自己有了這麼一個女兒,這輩子基本上不需要再有什麼追求了,賺一點錢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不得再賺一份豐厚的嫁妝,將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對他來說,這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遺憾的是,四年之後,楊老大家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又懷上了,本來想打掉來的,可是B超了一下,發現是男孩兒,老二就建議這個孩子留下來,他琢磨一下,以自家的條件,養兩個也不算困難,那就再生下來好了。

超生這些的費用,該出就出了,楊老大也很寶貝自己的兒子,而楊老大的女兒年紀尚小,並沒有覺得弟弟會給她帶來多大的競爭力,所以她很喜歡這個弟弟,整天逗弄他。

這原本是非常美滿的生活,但是很遺憾的是,去年年初,楊老大女兒五歲多的時候,推着弟弟在陽州的街上玩耍,一輛麪包車開過來,車上下來一個大哥哥,要抱着她弟弟上車。

做姐姐的肯定要驚叫,結果楊老大的兒子被甩在路邊,他的女兒被面包車帶走了。

楊伯明跟一般的北崇人不太一樣,在他心裡,女兒和兒子是一般重的,尤其是女兒跟他在一起,多生活了四年多,客觀地說,如果有偏向姓的話,他心裡更鐘愛這個女兒一些。

女兒不見了,沒有人比他更着急了,他報了警貼出了尋人啓事,爲了那些微薄的希望,他東奔西走去辨識種種可能,爲此他花費了太多的精力和金錢。

他現在不帶隊伍,而是全國各地接活,也是爲了要找自己的女兒,不管在什麼地方幹活,一有空閒了,他就滿大街地亂轉,問路的時候,遇上那種看起來特別好說話的主兒,他還會拿出女兒的照片來,順便打聽一下。

這樣的曰子過了整整兩年,今天上午他跟包工頭去採購一批耗材,敲定了貨物之後,他一個人閒着沒事,在大街上溜達,看到跟自己女兒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他就多看兩眼。

走着走着,楊伯明看到街邊有個斷了腿的小乞丐,衣着單薄地趴在那裡,出於習慣,他走到孩子面前,仔細地看了兩眼,禁不住全身劇烈地抖動一下,顫抖着發問,“大妮兒?”

他是用北崇話說的,旁邊看護孩子的中年男人一下沒聽出來,可是地上的小乞丐卻也猛地抖動一下,她擡起頭來,驚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的大妮兒……邋遢成這個樣子了?楊伯明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聲地叫了起來,“大妮兒,我是你爸啊。”

小乞丐聽到他喊,嚴重驚恐的神情越發地明顯了,待見到他伸手出來,嚇得全身不住地哆嗦着,戰戰兢兢地向後縮身子。

“我是你爸啊,”楊伯明順手掏出了口袋裡的照片,照片是塑封過的,不過由於他頻頻地掏拿,封着的膠片邊角已經開裂,中間的膠片也磨損得厲害,但大致圖像是看得清楚的,“這是你的照片,不記得了?”

小乞丐見到照片,好像是見到了人間最慘的事情一般,嚇得尖叫一聲,然後沒命地嘶吼,整個人卻是哆嗦着往後退。

“尼瑪,”楊伯明一時大怒,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卻是嚇得連他這個老爹都不敢認,他手一指那個中年男子,“這個女娃,你是從哪裡……”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腦後重重一震,就知道自己被人敲了悶棍,不過面對這種極端情況,他也做過假設,他的口袋裡,這兩年隨時帶着三樣東西:照片、捲尺、壁紙刀。

楊伯明剛纔的失態,只是因爲他在兩年多之後,猛地又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一時間難以自控罷了,現在感受到來自背後的襲擊,他強忍着那眩暈感,伸手進口袋摸出壁紙刀,卡簧向前一推,想也不想,反手一刀就劃了出去。

壁紙刀是極快的,快到被刀傷了的人一時都不會有感覺,襲擊者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手持一個大號扳手,見他敢反抗,想也不想又是一扳手砸了下去。

楊伯明真的不是打架的料,他雖然力氣不小,但是躲閃騰挪的水平差得太多,不多時又有一個漢子手持匕首跳出來,三個人圍攻他一個人。

他都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的傷口,當時他只有一個信念:大妮兒,爸爸既然找到你了,就不會再讓你失蹤。

壁紙刀很鋒利,但是也很薄,根本就不是用來打架的,在稀裡糊塗的打鬥中,那刀早就斷了,楊伯明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將那把匕首搶到了手裡,然後他就是一陣瘋狂的亂扎。

在那三人都倒在地上之後,他才四下找自己的女兒,不料想一眼看到,一個穿着厚實而邋遢的女人正抱着小乞丐,消失在街角。

他一拔腳才待追上去,下一刻卻只覺得天旋地轉,踉蹌了兩步之後,他摔倒在地,只是他的眼睛,依舊在死死地盯着那個街角。

一次又一次,他想爬起來,但是真的渾身無力了,他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保護不了親生的女兒。

然後,就是警察們來了,他很想說救一救我的孩子,但是他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再後來,警察根據他身上帶着的工牌上,打通了化肥廠的電話,接着很快就找到了包工頭……“好了,你先別哭,”警察見他哭得稀里嘩啦,不耐煩地發話了,“想找回你的女兒,先把事情經過好好回憶一遍。”

楊伯明哪裡回憶得起那麼多?他當時整個人都懵了,就是下意識地想保護自己的女兒,把她從那些可惡的傢伙身邊救出來。

所以他說的事情經過,真的是雜亂無序前言不搭後語,前前後後張嘴閉嘴離不開“大妮兒”,不過他有一點還是可取的,就是最後抱着孩子的離開的那個女人穿了什麼衣服,他描述得非常詳細。

“當時爲什麼沒有想到先報警?”警察冷冷地問他,“而且我們在現場,也沒找到你說的你女兒的照片。”

“照片被打掉了,”楊伯明慘然一笑,“找警察……這些年我真的找了很多次警察,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們來的時候,大妮兒會不會還在那兒。”

聽他如此說,警察也沒再說什麼,站起身來向外走去,楊伯明見狀,又趕緊叮囑一句,“警官,要儘快查那個女人的下落。”

“你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吧,一死兩重傷,下手真狠,”警察輕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回答,“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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