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濤緩緩踩着油門。心頭漸漸鬆弛了起來。當前大局已定,孫谷已經註定無法逃離他精心編織了許久的大網。
一切,該放心了。而身邊這個強勢的年輕女人,其實也是陷入自己網中的獵物之一。安在濤想着想着,嘴角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這一抹笑容,落入了冷梅的眼中,就像是惡魔陰森森的微笑,讓她心中戰慄渾身發冷。
第二天一大早雨散風收了,雖然是炎炎的盛夏,但經過了這麼一場暴風雨的洗禮之後,天氣變得異樣的涼爽起來。
上午8點多,縣委機關上的人依舊像以往一樣或騎車或坐車地趕去上班,辦公樓裡在8點半之前,稀稀拉拉的上班的人流一直絡繹不絕。
安在濤慢慢走進了辦公樓裡,偶爾與路遇的機關幹部們打個招呼。走上二樓,路過孫谷門口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見孫谷已經坐在辦公室裡看起了報紙。鼻樑上架着眼鏡,神情居然非常專注。
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就大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辦公室的大門敞開着,縣委辦的女科員小李正在俯身給他拖着地。見安在濤進來,起身笑道,“安書記來得這麼早!”
“不早了,呵呵,連孫書記都來了,我這還早?呵呵,小李,不用再收拾了,這樣就好。”安在濤擺了擺手,“你回去跟童主任說一聲,讓他馬上到我的辦公室裡來一下。”
……
……
孫谷在辦公室裡看了一個上午的報紙。臨近中午的時候,撥了一個電話過去找童洪剛,準備讓他通知冷梅過來。但電話通了好半天也沒有人接,孫谷皺了皺眉,就直接撥通了冷梅辦公室的電話。
“喂,我是冷梅。”
“冷縣長,我是孫谷,你上我這裡來一趟,關於資河開發區幹部調整的事情,我有些細節問題想要跟你再談一談。”
冷梅淡淡一笑,“不好意思,孫書記,我一會馬上要召開縣長辦公擴大會,等我開完了會,再說吧。”
說完,冷梅就乾脆利索地掛掉了電話。
孫谷一怔,旋即氣得臉色漲紅起來。他狠狠地將電話扣掉。長出了一口氣,但猛然又心裡一跳,一種非常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來。
這種預感一旦浮現起來,就再也消散不去。
他在辦公室裡可謂是坐立不安,終於還是忍不住推門走出房門去。他站在門口徘徊了一下,見不遠處安在濤的房門敞開着,就大步走了過去。
安在濤正在伏案看文件,孫谷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小安書記,在縣委機關上坐班,感覺如何?”
安在濤心裡冷笑一聲,但臉上卻笑吟吟地,他起身來招呼了一聲,“孫書記,來,請坐!”
孫谷坐下來,跟安在濤隨意扯了一會,心神這才稍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爲什麼會突然心神不寧,而也又爲什麼在跟安在濤閒扯了一會就慢慢變得平靜下來。
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孫谷又玩了一會電腦遊戲。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他的老婆趙明慧突然哭哭咧咧地打電話過來,說是孫剛跟兩個陌生人走了。
“怎麼回事?”聽了自家老婆的這個消息,孫谷陡然間有些心驚肉跳起來。他剛剛平息下來的心神又開始悸動撲騰着,他喘着粗氣急急道,“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他上午去他同學家裡玩遊戲機,中午也沒回來吃飯,一直到現在也沒回來,我就給他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可他同學卻說,下午3點多的時候,有兩個陌生人敲開了他家的門,然後孫剛就跟他們走了……老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趙明慧說着就哭了起來。
“別哭了!給老子閉嘴!”孫谷心煩意亂地吼了一聲,狠狠地甩掉了電話。
他面色蒼白地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心裡的那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重。猶豫了良久,就往市裡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從市裡沒有得到不好的消息,他就暗暗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今天有些神經過敏了。
當天晚上,孫剛打回電話來,說是在市裡的同學家玩兩天,過幾天再回來。孫谷兩口子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他們家這兒子一向野慣了,桀驁不馴不怎麼服管教,經常竄出去一玩就是好幾天,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三日後。
燕京的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孫剛與孫曉丹生的孩子有99.9999的親緣關係,也就是說,孫剛正是這個孩子的生物學父親。這個結果一出,孫剛立即被拘留扣押。省紀委調查組在燕京的人也就立即打回電話來。向歐陽鵬彙報了這個結果。
歐陽鵬跟張鵬遠和張勝利兩人通了通氣,就直接決定立即對孫谷實施雙規。省紀委調查組決定要對孫谷實行雙規的時候,孫谷正在和冷梅在開發區主持召開開發區中層以上幹部大會。
孫谷坐在主席臺上那原本屬於安在濤的位置上,冷梅則端正坐在左側,而右側則是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大老李,大老李的旁邊纔是孫曉玲。
孫曉玲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過去向孫谷低低道,“孫書記,是不是再等等安書記?安書記打回電話來說,他馬上就要到了!”
孫谷望着臺下黑壓壓的一羣人,又冷冷瞥了孫曉玲一眼,沉聲道,“不必等了,安書記目前主抓縣委機關日常工作,工作很忙,或者沒有時間來開這個會也說不準!”
孫曉玲無奈,心裡暗歎一聲,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起麥克風來朗聲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開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縣委孫書記和縣政府冷縣長的到來!”
掌聲熱烈地響了起來。孫谷臉上浮起濃烈的笑容來,竟然略一欠身向臺下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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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孫書記講話。”孫曉玲心裡鬱悶。也就不願意再扯那些沒用的套話,直截了當地就將話筒遞給了孫谷。
“同志們,今天我和冷縣長來參加開發區的中層以上幹部大會,主要是爲了傳達縣委縣政府最近的關於開發區發展到文件精神……”孫谷微微一笑,但聲音卻變得低沉起來,“開發區自籌建成立以來,發展很快,出成績也很快,招商引資的步子邁得很大,同志們爲之付出了辛勤的工作。這一點,縣委縣政府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將來,等開發區的工程項目全部投產之後,縣委縣政府會給大家記功慶賀!”
“但是,成績歸成績,問題也有不少。最典型、最突出的問題就是——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考察調研,我們發現,開發區的風氣很多好。一個是上下作風漂浮,一個是民主氣氛淡漠……之所以這樣,根子就在於開發區的某些領導身上!”
孫谷的聲音旋即拔高了起來,冷厲了起來,“……經縣委縣政府研究,決定對開發區的部分中層以上幹部進行調整……下面,請組織部的李部長宣佈一下縣委的幹部調整決定。”
孫谷的這話一出口,原本寂靜的會場上就立即變得嘈雜了起來。臺上的孫曉玲神色錯愕,而臺下的樑茂才和老路等人則意外地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所謂調整中層以上幹部,無非是調整他們這些人吧?
衆人竊竊私語着,猜疑着。
見孫穀神色竟然有些亢奮,孫曉玲越過孫谷的肩頭向冷梅望去。冷梅的神色非常平靜,眼神淡然地平視前方,臉上的冷漠依舊,只是臺下細心的馬曉燕發現,冷梅緊緊握着水杯子的手輕微地抖顫着。
咳咳!
大老李乾咳了一聲,“孫書記,冷縣長,開發區的同志們!經縣委組織部考察,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免去開發區主任助理、招商局局長樑茂才的職務,任命李德旺同志爲開發區主任助理、招商局局長,樑茂才同志另有任命……”
這李德旺是何許人也,開發區的衆人並不清楚,但樑茂才突然被免職,卻讓開發區的中高層幹部們都大吃了一驚。而樑茂才,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頓時煞白起來:怎麼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就免了自己?
孫曉玲心頭一突:老樑被免職,難道安書記……
大老李繼續道,“請同志們安靜。免去馬曉燕同志開發區辦公室主任的職務。任命張凱同志爲開發區辦公室主任,任命馬曉燕同志爲縣委辦公室副主任……免去……”
大老李的這個“免去”剛一出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縣委對開發區的幹部進行調整,我怎麼不知道?”
安在濤飄然走了進來。樑茂才等人心頭一熱,絕望的心又開始活動起來,望着安在濤的眼神中立即充滿了渴望和期冀。
安在濤清洌的眼神在開發區的衆人身上滑過,別人倒也沒有什麼,只是陳大慶心裡咯噔了一聲,再也不敢正視安在濤的眼睛,慢慢低下頭去。
安在濤淡淡然站在臺下,望着坐在那裡臉色漲紅的孫谷冷笑了一聲,旋即又大聲道,“孫書記,資河開發區是市委市政府成立的副縣級開發區,縣委調整開發區的幹部,一不跟我這個開發區一把手通氣,二不與被調整的幹部談話,三不向市委市政府彙報——套用孫書記的話說,你還有沒有組織原則,還把不把市委市政府領導放在眼裡?”
孫谷被噎得吞嚥了一口唾沫,喉結抽動着。
大庭廣衆之下,見安在濤突然闖進來當衆向他挑釁“宣戰”,孫谷心頭又氣又怒又迷惑。昨天上午縣委召開常委會,討論對開發區的幹部進行調整的事項,安在濤雖然請假沒有參會,但孫谷絕不相信他會不知道這個事情。
昨天他沒有提出異議來,今天卻在開發區幹部大會上、在宣佈縣委幹部調整任命的節骨眼上“搗亂”,他要做什麼?!
“安在濤同志,這是縣委常委會的集體決定,你個人有意見,可以保留!”孫谷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壓低聲音道。
看着安在濤在臺下的表演,冷梅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這個可怕的男人,這個狡猾的男人!他這是在借這個場合、借孫谷倒臺,再次向開發區的屬下們立威了!
瞥過眼去,見安在濤嘴角上浮現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略帶有嘲諷的笑容,冷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不能不歎服,這個男人心機之深沉、心思之縝密,與他的年齡太不相符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天生的怪物!
看上去,他跟時下的年輕人一般無二,有着同樣的毛病:年輕氣盛、衝動、不知天高地厚,就比如現在當衆跟孫谷叫板的行爲。其實不然。“衝動”只是表象,或者是他施展手段的“道具”,他通過這種“衝動”來僞裝自己迷惑別人,在不經意間一點點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自己,不也正是被他的這種假象所迷惑了很久嗎?
仔細想一想,他每一次表現出來的“高調”和“強勢”,時機的選擇和分寸感都把握得極好極好,打擊了對手、張揚了自己,但又不至於給他本人帶來任何不良影響。
想到這裡,冷梅暗歎一聲,眼睛下意識地往會議室的門口瞥去。
她雖然並沒有接到省紀委要對孫谷實施雙規的消息,但從安在濤的表現、以她對安在濤目下的瞭解,她幾乎可以斷定,孫谷馬上就要被雙規了。
安在濤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高調強勢出場,很是說明問題了。
安在濤冷笑一聲,再也不看孫谷,慢慢向臺上走去。
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開了。在門口已經等候了一會的省紀委調查組的三個人,在縣紀委書記胡玲玲的帶領下,大步走了進來。
“孫谷,省紀委調查組請你協助調查!”
這一聲,無論是對於會場上的開發區所有中層以上幹部,還是對於孫谷,都不亞於驚天霹靂!
……
……
望着孫穀神色慘白地被省紀委的人帶走,安在濤淡然笑着走到了孫谷剛剛離開的位置上,但他卻拉開了孫谷剛纔坐的椅子,又從一旁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慢慢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