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牀
二舅不搭調地敷衍,說話間,手中的木棍已經插進了黑蠟裡了。被硬物觸碰的那層黑蠟,能看到表層的那團異物如實體硅膠般,但是又有些軟,捅上去的位置可以清晰看到凹陷進去的痕跡。衆人看着都不禁捏了把汗……
“嘿,兄弟,醒醒,醒醒……”二舅用木棍推着棺材裡面的‘死人’,無賴地套近乎,不過那堆黑蠟無動於衷。
二舅小心翼翼的用木棍的尖端在屍蠟頭頂上刺進去,不知道屍蠟是被這些黑水泡軟了還是怎麼的,擰了幾下便穿透到了裡面,在穿透的地方,竟然有一些綠色的黏液噴了出來,就像一個熟透了的柿子,裡面的東西都糊成一團了。
液體噴出來不高,但還是嚇了衆人一跳,聞着這味道,這根本就是人死了好多天後發出的臭味,皮膚組織和五臟六腑融化的味道。而這棺木已有百年之久,目前還能聞到這股臭味,按道理來說,已經是很新鮮了。不然理應就是一副乾癟的骷髏。
隨着綠色粘稠液體的流出,原本飽滿黝黑的屍蠟頭部似乎萎縮了一點點,二舅攪動木棍,挑破了屍蠟,讓裂口打開的範圍擴大化,從而更好地觀察到裡面的情況。這具人體屍蠟像是一件腐敗的臭皮囊,被木棍挑破錶層後,終於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大夥能看到屍骸的具體情況,一副似乎還在逐漸腐爛的五官。
五官暴露在空氣中後,發生極其快的變化,那些未腐敗的皮肉組織彷彿如潑了硫酸一般,急遽地乾癟萎縮,而且嚴重變成紫醬色,繼而發黑。
當是時,一股陰風不期而至,穿過衆人進入棺木內,隱約盤旋在棺木,發出低沉的呼咻呼咻迴音,而二舅手中原本就燒得差不多的火棍竟然不早不遲地被吹滅了。
火棍一滅,大夥都心生不妥,僵化在原地,目光全部都盯着二舅手中火棍通紅的炭火。而炭火發出的微弱光線映着他的面龐和棺木內溼漉漉的綠色液體,皆是油光可鑑。
“快,去火堆再抽出幾根火條來。”二舅黑暗中發着話,殊不知,身後的原本熊熊燃燒的篝火竟然在他們全神貫注盯着棺木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滅掉了,由於太過於緊張的緣故,誰也沒有注意到身後火堆的變化。
就這麼在黑魆魆的夜裡,一堆活人圍在百年老棺面前,個個心知肚明,定是要遇見鬼了,忽有一傢伙忍不住,大嚷一聲:“詐屍啦!”便接踵聽到衆人四處潰逃的腳步聲。
不知道是二舅剛纔被活烤懵了頭,個人有些遲鈍,就剩他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握着那根只剩下炭火的木棍。
“奶奶個熊的,都是一羣怕死鬼,見個死人驚成那樣。要是棺內死人做起來了,你們不直接嚇破膽了……”二舅的話還沒說完,原本死寂的棺木內竟然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響……
噓呀——止止止止止……
彷彿有什麼異物從屍蠟內破繭而出,又好像是一種動物的咀嚼聲。
二舅聽得毛髮悚立,手中攥緊了炭火棍,眼睛緩緩地往棺木內下斜,可是就憑木炭的光亮哪能看得見什麼,倒是有發現棺內不明物體的反光點有輕微蠕動的痕跡。
難道真是自己的烏鴉嘴靈驗了,屍蠟要坐起來了?二舅的那張嘴從來沒有靠譜過,自從發現了水怪,這張嘴就像是被開了光,百說百中。
一股更大的不知打哪來的疾風吹來,二舅光着膀子的上身更是寒意入髓,疾風衝撞到棺木內發生迴旋風,造成的聲音更響,同時,自己手中的炭火棍表層急促氧化,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一串火星在木棍上順着疾風宛如彗星一般拖出一條璀璨的星光,呼!它竟然又奇蹟般地燃燒起來了!
這火棍一燃,膨出來的光亮嚇了二舅一跳,像是被什麼人抓弄了一般,爲了渲染氛圍,把火把吹滅,然後重新點燃,但是,現在光亮重新恢復時,眼前的場景還停留在剛纔的瞬間保持不變嗎?
火把的光亮下,二舅的雙眸內反射出兩把潺潺燃燒的火棍,瞳孔又逐漸擴大,嘴巴已經何不攏了。在他的視線下,棺木內原本包裹得完好無損的屍蠟皮囊,在他用木棍挑破的地方,猛然露出了一綹黑澀的頭髮,與此同時,一雙枯槁的僅有一些皮肉相連的腐爛的手從那破洞裡伸了出來……
二舅驚詫得忘記了叫喊,他瞪着牛眼般的眼睛,整個人失魂一般。
腐手把屍蠟皮囊往兩邊撕開,一個完整的頭顱從裡面鑽了出來,喉嚨裡還含含糊糊地噎着什麼話,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就像是一塊涅槃丟棄到淤泥中沉末所發出的氣泡聲。二舅看清楚了,這是一顆女xing的頭顱,腐爛的五官上,溼漉漉的散發着惡臭的頭髮如被很多臭雞蛋砸在腦袋上,留着黃白粘稠的液體。
“呃呃呃……”二舅惶惶得魂不附體,連逃跑都忘得一乾二淨。
女人伸出腐爛的頭顱來後,還恰有其事地低頭用那幾乎掉落的臭爛眼珠子看了看自己的下身,發現自己被一層厚厚的屍蠟包裹,她便一截截地用手撕開,把自己的身體從臭皮囊裡鑽了出來。
這個女人的腹部隆起一大團,而且極其不規則,也很不堪入目,甚至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隆起的腹部潰爛嚴重,就像黏附着一個巨大的腫瘤,中間竟然被腐蝕鏤空,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裡面的五臟六腑心肺脾腎尤可看得一清二楚,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女人竟然懷孕了!
在她鏤空的腹部裡,可以看到她懷胎十月,已經接近臨盆時候,**腫脹如鼓,猶可看見嬰兒在體內輾轉掙扎,這是怎麼個場景啊,彷彿參觀地獄中的分娩一般,那麼充滿噁心,恐懼,死亡,新生,所有的一切赤裸luo地交叉,攪拌,衝擊,讓人看得窒息。
嬰兒在屍體中孕育,然後過了一百年後分娩?
雖說現在腦死亡算不算生命消逝還有爭議,因爲在腦死亡後依靠呼吸機和輔助系統,心臟還會繼續跳動,也能正常呼吸,靠藥物內臟各器官還在工作。供應給胎兒的氧氣和養分不斷,他就還能存活。但是你要說,一具已經成了屍蠟的女人死在棺材裡過了一百年後重見天日時,她竟然奇蹟般地分娩,這,這……
女人似乎沒有感覺到二舅的存在,即使二舅手裡的火棍是唯一的光線來源。她撐着一副半腐爛的乾癟的身軀,似乎是在嘗試着完成自己生前未完成的事情——她竟然在企圖分娩!
從她下身突然汩汩地源源不斷地噴灑出了黑魆魆的羊水,這羊水,就跟白日從棺材的縫隙裡遺漏出來的一模一樣,難道說,她在棺材中分泌了上百年的羊水,都已經變質變黑,化成這種聞之慾嘔的有毒液體了?
女人身上上面還有幾絲襤褸的布料尚未完全融化,但是已經看不出任何顏色做料的痕跡了。腐爛部位露出的骨頭被黑水浸泡,通體黝黑色,但是仍能辨別得出各個部位。她兩手稍稍撐在棺木的邊緣上,然後後退一點,後背靠在棺木一頭,像是要臨盆的婦女,做出給人接生的姿勢。而二舅一時是想不起自己要不要擔當接生護士這個角色了。
女人從喉嚨裡發出令人牙酸的shenyin聲,像是在喊痛,她xiati流出的黑色羊水更多,多到自己的兩隻腐爛的腳都被液體浸泡了三分之一。從她起伏的腹部,可以知道她在逐漸發力,想把孩子從宮內產出。
二舅就像是站在了醫院裡X光透視掃描儀面前,女人腹部內的顫動,抽搐,痙攣,抖動,起伏,收縮……所有的動作看得真真切切,毫無遮掩地展示在了他的視網膜裡。他完全傻了,一動不動。
女人的產道發生了蠕動,更多的黑羊水噴涌如泉,盆骨擴張,兩腿完全粘上了不知是黑色的血和羊水,她在努力產子,鏤空的腹部,白森森的肋骨粘着腐敗肉屑和筋骨組織一張一弛,呈現出活人分娩的一舉一動。
嬰兒的頭顱終於從產道露出了一個小腦袋,那個小腦袋,是那麼的熟悉,二舅差點就以爲是當晚看到的那隻水怪的小頭顱了,但是,這個嬰兒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人的摸樣,沒有動物的毛髮,皮甲,也沒有類似尖耳或者尾椎獠牙之類的,他那麼的完美無瑕,如天使降臨,如河蚌之珍,如山澗之璞玉,一塵不染。
這可是一個在母xing**內正常分娩出來的嬰兒啊,皮膚細膩,胖胖乎乎,多麼的令人憐愛。
嬰兒順利分娩,從產道帶着臍帶掉入棺中,帶着一聲響徹夜空的哭啼,他在百年棺木禁制中,在母親的孕育遠遠超過十月的懷胎**裡獲得了重生,難道這是母愛的力量?在臨死前知道自己無法分娩,將要一屍兩命的情況下,她在被釘入棺木時,自己生出了一層厚厚的屍蠟,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包裹起來,從而給這個無辜的小生命保留一次重見天日的機會嗎?
誰又能給這個石破天驚的故事一個合理的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