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立場問題很敏感。在機關工作,你會遇到許許多多的是是非非,這些是是非非當初顯得很重要,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它們很快就會煙消雲散,大多難以留下什麼痕跡。可是,立場問題卻不那麼簡單,它會影響你很久,甚至大半生。所以,對於許多問題,我都會把它放在立場的視角看待,而不是當成是非問題。比如,局長制定了某某方案,在會議上讓大家討論,並希望大家多提寶貴意見。這個方案也許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或者這個方案根本不可行。但是,你要知道,既然局長親自將方案提交到會議上討論,說明他十分贊成這個方案。你同意,就是支持局長,你若不同意或吹毛求疵,不是同局長唱對臺戲嗎?這樣你就站錯了立場。你站在了反對局長的立場上,局長對你的印象不會好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總是會主動、積極地發言,對這個方案大加讚賞,並表示自己同意並贊成這個方案。這樣局長自然會明白我的態度和用心。即使知道如何修改這個方案,我也不會在會議上說,我會盡量把面子留給局長。有時,可以私下找局長提出修改意見,這時局長會需要你的智慧的。局長會說,你很有想法、很有點子。有許多人對立場問題不敏感、不重視。比如,局長在念講話稿時,唸錯了一個字,他便自作聰明地到處宣傳,說局長讀了一個大白字。有的人還當面去糾正,以示自己水平高。其實,局長有那麼多的工作,偶爾唸錯一兩個生僻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沒有指指點點、當面糾正的必要。如果你站在局長的立場上,就不能讓局長丟面子。假如你負責給局長寫講話稿,你就要千萬記住,不要用局長並不太熟悉的生僻字,儘量用通俗一點的字。這樣的同志纔是局長的好同志。
我永遠站在上級那一邊。在機關,上級是指揮、領導你的人,聽從上級的命令不僅是你的職責所在,更重要的是,上級決定你的命運。你將自己的行爲與上級的要求統一起來,那是最明智的選擇。所以,對於上級的指示和要求,我總是表現出積極支持的態度,決不打折扣。對於上級的工作安排,我總是立即執行,決不拖延。上級制定了重大政策和規定,當徵求意見時,我總是首先表態,表示支持。所以,上級經常說我是一個很有政治頭腦的人。其實,我是選準了立場。正因爲如此,上級對我的評價很高,經常把我樹爲典型,讓大家學習。相反,局長經常批評某某缺乏大局意識,經常惡意抗上,如果再不改變就要換人。這可不是說着玩的。如果你不站在上級的立場上,你遲早會品嚐惡果的。
有時局裡的領導出現了意見分歧,我會很謹慎應對的。比如,局長和副局長有了矛盾,他們的意見如果不一致,你到底支持哪一方?我的原則是儘可能採取中立的態度,儘量哪一邊也不要得罪。因爲,如果你站在了局長那一邊,那麼,局長將來可能會調走,副局長也可能升爲局長,幹部的變化是變幻莫測的。如果你站在了副局長的那一邊,你就會馬上得罪了局長,人家會輕而易舉地給你小鞋穿的。所以,得罪任何領導,風險都是相當大的。這是我的深切體會。我的一位同事,和局長的關係十分密切,當副局長與局長髮生矛盾的時候,他被攪了進去。他積極協助局長排擠副局長。想不到,這位副局長能幹不說,還有後臺,結果是局長被擠走了,副局長被扶正了。新局長上任不久就對中層幹部進行了大調整。他被安排了一個閒差,後來不久因被查出業務中的一些失誤,被撤了職。我想,他會明白自己的得失的。
立場決定前程。在機關,經常提到選擇幹部要看德、能、勤、績。從來不提立場問題。不過,你在機關待久了就會明白,從長遠上看,一個人的成敗取決於他的立場,取決於他是否與領導的立場保持一致,是否支持領導的工作。如果他一開始就認爲自己了不起,敢與領導抗衡,那麼他十有會失敗的。我的一位同事,姓方,很有才幹,但他有一個毛病,就是愛同領導頂牛,他總是同領導的立場相左。他不是故意的,是性格使然。大家都說他犟,凡事認死理。但是,他偏不聽大家的勸告,結果不時與領導唱對臺戲。大家知道,他往往是對的。可是,他只是注重了明辨是與非,卻沒有想到立場問題。而領導要考慮大局,他們如何也不能容忍一個經常與自己作對的人。還有,工作講究的是統一指揮,大家步調一致。如果大家都有自己的主意,沒有統一的意志,恐怕這工作也不會正常開展。所以,方同志一直沒有被重用,一直被冷落。有人勸他,不妨與局長溝通一下。他說,我這麼盡力,這麼認真,比我差得很遠的人都被提拔了,讓我去找局長溝通,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打死我也不幹。於是,他依舊當一名科員。他偶爾發點牢騷,並沒有好辦法。我想,我的能力可能不如他,但是我的立場問題處理得比他好多了。所以,我穩穩地坐在了中層幹部的位置上,而且負責要害部門的工作。
有一種權術叫厚黑
李宗吾先生著有奇書《厚黑學》。他總結出一個規律:古往今來的大奸大雄,無不是靠厚臉皮、黑心肝起家,劉邦是這樣,曹操是這樣,劉備孫權也是這樣。他總結得太好了,真是令人茅塞頓開呀。其實,在機關工作,要想出人頭地,也得靠厚黑兩個字。我在局機關幹了二十多年了,如今已當上了局長。說我能力強,那是騙人的,比我能力強的人太多了,怎麼沒有當上局長;說我政績卓著,那也是美言我,比我政績好的人多了,卻也沒有當上局長;說我學歷高,那不是事實,我只是本科畢業,而在我們單位碩士、博士多得是,偏偏沒有當上局長。我反覆思考自己的特長,還真是在於學習了厚黑學這門學問。
我的臉皮厚極了。誇張點說,它厚比城牆。爲了達到升職的目的,我煞費苦心,不擇手段,豁出了臉皮不要了。我想,臉皮值幾個錢。只要能夠升職,讓我做貓做狗做牛都行呀;只要能上進,讓我學驢叫學老鼠叫學蛤蟆叫我都認了;只要能提拔,讓我認三十個四十個乾爹乾媽、幹爺爺幹奶奶也沒問題。有人說我臉皮厚,我聽到之後,感到很高興,因爲在我看來這是表揚我,我是摸到厚黑學的邊了。想想看,既然臉皮薄了吃虧,臉皮厚了有很多好處可賺,那麼我爲什麼不把臉皮變得厚一些呢,我幹嗎守着薄臉皮吃苦呢,世上的人誰不想生活得好一點呢?再說了,國家沒有規定臉皮厚就違法,也沒有公開下文件禁止臉皮厚,那麼,我把臉皮弄得厚一些又有什麼不妥呢?這叫適者生存嘛。我臉皮厚心理素質就好,就是老百姓所說的光屁股追狼,膽大不害臊。如果有人說我是流氓、惡棍、地痞、無賴,我都不在意,我認爲,沒有人罵的人是沒有出息的,罵的人越多,說明我的影響越大。有人議論我,說我是厚黑先生。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不在乎。
臉皮厚讓我真正嚐到了甜頭。當年,在競爭副局長時,就是我的臉皮起了決定性作用。那時,我在中層幹部中是小字輩,能力和工作業績都差得很遠。我想,自己能力不行,工作業績也不突出,那麼只好發揮臉皮厚的優勢了。正巧局長的老婆有病,我就毛遂自薦當了局長家的義務保姆。別看我工作能力不行,但我在食堂當過廚師,在打掃衛生、做菜做飯、洗衣服看孩子等方面還是很有優勢的。我們局長的老婆比我大三歲,爲了表示我對她的尊敬,我稱她爲姨。由於我在局長家裡乾得很賣力,我們局長的老婆十分感動。她對我說,你想不想當副局長呀,如果想當,我就讓你們局長提拔你。我一聽,趕緊說,想當,想當,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當時,我以爲局長老婆只是說說而已,也就半信半疑,沒想到,我真就爆了冷門當上了副局長,在機關大家看好的幾位有能力的副科長沒有當上副局長。後來,我的經驗就更豐富了,通過不斷努力,又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局長。
我當上局長以後,以兇狠厲害出了名。我知道,很多人對我這個局長不服氣。我想,既然我已經坐在了局長的位置上,我還怕你們不成。所以,對於反對我的人,我都一一記在了黑名單裡,擇機一一下黑手予以整治、剪除,決不手軟。財務科的吳副科長是一個老副科長了,背後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我心想,小樣,看我怎麼治你。於是,我找局審計科的副科長,說是發現了本單位財務管理上有嚴重問題,讓他帶人狠狠地審計一下財務科。要求查得認真一些,細一些,查時不要留情,必須把問題查出來,否則追究審計科的失察之責。審計科副科長自然不敢怠慢,很認真地查了下去。一查,果然查出了不少漏洞和問題。於是,我停止了吳副科長的工作,讓他反省問題。我還傳出風去,說按規定,得給吳副科長開除公職處分。吳副科長聽說以後,幾次痛哭流涕地找我,讓我對他開恩。於是,我說,那就照顧一下,將你撤職,安排到門衛工作吧。吳副科長很感激我,說我幫他保住了飯碗。就這樣,我整人總是不露聲色,表面上看都是秉公辦事。經過一年多時間,我對機關幹部清理整頓完畢,把局機關中層幹部基本都換成了我自己的人。我幹起工作順手多了。我說怎麼幹,大家就怎麼幹,絕對保持一致。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了我的手段厲害,都很畏懼我,有些人見了我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這正是我所需要的。現在,大家都不敢反對我,也不敢惹我。人們都說我有威嚴,這話我愛聽,沒有威嚴,那算什麼局長。
心黑的好處很多。做起事來果斷、膽大,痛快極了。現在很多單位在減員上很頭痛,前思後想、左顧右盼、拖泥帶水,總是下不了決心。在我這裡,絕對沒有這種現象。我規定,凡是中層幹部不在減員之列。其餘人員,由大家投票排名次,名次排在後三十位的,一律回家。結果,一天就把要回家的名單搞定了。一些人說回家以後找不到職業,生活難以維持,我說,也不是我讓你們回家,是大家想讓你們回家。結果,他們只得認命了。有人說我這是挑動羣衆鬥羣衆,自己不負責任,把矛盾拋給羣衆,用心夠險惡、夠歹毒的。我不怕別人說,因爲我的臉皮厚,抵禦這點非議是小菜一碟。想不到的是,我還因此受到了上級的表揚,上級說我改革有魄力,有開拓進取精神,超額完成了減員任務,還讓我在大會上介紹了經驗。
有時,我在書攤上看到厚黑學、職場秘訣之類的書籍就忍不住發笑。我想,那些寫厚黑學、職場秘訣之類書籍的人沒有幾個是當官的,他們的實際境遇往往並不好,大多是一些“理論工作者”,他們哪裡真正懂得厚黑學、職場秘訣呀?當然,我也不能說自己掌握了厚黑學。我是說,我在機關工作了三十多年,只是瞭解了厚黑學中的一些皮毛,與貨真價實的厚黑高手相比,差得十萬八千里呢。
牟丕志,1964年生於遼寧省朝陽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文學院簽約作家,《讀者》雜誌簽約作家,朝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朝陽市德藝雙馨文藝家。著有長篇小說《機關中的機關》《一個人的官場》,雜文隨筆集《世象小品》《人間話本》和《別樣的天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