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上班的鈴聲響過,大會議室裡已經坐滿了遠程公司的中高層管理者。
遠峰先說了市場形勢逼人,說了公司資金問題,說了公司生產難以爲繼的現狀。
中層幹部有人在搖頭。搖頭的意思不外是,這些都是老生常談。
遠峰的話鋒一轉,說:“現在決定,所有單位的一把手,全部上銷售第一線去。散會後,把手上的工作交給你們的副手,去把那些應該收回的款子要回來。這些錢,是遠程公司恢復元氣急需的血漿。”
會場上一片譁然。
大家都沒有想到。
事情來的太突然。
遠峰做了手勢,將議論聲打壓下去。
會場靜下來後,他說:“下面,由張副總宣佈各自所在的小組和去的方向。散會後,你們回去做好交接,明天一早就出發。時不我待。”
副總經理張原開始宣讀名單。
每個小組由三個人組成,分別爲兩個中層的一把手和一名銷售員。各個小組的方向是所在小組裡片區銷售員專管的區域,銷售員爲那一個小組的組長。
張原又做了補充說明,這一次的清欠行動,有選擇地,在一些呆死賬比較多的地方。
遠峰補充了一句:“明天早上,在辦公樓前,我們搞一個歡送儀式。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沒有到。”
會議結束,一些人還留在會場內,一些人在會場外,到處議論紛紛。不同的聲音,有支持的,有反對的,有不理解的。
“別抱怨了。我本就一塊磚,哪裡工作需要哪裡搬。”
“P吧。什麼年代了,還把自己當塊磚。”
“當塊磚有什麼不對。單位這個大鍋裡沒有料,我們吃什麼?”
“也不錯啊。在廠子裡呆煩了,正想出去散散心呢。”
“你小子,以爲是美差。做夢吧。”
……
遠峰像沒有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和張原說着什麼,離開會場。
晚上,邢仕朋和金開南又聚到一處,不只是他們兩個。
他倆先到這家酒店。來參加的還有人,陸續到來。
兩辦主任花可南、監察室主任曹正剛、財務部長柳姍、全面質量管理辦公室主任權正發、質量檢驗部部長藍琳琳、多種經營辦公室主任金蘭、組織部長馮宛平、宣傳部長葉成羣、老幹部辦公室主任宗海洋。
金開南和其他幾個程頌圈子裡的人沒有來。他們各自的單位在搞歡送,就沒有來這湊熱鬧。那裡的飯局,可比邢仕朋的這個重要,涉及到他們外出後,小單位會不會發生地震。
這裡的這桌飯是邢仕朋出的錢。包廂是下午就打電話預訂了的。來的人,都是董事長程頌圈子裡的人。
落座後,大家把話頭集中到這次遠征上。先是有人發了一通牢騷。
全質辦主任權正發說:“這是強間(諧音)人意。”
組織部長馮宛平提醒道:“權主任,你說話可要注意點,這裡有女同志。”
男同胞的目光掃過質檢部長藍琳琳和多種經營辦公室主任金蘭的臉。
權正發說:“這有什麼。說說而已。她們是結過婚的人,什麼沒見過。”
監察室主任曹正剛轉移了話題,問花可南:“你是去董事長那裡,把公司的情況說了?”
曹正剛的話,在座的全聽見了。大家把目光齊刷刷的投向了兩辦主任花可南。
花可南說:“我沒有去董事長那裡。誰說的?”
曹正剛說:“我家那口子,聽你老婆說的。”
花可南在心裡罵了老婆,這個臭娘們,嘴上卻在做解釋:“沒有的事。哦。是那一次吧。我要去同學那裡喝酒,怕老婆小心眼。那個同學是一個女同學,就編了話說,我去看望董事長。董事長那,我就去過一回。因爲公司的事去的。”
組織部長馮宛平說:“花主任,去過又怎的啦。這事,還要對我們保密嗎?”
花可南說:“真的沒有去過。去了,我會說的。又不是偷吃扒拿,我怕什麼?”
馮宛平說:“上個星期,我去了。專程去看望董事長的。董事長可是說,你常去看他的。”
這可是讓花可南難堪的事。他把一杯酒倒進嘴裡,是掩飾剛纔自己的窘態。
老船工翻船了。酒在嗓子眼那哽住,眼睛瞪了老大,眼球幾乎成了死魚的眼球。
這對於喝酒很有經驗的兩辦主任來說,太丟人了。
在座的雖然是同一條戰壕中混的人,但彼此又都防着對方。誰也不願意被人說成巴結、拍馬屁。挑明瞭,面子上的事,不好看。
邢仕朋不想在這種時候大家鬧成不愉快。他是把大家邀到一塊來的東道主。
“這就要遠征去,大家說些快活的話。這一別,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聚到一起來。”
“邢廠長,你這話說的,像是要去爲遠程公司捐軀似的。”
“難說的呀。邢廠長是烈火中人,出去後,還不走路花了眼,別讓陌生的小娘們給謀財害命了。”
邢仕朋說:“胡說。我邢某人,趙匡胤千里送京娘,坐懷不亂。”
多種經營辦公室主任金蘭插了一句:“就你。拉倒吧。”
邢仕朋已經幾杯酒下肚,這時的興致正好,說:“可惜,你不和我一個組,要不然,我去找張副總協調一下,把你換到我們組。我倆一組,你做督察。”
權正發說:“金主任督察你。到時,你別把金主任給督察了。”
“去你的。”金蘭說:“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邢仕朋今天確實有點亢奮,可能是因爲要出這一趟差,有雄鷹要展翅的喜悅。
這時,他要和坐在身邊的藍琳琳喝交杯酒。
當他的手臂就要穿過藍琳琳的胳膊時,藍琳琳一下子扭開去。邢仕朋沒有提防,身子沒有站穩,一屁股坐下,沒有落到椅座上,滑倒在地上,酒杯裡的酒灑了一身。
他傻樣的向上望着藍琳琳。以前也是這樣玩過的,不知道藍琳琳今天是怎麼了,不知是哪根神經沒有調整好。
藍琳琳今天的心情不好。本是不想來喝這餐酒。無奈,大家平時一塊玩得還算可以,抹不開面子,就過來了。
過來後,她的心事重重。她不想出這趟差。她很少出差,夫妻感情甚好。她是想在家中和老公吃最後的晚餐的。
現在,被自己這麼一鬧,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場面上下不來。藍琳琳只好悻悻然地拉開包廂門,走了。
這一桌人,經常有事沒事聚一塊喝酒,打情罵俏,已經不是頭一回。
只要酒喝上幾杯後,就都沒個正形。有賊心沒賊膽的過過嘴癮。
今天的場面,以前沒有過。
大家面面相覷。
......
另一家酒店的一個包廂裡,也是遠程公司裡的人,這一桌,有采購部長韓欣喜、生產部長束凱、人力資源部長筱平、市場部一處處長劉大發、新產品分廠廠長陳庭中、總裝分廠廠長方元。
這幫人坐到一起後,自然是奔着一個話題,也就是明天他們的遠征。
韓欣喜和劉大發坐成鄰居。
早先,韓欣喜對銷售沒有興趣,做銷售的是去求人家要貨。他做的是採購,是人家單位的銷售人員來求他收貨。可是,從明天起,他就得變換角色,也就關注起銷售這件事。
韓欣喜說出了他的疑惑。
“據我所知,個體戶賈安成做的就是老產品,幫我們做配件的。現在,聽說也仿我們的樣子,也做一些成品。你們說市場在萎縮,他的東西怎麼賣的?他應該關門纔是。”
市場部銷售一處的處長劉大發答疑。
“他呀,做的是和我們同樣的產品,量不大,只是賣到農村鄉鎮上,小打小鬧的。”
有人先是點頭,卻又搖頭,說:“不對啊。聽說,他的銷量不少啊。”
“農民嘛,就那點眼光。我們總不能像他那樣,這條田埂上種幾株黃豆,那條田埂上種幾株玉米。我們是大國企,不可能像他那樣搞小兒科的東西。”劉大發的解釋沒有對題。
其他人對這次突然叫他們出遠門,去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心情自然不好。話鋒也就對準了遠峰。
“這個遠峰,以前可是沒有看出來的一個人。看起來與世無爭的一個人,居然是這樣的搞人,竟然又是搞得人措手不及。”
“這纔是人中的高手。”
“當副總時,不顯山,不顯水的。現在,挪成正的了,纔看出他的真面目。”
“人啊,真的不能以面相看。自從他接任後,我纔開始研究他。他的骨子裡,是這樣的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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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們派出去要賬,我看,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是啊。我也看出來了。”
“依你說,遠峰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等我們都回來後,一切就全明白了。”
“你這個所謂發現,等於沒說。”
這桌飯是韓欣喜安排的。本來,是想大家聚到一處,熱鬧一番,去遠征。每次有大的事情,大家都會藉口聚一聚。
這次聚會的結果,變成了一個同仇敵愾的研討會,研討遠峰爲什麼要來這麼一招。
研討到最後,歸結到一點上:把所有的一把手推到銷售第一線,不僅僅是討債這麼簡單。遠峰接任總經理後,肯定會有不可告人的動機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