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晨是最後一批包分配的師範學生。來到區農業局以前,在山裡小學當老師。要想到市裡來要坐兩個小時的車。而爲了能坐上一趟過路車,要用兩個小時的時間去翻過一座山,然後,還有可能再等兩個小時,才能等到這趟車。來一次市裡,要看天意了。他的女朋友在市裡。
區裡一個領導正在寫一部關於虢國文化的書,讓教委找人校對稿子。劉曉晨的女朋友知道這件事後,到處找關係才讓劉曉晨取得了給這個領導義務校對的機會。期間,劉曉晨女友給一個即將退休的領導系過領帶。那個領導酒後竟然要去吻劉曉晨女友。要不是嘴裡假牙掉了出來,估計劉曉晨女友的舌頭就不會還長在嘴裡邊。這個領導曾經咬掉過單位一個女同事的,使這個女同志經常在單位的會議上一聲恐怖的大笑,解開釦子讓其他的領導們看:都不要再打我主意了,我已經沒有內容了。劉曉晨女友到區裡找這個領導司機的時候,被司機的妻子發現了,扯掉她一撮頭髮,並讓司機把這撮頭髮綁在釦子上,親口罵劉曉晨女友是個婊子。司機罵過之後,劉曉晨女朋友開心一笑,說她不嫉恨嫂子,反之還高興有這樣的女人在意他。這樣,她就放心了。司機一聽,從地上忽地站起來,手拍拍胸口,指着夢市最高樓對劉曉晨女朋友發誓,辦不成這件事情,他就從那幢樓上跳下來。說完,給妻子說,要麼就離婚,要麼就讓他繼續給劉曉晨女朋友辦這件事情,直到把這件事情辦好。司機妻子一番哭鬧之後,趕緊給劉曉晨女朋友道歉,然後,找到當局長的父親,託她父親帶着劉曉晨找到這個區領導。
劉曉晨如願地給那個區領導校對稿子之後,工作非常賣力。那一年一直不停地下雪,風捲起地上的冰碴漫天飛舞。劉曉晨戴着摩托車頭盔在這樣的環境裡東奔西跑。去打印、去找資料、去照相。
區領導對這本書也很投入,常常半夜裡打電話讓劉曉晨去拿稿子。爲了不耽誤時間,夜裡,劉曉晨悄悄藏在區領導對面一間廢棄的房裡,時刻等着區領導的召喚。
一天晚上,他打印好稿子正要進那間廢棄的房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原來一個女瘋子躺在廢棄的房子裡。女瘋子扯開衣服拽出殘了的大喊大叫:你看,我已經廢了,你找別人吧。然後,跑掉。
第二天,劉曉晨看到女瘋子死在馬路的人行道上。公安人員去擡女瘋子的屍體,好長時間都沒有把女瘋子從地上拽起來。女瘋子的屍體緊緊地凍在雪地上。最後,端來一盆開水,才把女瘋子的屍體,從地上分離開來。
區領導的書出來之後,就把劉曉晨留到他們局裡,安排到辦公室當副主任。明眼人都知道劉曉晨很快就要當辦公室主任了。因爲羅濱翔是正科級,和局長是一個級別,在辦公室只是暫時的。所以,在別人眼裡都把劉曉晨當辦公室主任看待了。
在盼盼的工作上,羅濱翔發現劉曉晨在不傷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還是儘量給正義擠出了一條小道,讓其通行。他揹着羅濱翔悄悄利用自己的關係,給街道辦事處的一個人辦了一個長期病假,讓這個人可以在兩年時間內,領着街道辦事處的工資,去開自己的公司。之後,劉曉晨告訴了羅濱翔這個消息,讓羅濱翔去找一下街道辦事處主任,讓盼盼暫時頂替那個人的工作。一年後,劉曉晨還能再想辦法說服這個人內退,專心經營大起來了的公司。這樣,盼盼就順理成章地佔用了這個人的指標,成了一名街道幹部。
羅濱翔謝過劉曉晨之後,就去找辦事處主任。
第二天,劉曉晨問羅濱翔見過辦事處主任的情況,羅濱翔說基本上可以定下來了。街道辦主任說盼盼是區裡的子女,應該解決。過幾天就讓盼盼去上班。
劉曉晨問:“羅濱翔紅包裡裝了多少錢?”
羅濱翔愣了:“還要紅包?我沒有給他紅包。”
劉曉晨傻眼了:“你竟然敢空着手去?”
羅濱翔懷疑地看了劉曉晨一眼:“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拿個紅包多不好意思。”
劉曉晨很失望,“說這件事沒有希望了。”
羅濱翔讓劉曉晨等着看吧,盼盼很快就上班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接紅包的。街道辦主任就是接紅包,也不會接羅濱翔的紅包。都是一個區裡的幹部,開會的時候經常在一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半個月過去了,羅濱翔還沒得到街道辦事處主任的音信。
劉曉晨催着羅濱翔去問問街道辦事處主任。
羅濱翔說:“不用問,主任說過,跟其他人員商量一下,就讓盼盼去上班。”
三個月過去了,羅濱翔着急了,就去找辦事處主任。
辦事處主任問羅濱翔百忙中來有什麼事。
羅濱翔吃了一驚。之後,說:“來問問盼盼上班的事情。”
街道辦事處主任一聽,突然叫了一聲:“想起來了。你看我整天忙的,這麼大的事情都忘掉了。”
街道辦事處主任說過之後就責怪羅濱翔:“我忘了,你總不會忘掉吧?也不給我提醒一下。”
羅濱翔笑了笑:“我不是來了麼?”
街道辦事處主任說:“不行了。已經定人了。晚了。”
街道辦事處這件事情沒有辦成之後,劉曉晨又把盼盼安排到另一個局裡。劉曉晨跟局長說,盼盼是來鍛鍊學習,不要工資的。局長笑了笑。盼盼到這個局以後,局長給盼盼開工資。劉曉晨知道這件事情之後跟羅濱翔說,“一定到局長家坐坐,送點禮。”
因爲街道辦事處那件事情的失誤,這一次,羅濱翔聽了劉曉晨的話,提着一箱酸奶去找盼盼上班的那個局的局長。到了局長家門口,羞恥之心使羅濱翔不好意思擡手敲門。這是他第一次給別人送禮,心裡很慌張,他怕局長把他那一箱酸奶扔到外邊,怒斥他。
躊躇了好半天,敲開門之後,羅濱翔沒想到局長夫人會非常熱情地接過酸奶,並且,還婉轉地要羅濱翔老家的土特產。局長也很和氣,把煙往羅濱翔跟前推了推。局長說:“盼盼工作得很好,年底局裡就有指標了,這個指標誰都不能佔,就給盼盼。”
羅濱翔回去之後,就回到老家拉了幾箱蘋果給局長搬去。
局長夫人接過蘋果,趕緊給羅濱翔倒了一杯水,然後說羅濱翔老家的大棗也不錯。
羅濱翔又回到老家拿來幾斤大棗送到局長家。
局長夫人接住後,打開茶葉盒子,捏出幾粒鐵觀音,丟進杯子裡。
聞着屋裡散出一縷清香,局長說:“羅濱翔有面子,能喝上他夫人的鐵觀音。他所有的朋友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羅濱翔正要感謝局長夫人,局長夫人把茶遞到羅濱翔手裡:“你們那裡不是也產黃金嗎?”
羅濱翔回去之後,就讓盼盼從局裡回來,不要去上班了。
劉曉晨埋怨羅濱翔爲什麼不送幾件首飾給局長。眼看着事情要辦成,又泡湯了。
羅濱翔很生氣:“媽的,我們那裡還出了一個省檢察院院長呢。她敢要麼?胃口越來越大了。”
劉曉晨說,“花幾萬塊錢安排一個人,就是看面子了。區裡哪個人進來不得十幾萬塊錢送?”
羅濱翔說,“他不會這麼幹。”
劉曉晨還沒有放棄盼盼的工作。劉曉晨知道憑羅濱翔去辦這件事是不行的。他就自己出馬。劉曉晨找到盼盼上班的那個局的局長,說羅濱翔要請他的同學們聚會,沒錢,想讓局長埋單。局長一聽,就知道這是劉曉晨在給他扯關係,急忙拍着劉曉晨的肩膀,板着臉子說:“不敢把刀子磨得太快了。”說着打開抽屜給劉曉晨兩萬塊錢:“先買幾瓶酒。”局長知道,市局裡明年幾個副局長要退的,只要劉曉晨給他捎信,只要安排了盼盼工作,他很快就會進到市局了。
於是,劉曉晨剛走,局長就給羅濱翔打電話,讓盼盼趕緊上班。說這話完全是以盼盼長輩的身份:“我沒有批評她啊。就是批評她,也是應該的。當叔叔的就不敢批評侄女了。哈哈哈。你寵她,我可不寵她。”
羅濱翔很吃驚。之後,羅濱翔說:“盼盼不去了。局長夫人要的土特產他搞不到。”
局長生氣了:“你這傢伙,這幾天你嫂子正跟我生氣呢,說你連這點忙都不幫。結果,她花了幾千塊錢買了一塊銅。明天你趕緊回去給你嫂子買幾克真貨。價錢高一些,我也不會說你在裡邊賺了。哈哈哈。”
羅濱翔心裡內疚了:“原來是這樣。
第二天,羅濱翔就回到老家買了三千塊錢金子,送給局長。”
局長看都不看,給羅濱翔扔過去一萬塊錢。“多了,你就買酒喝,少了你就墊一點。哈哈哈。”
可是,劉曉晨給羅濱翔說了讓他同學來陪吃飯的事情之後,羅濱翔一口拒絕。
儘管盼盼的工作沒有解決,羅濱翔還是非常感謝劉曉晨。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慢慢地拉近了。羅濱翔問劉曉晨爲什麼這樣幫他,劉曉晨直言不諱地說,除了確實想給羅濱翔辦件事情之外,更主要的是,想進到羅濱翔的同學圈子裡。但是,要是羅濱翔不讓劉曉晨進到他的同學圈子裡,劉曉晨也會盡量給盼盼解決工作。在骨子裡劉曉晨還是很仰敬羅濱翔。正義,剛直。
羅濱翔沒想到劉曉晨這個人喜歡當官。
劉曉晨說羅濱翔只說對了一半。
一隻鳥要是在一個枝條上站得久了,就成了獵人眼裡的一隻憨鳥,就會招來彈弓。當官也一樣,不能在一個位置上停太久。久了,就會招來橫禍。劉曉晨剛剛當上辦公室副主任的時候,在一次酒場上,不是就有人拿着彈弓打他嗎?幸虧,劉曉晨拿出同歸於盡的勇氣,又忍辱地找到那個司機,才躲過去了。但是,從那以後,劉曉晨不敢有一時的停歇,驚慌失措地在一根根枝條上跳來跳去,不給別人獵殺的機會。要不是這樣,劉曉晨早就成了別人口裡的食物了。
劉曉晨說得很對。羅濱翔先是很佩服劉曉晨,接着,臉上又露出了驚色。想到自己一直在副局長位置上,竟然身上還沒有一處彈痕,真是僥倖。
劉曉晨說羅濱翔不用驚慌。儘管羅濱翔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但是,他的那根枝條上是密密麻麻的葉子,盾牌一樣遮擋着羅濱翔。沒有人敢動羅濱翔一下。
劉曉晨說,他要是進到這些葉子裡,也就能安生了。希望羅濱翔能拽他一把。
這條曲線畫得多圓滑,多高級。
劉曉晨剛走,羅濱翔夫人就誇劉曉晨。既考慮到羅濱翔的面子,又不用求同學就安排了盼盼的工作。
再說,提拔劉曉晨爲局副局長,也是順手人情,冠冕堂皇的事情。劉曉晨年輕有爲,原來局長不是打算提劉曉晨爲副局長的嗎?現在提劉曉晨爲副局長,既是順水推舟,也是不計前嫌,滿足死者願望。
羅濱翔夫人不停地嘟囔。
羅濱翔翻着眼睛瞪她,想讓她閉嘴。
羅濱翔和夫人因爲劉曉晨正在吵架,電話響了。
羅濱翔夫人接了電話,是盼盼。盼盼說想跟爸爸說會兒話,羅濱翔夫人氣呼呼地把電話遞給羅濱翔。
盼盼在電話裡說,她想爸爸了,並且承認自己錯了,不應該賭氣。她已經聯繫了工作。盼盼的同學在杭州開飯店,讓盼盼去當領班,管吃住,一個月三千塊錢。這樣,一年之後,就掙夠換大學畢業證的費用了。
羅濱翔夫人聽了盼盼的話,溼着眼睛回到屋裡。
看到夫人流淚,羅濱翔心裡也疼了。
“盼盼,爸爸不是好爸爸。”羅濱翔說。
這話在盼盼讀大學的時候,每次,羅濱翔拿出的錢僅僅夠盼盼生活費的時候,總是這樣說。
那時,盼盼總是很自信地說:“快了,畢業了就好了。”
而現在又說這句話的時候,盼盼不知道怎麼安慰羅濱翔了。最後盼盼咬了咬牙說:“我相信,爸爸會找那些叔叔的。”
羅濱翔心裡頓時冰涼。
盼盼的工作現在不用羅濱翔關心了,不用他去找人了。就在盼盼決定憑自己的實力考取公務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連考公務員的資格都沒有了。
盼盼哭了。
現在,大學高才生的盼盼就要去當一個飯店的服務員了,就要去面對粗俗的酒鬼們隨時可能吐出來的污言穢語了。羅濱翔心裡恐慌起來。一次,羅濱翔和幾個朋友喝酒,一個服務員拿着一瓶酒給他們推薦。他的幾個朋友和服務員鬧來鬧去,提出了很多條件,才喝這瓶酒。一個朋友說他們至少要三瓶酒,但是,服務員必須和他們每個人猜寶。服務員說她不會喝酒,於是,很失望地走了。服務員剛走,羅濱翔就聽到老闆的呵斥聲。朋友們說,放心,一會兒小丫頭就會來找他們的。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真的捧着酒來了,說她願意跟他們猜寶喝酒。羅濱翔一聽,拍案而起,怒斥朋友們要有一點道德底線。他說,這姑娘和他們的姑娘年齡差不多,而他們的姑娘正在家裡撒嬌。不定哪一天他們的姑娘們也會當飯店服務員的。
沒想到那個服務員的命運,就落在自己女兒的頭上了。
羅濱翔心裡突然恐慌起來。
恐慌中羅濱翔說:“盼盼,你不用打工了。爸爸正在給你聯繫工作。”
這句話猶猶豫豫說完,羅濱翔心裡突然橫了一下,又補充一句:
“爸爸準備安排你到區林業局上班。”
語氣非常果斷、強硬。羅濱翔感到自己嗵的一腳踹開了銀行的門,用槍頂着驚慌失措的職員,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感。
盼盼先是高興得大叫,接着,大哭。盼盼說不讓爸爸爲難了,她拿回畢業證自己考試。
羅濱翔嗵地坐在沙發上。
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愣,羅濱翔闖進屋裡翻東西。
夫人問他:“找什麼。”
“煙。”羅濱翔說,記得在抽屜裡有半盒煙。
夫人順手給他扔來一條煙。
“大中華。”羅濱翔大吃一驚:“屋裡咋能有這麼貴的煙?”
夫人又把煙拿在手裡問他:“吸不吸?不吸,就拾起來了。”
羅濱翔非要問煙是哪裡來的。
夫人說是她買的。這是她送給羅濱翔同學的煙,讓羅濱翔的同學給盼盼解決工作。
羅副局瞪了一眼夫人,出去了。
出去之後,羅濱翔又坐在沙發上發愣。既覺得滿腦子的事情,又覺得腦子裡空空的。好久,羅濱翔拿起電話,打給劉曉晨。
電話裡傳來:“羅局。”
“羅局。”好舒服的稱呼。羅濱翔心裡跳了一下,好像一隻女人的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一股暖流流過全身。
“羅局,有什麼指示?”電話裡問。
指示。羅濱翔心裡又甜甜地緊縮一下。
電話不隔音。羅濱翔夫人在裡邊屋子裡,也聽到了劉曉晨在喊羅局,兩眼突然明亮起來,隨之,臉上的皺紋消融在亮亮的光裡,像羅濱翔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很年輕,很漂亮。
看到羅濱翔看她的眼光有點直,羅濱翔夫人臉上蕩起一波羞紅,轉過身面着牆壁,不好意思和羅濱翔的眼光撞在一起。這些,讓羅濱翔想到了他們新婚的夜晚。羅濱翔也忍不住看看穿衣鏡,想找一找新婚時候的影子。
羅濱翔在穿衣鏡裡也突然很精神。臉很紅潤,幾根白髮好像是自己惡作劇故意染上的。於是,羅濱翔把胳膊支在桌子上,學着宣傳畫冊上領導照片的姿勢。
“局長,我在等你指示。”電話裡說。
羅濱翔說:“決定了麼?”
電話那邊寂靜了。隨之,羅濱翔屋裡也窒息了。夫人驚慌地轉過身。
片刻,電話裡響起了笑聲:“決定了。”聲音很果斷,很準確。
劉曉晨說,他昨天就聽說了。當時,區長不太同意。書記知道區長想讓另一個局的副局長過來,就對區長說:“你提議一個更合適的人過來吧。”區長趕緊說:“沒有,沒有。羅濱翔就很好。”
說完,劉曉晨在電話裡哈哈大笑。
笑聲還沒有停下來,羅濱翔趕緊掛了電話。他怕自己在劉曉晨面前興奮得失態。
的確,羅濱翔被劉曉晨一聲一聲“羅局”喊得眩暈了。現在,羅濱翔才明白了歐陽冰清當初膨脹的原因,才體會到歐陽冰清被長長車隊護駕的快感。
現在,羅濱翔不是也在膨脹麼?咬牙堅持過去冰冷的浸泡,就成了羅局。他說的話就成了指示了。
“煙。”羅濱翔喊了一聲。他心裡在激動中煩躁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