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6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連續封鎖數日的天津橋終於再次恢復了暢通,橋上行人絡繹不絕,紛紛向皇城端門匯聚而去。

端門前甲士林立,並有雍王所任命的使臣手持籍簿穿梭於人羣中,將諸彙集於此的朝士們錄名計點。朝士們各着官袍,神情複雜的左右張望,偶爾看到相熟的同僚故友出現在人羣中,或是淺笑頷首,或是湊在一起講述詢問動亂以來各自經歷。

神都城這一場動亂,對朝廷的打擊實在是大。因爲動亂開始便是南衙軍隊直接針對朝士羣體,各種暴力的摧殘讓人苦不堪言。許多門前列戟的朝廷重臣直接遭到了禁軍將士們的寇掠侵擾,一場大劫下來,還能夠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也的確是一件頗爲幸運的事情。

但除了這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之外,聚集在端門前的朝士們心情多數都不算好。

雍王歸國之後,雖然快速的平定了城中各種騷亂、且建立起一個初步的秩序,但朝士們整體參與度卻不夠高。他們彷彿被排斥在外,似乎接下來整個帝國的走向都與他們無關。

坊曲間尋常百姓能夠安生於世已經心滿意足,但這些朝士們終究不是普通的百姓,無論是出於公心還是私計,他們也都想加入到秩序的重建中來。然而如今的神都城已經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樣子,他們過往所擁有的官爵與權力已經沒有了立足的環境。

雖然過去這幾天時間裡,雍王也徵辟了一部分朝士授以職權,可絕大多數的朝士在這個草創的新秩序中都還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整日無所事事、困居坊邸,這自然難免讓人憂懼、彷徨。

今次雍王傳令諸坊、大集朝士,朝士們的響應度也是頗高,希望能夠藉由此次集會,打破此前無從對話的僵局,希望新舊秩序能夠溝通交融,讓世道向好的方向發展。

“稟殿下,在朝凡五品以上職官簿計三百七十員、散官七百八十六員,扣除散、職疊有兩百一十三員,計九百四十三員,端門籤計五百三十二員。五品以下仍待審計……”

日中時分,被李潼任命爲宣命使的宰相李思訓登上端門城樓,手捧計簿稟告朝士彙集情況。

聽到這個數字,李潼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又稍有舒展。官階五品以上,便算是踏上了中高層官員的序列,也是朝廷的中堅力量。

總數九百多人,結果招聚起來的僅僅只有五百多人,連三分之二都沒有達到,無論是這一場動亂給朝廷帶來的傷害,還是官員們並不認可自己的教令而不肯入朝,如此驚人的員額缺口都足以讓人心驚。

但這樣一個數字對比,還是要比李潼心中的預期要好一些。

行臺與朝廷之間的對立本就已經持續數年,在這樣的氛圍影響之下,必定會有相當一部分朝士對雍王的權勢不能正確看待,缺乏足夠的敬服。回到神都之後,他也並沒有對原本的朝士羣體優加撫卹。

在這樣的情況下陡作召集,五品以上官員仍有過半到場,這也意味着人心仍有收拾的基礎。無論到場官員們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但起碼他們對各自的官職仍然擁有着認同感,仍然認可並珍惜自己身爲唐家臣員的身份。

當然,唐家臣員未必是雍王臣屬。李潼站在城樓上向下俯瞰,能夠清楚見到到場的官員們自發的圍聚成一個一個的小團體,團體之間的成員也在互相走動、溝通。

這樣的現象,倒是不必直接指稱爲朋黨,但也足以顯示出官員們彼此之間的人事關係。而這一份人事關係,顯然是與雍王關係不大,因爲早在數年前,雍王於朝中的影響力便被清洗一空、所剩無幾。

李潼此前之所以要繞開朝廷舊有人事結構而新組班底,就是擔心官員們這一份人事關係會掣肘、阻撓他教令的貫徹,希望能通過具體的事務運作、逐步將原本的朝士體系吸納過來。

可是皇帝與廬陵王雙雙斃命,讓他沒有了從容操作的時間,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確立一個唯一的權威,以應對接下來的種種變故。

眼見朝士們聚集的已經差不多了,雖然陸續還有零星加入,但也不會再有大規模的增長,於是李潼便下了城樓,在甲卒們的簇擁之下自端門行出。

“臣等拜見鎮國雍王殿下!”

站在端門最前方的是原本朝廷幾員宰相,分別是禮部尚書王及善、黃門侍郎張錫、兵部尚書孫元亨以及殿中監姜晞。

幾人口稱拜見,但也只是拱手揖禮。這也很正常,宰相乃是百官之首,本身就地位超然,再加上雍王歸國以來對朝臣們多有冷落,以至於朝臣羣體頗有積怨,宰相身爲百官之首,如果在這樣衆目睽睽的場面中表現的過於阿諛熱切,無疑會有傷風骨人望。

但在作揖之後,幾個宰相的反應就變得頗有意思了。首先是王及善這個老人瑞,似乎長久的站立導致體力不支,身軀一晃便腰骨彎曲,直接拜在了雍王面前。另一側的張錫見狀,忙不迭入前攙扶,同樣順勢的膝蓋點地。

至於兵部尚書孫元亨則就乾脆的多,作揖算是代表朝士羣體表達了對雍王冷落態度的不滿,然後便直接拜倒請罪道:“今次神都鬧亂,兩衙甲兵多有悖法,臣當司在事,失職罪大,恭請殿下降罪!”

極短時間裡,四名宰相拜倒三人,唯姜晞直不楞登杵在原地,顯得很不合羣。略作錯愕後,也不敢再風骨自標,同樣拜在了地上,額間已經隱有冷汗沁顯,視線餘光滿是幽怨的瞥着仍在伏地呻吟的王及善。

望着哼哧哼哧粗喘大氣的王及善,李潼心裡暗罵一聲不愧是能從武週一朝挺到現在的老臣,細節上的圓滑真不是吹的。

一邊腹誹着,羣衆矚望之下,他也不得不稍具敬老姿態,上前一步將王及善攙扶起來,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兩臂已經被王及善反握住。

“得見殿下麟趾龍行,臣更有慚老朽無能。當年春宮奉裕,竟夜不疲,孝敬皇帝誇臣忠謹,大帝更解橫刀授臣,顯貴左右。今班列久立竟不能支……”

白髮蒼蒼的王及善一臉羞慚之色,嘴角顫抖着嘆聲說道。

李潼聽到這話更覺無語,但也只能順着王及善話語說下去:“王相公立朝耆老,向年先君用之以力,今小王在事,尤須敬重這一份經久資深,老謀國士,不需再恃筋骨,自有珍惜之處。”

說完這話後,他便將手臂從王及善手中抽出來,不再聽這老先生倚老賣老。這張嘴就是你爺爺你大爹當年如何待我,實在是讓人不爽。當然拋開這一點小情緒,王及善這麼說也是在表態我是你家祖傳的老馬仔,咱們有話聊。

繞開王及善,李潼垂眼望着直言請罪的孫元亨說道:“今日盛集朝士,大計在議,孫相公所陳述且付後議,不必急表事前。”

應付過幾名宰相,他才又將視線轉向在場已經班列整齊的朝士們,大聲說道:“日前都畿板蕩橫生,諸君各有經歷,無復贅言。家國痛失主上,小王倉促就事,然社稷之所興繼,亦不敢私計獨斷。今日祿士盛集,爲家國長謀大計。破賊雖易,凝聚則難。

幸家國仍有恩親在堂,人望不失歸屬,大帝遺書、託事太后,今迎皇太后陛下歸朝,追述大帝遺制、宣恩褒功,諸公獻才於朝堂,小王奮力以定亂,奸邪險惡,不足爲慮!”

說話間,他便翻身上馬,扶劍俯瞰全場。而這時候,端門前羣臣在聽到雍王這一番話後,各種議論聲已是大作,許多人臉上都流露出驚詫之色,甚至有人出班高呼反對。

這樣的場面,李潼也有預見。此前朝廷諸多人事變動,不獨他一系人員被大量清洗,同樣的他奶奶所提拔的臣員也遭到了大規模的貶謫。如今仍然在朝者,相當一部分對武周都是乏甚認同感,對於皇太后再次歸朝自然也都深有牴觸。

但李潼今天本就不是爲了要與他們商量,端門內外具甲數千,將這一片區域牢牢封鎖起來,對於官員們的質疑反對聲充耳不聞,兩眼只是盯着前班重臣們,一時間端門前的氣氛嘈雜又充滿了肅殺。

在雍王的逼視下,前班陸續有臣員行入雍王身後。並不是官位越高、風骨越軟弱,而是所處的位置讓他們所慮更多也更全面。風骨並不能解決切實所面對的問題,而且在場這些反對者也未必就是完全的風骨公義,大有私計摻雜、製造分裂者魚目混珠。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李旦雖然當國未久,於朝中也留下了自己的烙印,特別韋承慶執掌中書後,朝中人事改變可謂深刻。想要將皇太后重新迎回朝中,當然不能獲得這些人的同意。

此前雍王雖然傳檄移除皇帝尊號,但畢竟不屬於朝廷正式的聲令。今日羣臣相聚於此,也未必就是人人屈從雍王淫威,心裡大概已經在打着主意聚衆聲討雍王的檄文,現在雍王又作此反覆之計,自然更加踩到了這羣人的痛處,反對者漸漸聚集起來,神態激動的揚聲反對。

“國中動盪頻生,誠是家國之大不幸!然聖人持符當國,亦海內之衆望。殿下殊號鎮國,亦聖人之所親冊,享恩之隆厚,天下無有過之!社稷遭禍,百姓同悲,殿下不以匡扶爲計,反而強宣亂命!大帝遺制,皇太后屢有違背,當年殿下亦以匡申正義爲功,今自反前事、重造妖氛,能不爲天下恥笑!”

郕國公姜晞眼見羣情激憤,一時間也是勇氣上涌,神態激動的振臂呼喊道:“唐家恩祿所養,豈獨趨炎附勢之反覆下才!殿下恃衆志驕,以詭變爲能,褻弄公器,自有忠直寧死不屈!”

姜晞一番話喊出口來,的確是正氣滿滿、擲地有聲,以至於在場有些已經站到雍王一側的朝臣也流露出猶豫之色,而其他本就反對迎回皇太后的朝臣們則更加的振奮鼓舞,紛紛指責雍王驕橫跋扈。

聽到姜晞一番指責,李潼臉上並無多少怒色流露,但嘴角的譏誚之色卻更加濃厚起來。他擡手示意甲士擂鼓,使得端門前氣氛更加的肅殺,那些反對的朝士們一時間臉色也是青白不定,有的人膽怯喑聲,但也有人更加怒上心頭,在鼓聲的壓制下跺腳怒罵。

“國之用士,不拘一格。唐家創業以來,尤重事功,政教、諷諫,兼而行之!宗家小子,恭勞於事,凡所積進,皆有所循,內外之所創建,豈邪聲意氣能毀!舊年匡正自詡,血袍未洗即戎馬西行,家國使我,不敢辭勞,臥雪飲冰,盼我家國永固,不負恩用。”

李潼再將手一舉,鼓聲悉停,趁着場面一時間的寂靜,他指着姜晞厲聲道:“姜某妖聲誣我,誠是氣壯。然位列宰執,本不以口舌見用。我歸都之前,政事堂狐鼠亂行,殿中君父何在?家國彷徨失守,公器覆於塵埃,當中幾多危難,何事不可捐身成節?竊祿之賊,手足全無定亂之力,節氣俱在口舌之間,如此卑鄙物料,偏偏高位在享。若非章軌阻我,如此狗賊,豈能容你再見青天!”

呵斥完姜晞之後,他又策馬行向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反對者們,指着衆人怒聲道:“昔者家國大事,自有君父裁決,小子唯恭在職事。然逆亂橫生於國中,奸賊充斥於廟堂,大帝血嗣竟爲豺狼食料,宗家長輩灑血人間,家國大恨,有力難施!爾等誣我反覆,然家門之禍慘絕人寰。

強忍泣血之悲,叩迎恩親、重建章軌、以辨是非,刑出有名,不以虐濫殺。爾等久享國祿,不以家國危難爲計,仍要誣我至惡之名,逼我絕於倫情。生人誰無所守?若不能相忍爲國,爾等寧死不屈,我亦寧折不彎,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縱天下與我背道,一身血肉、宗家給我,利刃在手,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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