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鳳凰賓館的老總張智慧,張總相識遍天下,自家的侄兒又是陳太忠的通訊員,果然是長袖善舞之輩,不愧“髒活張智慧”的稱號。
通過宣教部段爲民的關係,張總先搞定了鳳凰電視臺的《都市直通車》欄目,成功地勸說該欄目將今天拍到的素材押後處理,緊接着就聯繫上了陳太忠,告訴他說林海潮親自來了,對此事很是重視,希望太忠你能撥冗一見。
其實陳太忠現在也被搔擾得夠嗆了,段衛華雖然打定主意不管了,但還是讓楊倩倩打來了電話,要他注意尺度,水利局局長何鴻舉也來了電話——林瑩曾經打過地方電網的主意,聯繫何局長自然不是很難。
聯防隊員小董也來了電話,說是王書記的心臟病又發作了,話裡的意思也很明白,陳主任你適可而止好了,林海潮能逼得王宏偉心臟出問題,由此可見丫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商人。
不過,同樣是幹髒活的,小董的層次肯定要比張智慧差一點,陳太忠接到張總電話的時候,實在也不堪其擾了,終於應承下來,“那行,我見一見他,不過現在已經九點了,有什麼事情明天早上聯繫吧……張總,我這可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明天就明天吧,”聽到他沒有拒絕,張智慧就已經很知足了,他既然肯出頭,自然將其間因果打探明白了,這件事顯然是林家理虧,太忠肯應承下來見面,已經是相當給他張某人面子了。
當然,張總認爲林家理虧,並不是建立在林家的強取豪奪的事實上——這種事情不算常見但也不值得吃驚,他只是很單純地認爲,林海潮的兒子在錯誤的時間和場地,招惹了不該招惹的對手,所以,林家理虧。
其實,若不是爲了自矜身份,陳太忠現在見林海潮都無所謂——他真的有點不堪其擾麻煩到不行了,不過,撇開身份一說,陳某人跟林立還有一個今天能不能離開鳳凰的賭注,所以,就算林首富漏夜趕來,說不見也就不見了拿喬,你就拿喬吧,林海潮也不介意陳太忠的無禮,事實上他也無力計較,人在矮檐下誰敢不低頭?正經是該花時間去看一看兒子,是不是吃了什麼苦頭。
不過非常遺憾,林海潮在橫山分局折騰了半天也沒見到自己的兒子,這不僅僅是因爲陳太忠出身橫山,這裡是五毒書記的老巢的緣故,更重要的是,販毒藏毒這種罪行真的太過嚴重,想要拒絕某些變通手段,真的不需要太多的勇氣。
反倒是真的想做出什麼變通的話,就不得不冒極大的風險——其中之一是得罪陳太忠的風險,大家都知道,陳主任並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兒,而分局局長古昕跟陳太忠的關係,簡直是路人皆知。
所以在當天晚上,林立不要說離開鳳凰,就連老爹的面都沒有見到,他只是從一個多嘴的警官嘴裡得知,老爹來了,在分局糾纏了好一陣,卻終究沒有能見到自己。
這個傳言讓林大公子在憤憤不平的同時,憑空無端地增添了許多擔憂,在他的印象中,老爹基本上是無所不能的——好吧,就算這麼說有點誇張,但是能讓老爹吃了虧的主兒,不在素波就在燕京,哪裡是鳳凰一個小副處做得到的?
“這鳳凰人做事,簡直比我們張州人還野蠻,”林立恨恨地嘀咕一句,接着就陷進了不盡的恐懼和惶惑中——他所在的不但是小黑屋還是單間,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
這個晚上難以入睡的還有古昕,古局長原本是想坐鎮橫山,以徹底斷絕某些人不切實際的想法,然而,連王宏偉和陳太忠都不勝其擾了,作爲案件直接負責人的他又怎麼逃得脫?
到最後,他索姓將具體事情交給了下面的人,古局長本人則是倉惶遁去,臨走還不忘記交待一聲,“沒我的話,不許提審林立,也不許讓他跟外界有任何的聯繫。”
事實上,古昕纔是最深刻感受到林家力量的主兒,比如說,常務副市長郭宇不敢找陳太忠和王宏偉,卻是將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範省長很關注這個案子,古昕你好自爲之。”
郭市長打着範曉軍旗號,實則並沒有得到常務副省長的授意,他只是知道林海潮跟範曉軍關係不錯,而林瑩又找到了他,僅此而已。
其他來施加壓力的人也不少,總算還好,像橫山警察局的主管部門並沒有發出異聲,橫山區委和市警察局、市政法委都沒有夠級別的人來說情。
這裡面最大的,也不過是市政法委嶽副書記打了一個招呼——林海潮是全省知名的民營企業家,古昕你在處理案情的時候,一定要在尊重客觀事實的基礎上慎之又慎,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和損失。
尤其讓古昕鬱悶的是,新華社駐天南記者站的那位初步被排除嫌疑之後,居然敢對他出聲要挾,“我會對這個案子保持高度關注,新華社是有內參的,想必古局長你也清楚。”
“歡迎高度關注,我一向認爲公正執法才能對得起警察這個稱呼,對得起黨和人民的信任,記者工作好像也應該是這樣吧?”古昕反駁得很是沉穩,但是心裡何嘗不是敲着點小鼓?
似此種種那也不用多說了,總之古局長是消失不見了,而當天晚上的橫山分局,熱鬧異常。
第二天一大早,陳太忠纔到招商辦開年度工作總結會,就接到了張智慧的搔擾電話,“太忠你這……該起牀了吧?”
“開會呢,”陳太忠二話不說直接關了手機,老張你這傢伙也真是的,來說情也不知道誠懇一點,太油嘴滑舌了吧?
這會一開就是半個上午,直到十點半他纔打開手機,然而這手機一開,又是源源不斷的電話打了進來,大約是十來分鐘後,張智慧的電話纔出現在“呼叫等待”的行列裡,堅忍不拔地“嘀嘀”提示着。
“陳主任,招商辦的會開完了?”終於接通之後,張總的口氣客氣了一點,顯然在這段時間裡他也做了不少工作,居然知道對方在招商辦開會,“方便的話,來賓館坐一坐?”
“讓他去碧濤等着吧,”陳太忠輕描淡寫地回一句,“現在我還有事,中午在碧濤的食堂坐吧,那邊條件也不錯。”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可是陳某人還偏偏就喜歡打別人的臉,像這去碧濤會面,就是再明顯不過的嘲諷了,坐在你兒子要謀奪的工廠裡,談一談你兒子犯的事兒,看你這天南首富怎麼自找臺階。
事實上,若不是心裡這口氣不順,他才懶得將酒席設在碧濤——對他來說那個地方也遠了點,陳主任可是時間金貴的主兒。
林海潮一聽陳太忠要在碧濤那個偏僻地方待客,當然能明白對方的心意,然而,人在矮檐下,也由不得他有情緒,倒是通過這種安排,加上昨天的怠慢和今天的推脫,林首富真正地感受到了對方極其濃烈的怨氣和錙銖必較的品姓。
當然,這或者是討價還價的一種手段,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個小小的副處並沒有把他這個天南首富放在心上——不過這也不奇怪,膽子小的傢伙敢做出栽贓販毒這種事情嗎?
林海潮在接到通知的時候,車隊立刻駛向清渠鄉,等他到了那個小山坡的時候,荊紫菱已經坐在碧濤的總經理辦公室裡,跟邢建中一起等待他的到來了。
通過半天的瞭解,林首富已經將碧濤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了,對人人傳頌的荊以遠孫女的美貌,他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倒是碧濤廠內井井有條的規劃,讓他看出邢建中此人心氣極高眼光遠大。
可是,就算這個張州人眼光再遠大,眼下的碧濤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想一想爲了這麼屁大一點的廠子,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折了進去,林海潮這心裡真的是五味雜陳。
值得慶幸的是,荊紫菱不是一個得理不讓人的主兒,邢建中也缺少跟天南首富對峙的勇氣,所以在等待陳太忠到來的這段時間裡,雙方只是隨便談了談煤焦油深加工產業的相關技術和市場前景,更有林海潮對張州小老鄉推動高新技術產業的讚許。
是的,大家不但沒有談及昨天發生的事兒,也沒說黑子什麼的因果,賓主雙方居然很詭異地“相談甚歡”——每一個人都在揣着明白裝糊塗,反正到時候自然有人說。
可是,陳太忠趕到的時候,味道就變了,陳某人跟自己的通訊員風風火火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目光一掃就鎖定了正主,登時就是爽朗的一笑。
“哈,這就是人稱‘孟嘗門下三千客,海潮張州半邊天’的林總了吧?”他一邊說,一邊走上前笑嘻嘻地伸出手去,“認識一下,陳太忠,我是久仰林總的大名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單獨談林海潮眼下是有點身家,言談舉止也有點做派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原本是個粗人,文化素養真的不是很高——僅僅是初中畢業而已。
所以,他聽不出來陳太忠所要表示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人家既然來勢洶洶,他當然也不會太過示弱,站起身子跟對方握一握手,同時不動聲色地還擊,“陳主任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不過……‘張州半邊天’我是不敢當,這天是新中國的天,是人民羣衆的天,是[***]的天。”
“林總沒必要那麼認真,陳主任是跟您開玩笑呢,”荊紫菱笑着插話,論書本上的知識,她若是認第二,在場的人沒誰敢自稱第一,以天才美少女的博覽羣書,自然知道此話的出處。
“這是黎元洪的秘書長饒漢祥寫給杜月笙的對聯,‘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稱讚他爲人仗義疏財,”她笑吟吟地解釋,“林總跟他一樣,是豪爽的人。”
“杜月笙?”林海潮聽到這解釋,總算是明白了一點,雖然他很清楚,這小女娃娃是跟陳太忠一唱一和地擠兌自己,可是他早些年也混過社會,心裡對名聲響徹上海灘的杜月笙頗有幾番景仰,於是臉上笑着搖一搖頭,“我哪兒敢跟他比?那可是跟蔣介石稱兄道弟的主兒。”
跟文盲說話就是累啊,陳太忠心裡嘆口氣,我是藉着“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典故,說明你囂張跋扈呢,你這麼懵懂,實在不好溝通。
想到這裡,他也跟着笑一笑,點點頭,“林總是豪爽之人,不過,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您說是不是?”
林海潮聽到這話,登時就是一愣,心說你這傢伙風涼話一句接着一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專門給我擺威風來了?
別說,這一點他還真沒猜錯,陳太忠對自己的仇家行事,通常是比較陰損的,不過這次對上的是天南省首富,對方的勢力絕對不會小了——昨天那麼多的搔擾電話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把對方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陳某人以氣入道,對氣機之類的玩意兒最爲敏感,剛纔一見到林海潮,他就能感受到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氣勢,所幸是他自打進門以來,也是氣勢十足,能穩穩地壓住對方一頭。
眼下感覺對方的氣勢微微一滯,陳太忠毫不含糊地一揮手,“忙了一上午了,下午還有事,張總、耿主任、林總……咱們邊吃邊談吧?”
哦,敢情是這麼回事啊,聽到他直奔主題,林海潮也反應過來了,這是人家想通過咄咄逼人的氣勢,主導談話的方向和方式——這種事他以前也常遇到,不過近年來,已經很少有人有資格、有膽氣這麼對他了。
“吃不吃……這個倒是不着急,”林總笑嘻嘻地搖一搖頭,“我還是想盡快把事情解決了,咱們也能痛痛快快地喝酒,陳主任您說是不是?”
他的態度看上去很友好,卻是綿裡藏針不着痕跡地反擊一下——雖然很不想激怒對方,可林海潮也不得不反擊,因爲這不但涉及到他自尊心的問題,更是涉及到下一步談判的分寸,他可不想跟着對方的步子走,要是人家覺得自己軟弱可欺,豈不是很有可能獅子大張嘴?
“嗯?”陳太忠盯着對方略略地愣一下,似是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答覆,不過下一刻,他就笑了起來,眼睛還是看着林海潮,“呵呵,林總,要是貴公子說話做事能像你這麼周全,事情也發展不到眼前這一步,您說是不是?”
他這麼問,自是體會出了對方的用心,不過正是那句話,薑還是老的辣,林首富雖然堅持了自己的觀點,言語間卻是非常得體。
而且,“能痛痛快快地喝酒”這話,聽起來隱隱雖有那麼一絲威脅的味道,可是從整體感覺上講,卻給人一種低調而不卑不亢的感覺——此人能成爲天南首富,果然非是幸致,人家待人接物是真有兩把刷子的。
他在讚賞林海潮,林海潮心裡也在嘀咕:我已經反擊了,但是這廝雖然接受了我的建議,卻又把戰火燃到了我兒子做事的話題上,果然是氣勢逼人,有點做慣領導的味道……跟此人打交道,恐怕是要費點勁兒了。
再想到自己的兒子居然無意間招惹了這種厲害人物,猛然間,林總居然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認真了,於是苦笑一聲回答,“這孩子我管得少,倒是給陳主任添麻煩了。”
“我倒是不怕麻煩,搞政斧工作,整天就是跟麻煩打交道,”陳太忠見這廝服軟,也不說吃飯了,走到沙發邊上自顧自地坐下,“關鍵是別人想安心做生意,就未必喜歡被意外纏上了……意氣之爭總比不上賺錢重要吧?”
這傢伙倒是抓住主題不肯鬆手,林海潮心裡再嘆一口氣,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解釋了,“我剛纔跟小邢和小荊談得不錯,嗯,對碧濤這個公司,我是要大力支持的,不許別人隨便胡來,這個保證……不知道陳主任信得過信不過?”
“這個我當然信得過,”陳太忠笑着點一點頭,“只說林海潮三個字,也頂得上碧濤這個小廠了,不過嘛……”
“沒有什麼不過的,”林海潮聽對方居然捧起自己來了,就想借機拿回話語權來,於是趁他話意轉折,趕忙強行插嘴,“我兒子我領回去教育,李東要是不聽話,你也可以找我來,怎麼樣?”
“李東……你是說黑子吧?”陳太忠倒也不介意對方插句嘴,聞言輕笑了起來,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打量着對方,“明人面前我不說暗話,請恕我冒昧,林總,你覺得李東還有‘不聽話’的機會嗎?”
這句反問對林海潮而言,屬於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所以他也沒表示出什麼情緒,只是不動聲色地嘆一口氣,“唉,可惜了……”
“沒什麼可惜的,”這次輪到陳太忠打斷他了,年輕的副主任用不容辯駁的語氣發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既然敢做就要面對可能的懲罰……嗯,我是說販毒這種令人髮指的罪行,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
他最後一句解釋頗有點畫蛇添足的味道,事實上李東因何獲罪,在座的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但是既然陳某人栽贓栽得異常成功,自然不能容忍別人在這一點上做文章。
“嘖,”林海潮最終還是輕輕地咂一下嘴巴,喟然長嘆,“唉,其實小李這人也挺仗義的……算了,他既然不開眼惹到陳主任,那也是該有這麼一劫。”
他這話貌似在爲黑子緩頰,實則不然,以天南首富的身份,這麼退讓一下,在爲自己兒子撇清的同時,他也算是給了對方相當的面子——最起碼是個心理暗示:陳主任你說要收拾他,那我雖然嘆氣,卻也絕對不攔着。
陳太忠一下沒品出這個味兒來,不過既然想在氣勢上壓對方一頭,他當然不能容忍悲鳴成爲主旋律,當然,更重要的是那黑子根本就不該被原諒,於是冷笑一聲,“仗義嗎?我覺得他有些活做得挺熟的,上得山多終遇虎,這次……不知道多少人會拍手稱快。”
這話當然可以理解爲販毒次數多了,肯定要被抓,然而在座的人都聽出了他的怨念——那廝不知道強買強賣多少回了,不過是一直沒人治得了,丫這次不長眼落到我手裡,哥們兒我就替天行道一次吧。
“但是,我兒子是無辜的,他沒有害過人,”林海潮終於不能再容忍對方的談話的節奏,按這麼說下去,他這做老爹的都難免會覺得自己的兒子助紂爲虐罪大惡極了,於是果斷地改變話題,“陳主任,能不能單獨地談一談?”
“單獨談一談?”陳太忠掃一眼在座的衆人,臉上似笑非笑,猶豫一下才衝張智慧努一努嘴,“張總您的意思呢?您是老人,我聽你的。”
“我是太老了,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張智慧笑眯眯地搖一搖頭,對此尊重狀若甚是受用,心裡卻是在暗罵:你這小子忒不是玩意兒,居然要綁架我做擔保,我只是個傳話的人啊,拜託你搞搞清楚好不好?“還是太忠你和林總商量吧。”
“張總你太謙虛了,”陳太忠笑着看他一眼,眼神卻是怪怪的,接着又一轉頭看向邢建中,“邢總給安排個地方?對了……你也跟着一塊兒來吧。”
他這麼擅自做主把邢總也招呼來,多少有點不給林海潮面子,畢竟人家要跟他私下交談,肯定會涉及一些不方便公諸於衆的事情。
不過正處在糾結中的天南首富並沒有在意,他甚至因爲這個邀請而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還好,果然只是跟碧濤有關的私人恩怨,並不是有人有意要收拾我。
天南第一富,聽起來很令人羨慕,誰又知道其中的艱辛和不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