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乘車出城(萬字)

許儒亦出聲緩道:“安置災民之處,人流嘈雜,長公主金枝玉葉,身份尊貴,若冒然前往,許是不安全。”

鳳瑤轉眸朝他望來,正要言話,顏墨白則先她一步出聲道:“長公主出行,自有本王與暗衛相護,公子亦倒是多慮了。攖”

許儒亦眉頭稍稍一皺,略微擔憂的朝鳳瑤望來。

鳳瑤目光朝他落來,淡聲而道:“宮中的暗衛,並非俗輩,無需顧慮。”

說完,不再觀許儒亦那張擔憂的臉,僅是目光朝周遭朝臣一掃,話鋒一轉,“時辰已是不早,爾等,可還有要事要奏?”

這話一落,無人應答,鳳瑤將目光朝身旁的宦官一掃。

宦官頓時會意,當即扯聲宣佈退朝。

鳳瑤並不停留,牽着幼帝便下朝而去。

待將幼帝交給許嬤嬤與許儒亦後,她便回得鳳棲宮,換了身淡紫紗裙,繁雜的宮鬢也被全數放下,再用髮簪微挽青絲,隨後便領着幾名御林軍,動身出宮。

此際,陽光正好,打落在身上,稍稍有些發熱償。

如此酷暑,倒也不善,也不知大旭周邊的一些地方,是否會因天熱酷暑,而致使乾旱。

思緒略有蔓延,一路上,鳳瑤目光略顯複雜。

待剛抵達宮門外,便見顏墨白已是換了一身白袍,倚着馬車而立,正朝她勾脣而笑。

“長公主來了。”他慢悠悠的出了聲。

說完,他那雙勾着的眼便朝鳳瑤落來了,大抵是從不曾見過鳳瑤如此淡雅簡單的妝扮,一時,他瞳孔倒是稍稍緊了半許,但片刻便已是徹底的彎眼笑開,“以前便有傳言,說長公主雖頑劣成性,但清新脫俗,而今見得長公主穿得裙,卸了宮鬢,倒是着實覺得那傳言是對的。”

是嗎?

從這蛀蟲嘴裡吐出來的讚美之詞,倒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這人太過圓滑嘚瑟,說出來的話,許是不是真的讚美,而是,調侃。

鳳瑤足下未停,但掃他一眼,卻是並不言話。

待在他面前站定時,她沉寂無波的目光纔在他身上隨意一掃,“攝政王倒也卸了官袍,難不成方纔趁本宮換裝之際,攝政王也回王府換了官袍?”

他勾脣笑笑,“外出施粥,若是穿了官袍,滿身威嚴,倒會嚇着某些孩童呢。”

鳳瑤無溫無波的盯他,“若當真怕嚇着孩童,還不如,端正言行,做個良臣。若是不然,太污太佞了,名聲不好,罄竹難書的話,即便不穿官袍,也會嚇着孩童呢。”

這話,鳳瑤說得倒是有些直白,待嗓音落下,她便沉寂淡漠的觀他。

他面上也無半許不悅之意,只是神色之中,似如裝模作樣的卷出了幾分無奈,“長公主何必每番都如此調侃微臣?”

說着,理了理衣上的褶皺,突然間笑得溫雅,“微臣自問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也不曾幹過大奸大惡之事,怎在長公主眼裡,就成了如此不堪的人了。”

“所爲無風不起浪,除去朝中那批牆頭草,攝政王倒可問問這天下百姓對你是何看法。”鳳瑤淡道。

他笑得更甚,“微臣只知,京都女兒對微臣歷來傾慕。此事是真,長公主可差人打聽。”

倒是當真厚臉皮了,連這話都說得出來。

只不過,憑他如今的權勢與容貌,能得女子青睞也正常,畢竟,這天下之人,大多皆有私心,傾慕富貴與權勢,這顏墨白乃大旭攝政王,權勢在握,多金多財,自然受歡迎,但就是不知,那些傾慕他的女子,甚至他王府內的姬妾,是否,真的對他一心一意了。

思緒翻騰,鳳瑤心生冷嘲,並不言話。

正這時,御林軍已是備了車馬來,鳳瑤正要入座宮車,不料足下剛動,顏墨白則慢悠悠的出了聲,“宮車出行,倒是極爲招搖了些。不若,長公主乘坐微臣的馬車如何?”

說着,嗓音一挑,繼續道:“車內已備好軟墊矮桌,桌上有涼茶糕點。再者,微臣的車伕,歷來行慣了郊外那崎嶇不平的路,行車之際,倒也不會讓長公主太受顛簸。”

鳳瑤駐足,淡漠觀他。

他笑得懶散卻又莫名的儒雅,人畜無害一般。

“攝政王既是有心相邀,本宮,便卻之不恭了。正好,本宮也有事要問攝政王。”

鳳瑤低沉沉的出了聲。

這話一落,她便稍稍轉身回來,顏墨白已是立在車邊朝她伸了手,似要親自扶她上車。

鳳瑤極爲淡漠的朝他擡來的手掃了一眼,並不理會,僅是極爲乾脆的自行上了馬車。

顏墨白眼角稍稍一挑,舉在半空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收回,隨即似笑非笑的朝車內觀了一眼,而後也兀自上車。

顏墨白的馬車,着實有些寬敞,車內擺着軟墊與矮桌,桌上的確有茶盞與兩盤糕點,甚至,矮桌一旁還放着棋譜與幾本書,看着倒是樸實無華,甚至略顯文雅。

t t k a n c○ 鳳瑤入得馬車便坐了下來,顏墨白進來後,便隔着矮桌與鳳瑤對坐。

片刻,馬車逐漸顛簸搖晃,緩緩往前,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開始循環往復,不絕於耳。

顏墨白將矮桌上的茶盞朝鳳瑤推了推,緩道:“聽說,長公主今早並未用膳,是以,先喝口涼茶,再吃些糕點。”

鳳瑤神色微動,漠然觀他,“攝政王如何知曉本宮並未用早膳?”

他勾脣笑笑,“朝堂之上,微臣便見長公主臉色微黃,似無精神,是以便有次猜測。”

鳳瑤淡道:“看來,攝政王不止會猜心,更會觀人呢。但若說攝政王在本宮身邊設了耳目,是以才知本宮並未用早膳,如此坦白而說,本宮,許是會更看得起你。”

“長公主倒是高看微臣了。禁宮戒備森嚴,微臣豈有本事在禁宮設置耳目。”他微微一笑,緩然而道,說着,目光凝向鳳瑤面前的茶盞,話鋒一轉,“長公主嚐嚐涼茶吧,這也是從微臣親自栽種的茶樹上採下的花茶,味道不濃烈,但卻清甜,長公主嚐嚐。”

鳳瑤凝他兩眼,並無動作,也不言話。

他似是猜出了什麼,隨即端着他面前的茶盞飲了一口,只道:“雖防人之心不可無,但長公主如此防備微臣,倒也有些過了。若微臣當真要對長公主不利,又何必,如此麻煩?”

說着,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矮桌上,補了句,“這茶水,無毒。”

鳳瑤稍稍挪開目光,只道:“本宮倒是不怕攝政王毒害本宮,而是,本宮不喜花茶。”

顏墨白微微一怔,“倒是微臣估量錯了,本以爲,女子皆喜花茶,不料長公主卻是例外。”

“攝政王終歸非神人,豈能將所有人事皆掌控在鼓掌間。”鳳瑤淡漠無波的出了聲,說着,目光再度朝他落來,低沉而道:“昨夜有宮奴回報,說是,昨夜在攝政王府內數的百官捐銀,多了兩萬兩。”

他神色並無變化,俊美的面容依舊從容淡定,未起半縷波瀾。

鳳瑤深眼觀他,心生揣度,難不成,這蛀蟲本就知曉捐銀多出了兩萬兩?

正思量,顏墨白勾脣輕笑了一聲,只道:“竟是多了兩萬兩?微臣就說,怎微臣府內的銀庫少了兩萬兩銀子,莫不是攝政王府的管家在捐銀子時多數了兩萬兩。”

說着,朝鳳瑤笑得柔和,“不知,那兩萬兩可否退還給微臣?”

這蛀蟲倒是會蹬鼻子上眼,厚臉皮是常態了。只不過,他面容帶笑,看似一片儒雅從容,這言道的話,似也僅是調侃,並無別意。

鳳瑤淡眼觀他,低沉而道:“無論是否是攝政王府的管家數錯,還是宮奴驗錯,這捐銀之事,終是大定。本宮倒也佩服攝政王的本事,竟對百官有如此號召之力。”

他勾脣笑笑,“大旭的朝中百官,本是有精明廉政一點的,只不過,膽小怕事,不敢太過出頭罷了。而那些血氣方剛的清明武將,則早就在國破之際戰亡了,是以,大旭剛從國破中存立,朝臣之中來不及注入新官,是以,僅剩一切不成氣候的歪瓜裂棗,也是自然。”

鳳瑤目光陰沉,“朝中百官,皆向着攝政王,而今攝政王則言他們是歪瓜裂棗,攝政王如此之舉,可是有些過河拆橋了?”

“想來以前劉太傅定在長公主面前進言,說微臣在朝中結黨營私?”他突然不答反問。

鳳瑤淡漠觀他,並不言話。

他勾脣笑笑,“長公主不言,便是默認了。呵,劉太傅說微臣結黨營私,微臣倒得親自解釋一下,對於朝中百官,微臣,從不曾主動親近,更不曾主動拉攏,反倒是,百官趨炎附勢,爭着朝微臣這裡涌罷了。”

說着,瞳孔之中漫出幾許興味,嗓音也幾不可察的一挑,“長公主初次接觸朝堂,許是不知,對於朝臣而言,他們軟硬皆不會吃,但若是,一個勁兒的算計他們口袋裡的銀子,長公主到時候且看,他們是否乖乖就範。再者,抓住朝臣的把柄,也尤爲重要呢,每日夜裡,那京都的風月街上倒是脂粉濃香,處處奢靡,無論進哪家風月場子,皆會抓住幾名屁滾尿流的朝臣呢,如此再一示威,保證那些朝臣死心塌地的爲你賣命。”

鳳瑤瞳孔微縮,冷諷而道:“如此說來,攝政王府的金山銀山,就是從其它朝臣那裡掠來的?朝臣皆向着你,都因攝政王手裡握着他們把柄?”

他慢悠悠的道:“長公主倒是言重了,其實,微臣府內清貧,金山銀山,只是虛話。”

“這次捐款,攝政王是捐得最多,若說攝政王府並無金山銀山,你以爲本宮會信?”

他面上溢出了半許無奈,只道:“不瞞長公主,微臣,只是差人包了一條河渠,養漁賣漁罷了。這些年存積的血汗銀子,也在昨日之內,全數捐入國庫了呢。”

“堂堂攝政王,竟會差人打漁賣漁?”

他緩道:“微臣不若國舅等人,在京都城內有良田,有旺鋪。微臣以前過慣了窮日子,是以,便一心想得富裕安穩,思來想去,便差人養漁打漁了,如此,不止微臣兜裡進了金銀,便是青州一代的漁民,也有金銀入囊呢。”

說着,微微一笑,語氣突然有些幽遠,“不瞞長公主,比起京都城內的繁榮,青州,倒更像是避世清寧之地,那裡,特別是春日或是秋季,定山花爛漫,或山楓成片,景緻壯然,再則夜裡,河上,定燈火處處,漁舟唱晚。若有機會的話,長公主可去看看,定不負此行。”

“如此說來,攝政王對青州之地倒是極喜。”

他擡眸朝鳳瑤掃了一眼,勾脣笑笑,瞳孔也驀地有些幽遠,卻突然不說話了。

鳳瑤低沉無波的朝他打量,不動聲色。

則是片刻,他便垂眸下來,語氣悠長,“是啊,微臣自小便在那裡長大,如何不喜,呵。”

鳳瑤默了片刻,神色略顯起伏,“據本宮所知,青州靠南,青州河的對面,似是大楚之地。”

他擡眸朝鳳瑤望來,勾脣而笑,“青州河的對岸,的確是大楚之地。只不過,兩岸之人皆友,早已不分你我了呢。”

是嗎?

鳳瑤神色微動,“如此說來,青州之地倒是民風淳樸。”

他點點頭。

鳳瑤繼續道:“攝政王昨日便說你是孤兒出生,那你的雙親,可是青州人?”

他嗓音幽遠,“是青州人。都淹死在河裡了。微臣五歲便成孤兒,喝青州河水長大。”

他這席話,聽着雖略微幽遠,但卻不像是虛話。

只不過,這顏墨白歷來不像個能與人交心而談的人,此番他突然極爲配合的說出這些來,究竟,是發自肺腑的突然言道,還是,因着昨日她突然提及他的身份,從而,聰明狡詐的他,便專程給她演了一齣戲,打消她顧慮?

思緒翻轉,鳳瑤心底突然增了幾許複雜,不再言話。

顏墨白凝她幾眼,隨即將目光垂落在矮桌,平緩而道:“長公主不喜花茶,這些桂花糕與蛋酥糕,可喜?”

鳳瑤回神過來,目光微垂,在桌上的兩盤糕點上掃了一眼,只道:“攝政王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本宮如今,並不額了。”

他緩道:“長公主鳳體,還是自己惜着爲好,畢竟,大病初癒,總該是小心顧着點兒的。”

鳳瑤淡掃他一眼,無心多言。

她身子如何,她自是知曉,前些日子雖在別宮苟延殘喘,回天乏術,但後來卻莫名的緩了過來,雖讓她自己都覺得詫異,但卻不得不說,她這條命,着實有些硬。

這幾日,雖也心思焦慮,滿身厚重,但湯藥則是未曾太過懈怠,再加之這幾日身子骨不曾太過異痛,並無大礙,是以,便也開始隨之任之,不曾太過在意了。

馬車顛簸搖曳,平緩往前。

車內,鳳瑤與顏墨白皆未再言話,周遭氣氛也略顯沉悶。

鳳瑤眉頭稍稍一皺,隨即突然伸手,撩開了一旁的馬車窗簾。

瞬時,微熱的風迎面而來,眼裡,則見百姓遊走,攤販舉着貨物吆喝,民生百態。

“遙想當日大盛之軍入城之際,城中各處貨攤被颳倒,孩童被嚇哭,百姓紛紛瑟縮在屋,不敢出來半步。但這才半月不到,這京都城內,便已恢復繁榮,看不出半點戰亂過後的蕭條。”正這時,顏墨白懶散緩慢的嗓音揚來,說着,話語頓了片刻,繼續道:“這一切,都是長公主功勞。”

鳳瑤神色幽遠,並不言話。

只是心底深處,則浮出了司徒夙那張清冷肅肅的臉,一時間,目光也跟着顫了一下。

正這時,身旁有人擠了擠,鳳瑤回神,才見顏墨白也擠了過來,也正就着這狹小的窗戶朝外觀望。

瞬時,一股淡淡的墨香襲來,略微清雅,並不濃烈。

“當日大盛敵軍來襲之日,攝政王正於府中養病,是以,那日這京都城內慌亂的情形,攝政王又怎知曉?”鳳瑤不動神色的問。

顏墨白則緩道:“那日微臣雖病在府中,卻也關心國之大事,是以,那日的民生如何,微臣也是知曉的。”

鳳瑤不再多言,只道:“有時候攝政王的話,看似說得倒是極爲真切,讓人挑不出刺來,但是非曲直,甚至真相如何,攝政王自己清楚。再者,憑攝政王這身子骨,倒也不像是容易生病之人,甚至於,竟還病得下不了榻,難不成,攝政王的體力,竟還比不過劉太傅這些老臣?”

“微臣身子骨看似不弱,但也絕非未有病秧之處。有時候病情的確來得急,也非微臣能預料到的。再者,微臣之言,皆是屬實,長公主一直懷疑,只因長公主,從來不信微臣罷了。”

鳳瑤淡掃他一眼,瞳孔微縮,只道:“若攝政王能忠心耿耿,真正爲我大旭效力,本宮,何能不信你。”

他勾脣笑笑,卻不說話了。

“攝政王爺?”正這時,突然有人似是認出了顏墨白,當即驚喜而喚。

鳳瑤微怔,下意識的循聲而望,便見道路之上,一名賣菜的農婦正驚喜的朝馬車望着,隨即眼明手快的抓起一捆攤子上的菜蔬便朝馬車追來。

“停車。”顏墨白溫和出聲,馬車驟然而歇。

這時,那農婦已是湊近了馬車窗邊,一張臉略顯黝黑,但面上的笑容卻格外淳樸。

“上次攝政王爺救了我家小兒,我一直無機會當面與王爺道謝。今兒終於是見了着,王爺,這菜蔬你拿着,我身無長物,只能送王爺這些,望王爺莫要嫌棄。”

農婦突來的熱情,令鳳瑤怔了一下,若非見得農婦眼底那盡是激動真誠的笑,鳳瑤都要以爲這番激動的場景是顏墨白故意洗白自己的安排了。

“你家孩兒極是聰明,機靈得當,當時我救他後,也極是喜好這孩子。日後,你且好生栽培他。”正這時,顏墨白平緩出聲,待尾音一落,他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已是探出了車外,略微有禮的接過了農婦手中的那困青菜,“多謝。”

農婦面上笑得燦然,只道:“自家的伢子,自家肯定會好生栽培的。難得王爺也誇他,他若知曉了,定不知道高興到哪兒去了。”

顏墨白緩道:“如此便好。你且先忙你的,我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農婦忙道:“王爺先忙,先忙。”

周遭,已略遠的圍了不少人,紛紛側目而望,卻不若奸臣過市,人人鄙夷喊打的陣狀。

片刻,馬車再度緩緩而動,漸行漸遠。

鳳瑤回眸,掃了一眼放在車內的那困菜蔬,瞳孔微縮,低沉而道:“倒是不料,攝政王出巡,竟也如此受歡迎。”

他微微而笑,嗓音儒雅如風,“前幾日,微臣在馬蹄下救了那婦人的孩子罷了,不料今日出行,竟被她認出來了。”

說着,似是來了行至,挑聲而問:“在長公主眼裡,如微臣這般人,若是出巡的話,定如鼠類過街,人人喊打?”

鳳瑤淡道:“本宮倒是並無此意,只是詫異,如攝政王這般人物,竟也會親自出手救人。再者,方纔那農婦,看似貧困,以賣菜爲生,攝政王多金多財,又爲何還要伸手要那農婦的菜,難不成,攝政王摳慣了朝臣的銀子,便也吝嗇到連農婦的菜都要收了?”

這話一落,鳳瑤神色微沉,靜靜觀他。

他面上依舊一派從容,才平和而道:“若不收她的菜,自會被她認作嫌棄。有時候,也非拿人手短,而是,一種禮數罷了。”

鳳瑤凝他幾眼,不說話。

這人無論做什麼,似乎都有他的理由,無論是強詞奪理還是其它,他都會將一件略微牴觸甚至不善之事極是完美的圓過去。

想來,他能從邊關守將混到今天這一手遮天的位置,若沒點本事,沒點心計,自也是不可能的了。

思緒如此,鳳瑤再度回頭過來,目光朝車外觀望。

顏墨白微緩而道:“掀開簾子,倒易曬着太陽,長公主不熱?”

鳳瑤低沉而道:“車內悶熱,若不掀開簾子,自是更熱。”

“長公主可聽過心靜自然涼的道理?”

鳳瑤眼角一挑,轉眸朝他望來,眼見他笑得儒雅溫和,奈何額頭上也已是布了層薄汗,她面上略微漫出了幾許冷嘲,只道:“心靜自然涼的道理,本宮自然聽過。只不過,依照攝政王這話,難不成攝政王此際便是極爲心靜,是以涼快了?”

他微微一怔,隨即慢騰騰的挪開目光,不言話了。

馬車,一路搖曳,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不絕於耳。

待出得京都城門後,雖道路崎嶇,但官道周遭倒是樹木茂密,烈陽也被遮住不少,迎面而來的林風,也終於是有了幾許涼意。

鳳瑤將簾子撩着打了結,以便林風吹進車來。

回眸,便見顏墨白已是在車上挑了本書正兀自而看。

如此與他對坐,着實百無聊賴,更何況,蛀蟲當前,無論是姿態還是威儀,她都不能懈怠。只是這顏墨白,倒是滿身懶散,白衣溫潤,此際看書,倒也看得有些認真,竟連她在看他都不知。

誰說,佞臣貪吏便該肥頭大耳,大腹便便,舉手投足皆該一副耀武揚威或是滑膩之氣,但如今這顏墨白,容貌俊然,溫潤儒雅,看起書來,着實如君子賢士無異,倒也是令人大開眼界了。

馬車再度朝前行了不遠,沉寂壓抑的氣氛裡,突然,後方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鳳瑤下意識的朝車窗外觀望,則是片刻,便見一輛馬車微快的從她眼前路過。

只不過,許是車內悶熱之故,那輛馬車內的人,不止半趴在車窗,手裡的扇子還不住搖晃。

那人,面容則略顯俊然,奈何神情懨懨的眼睛剛剛隨意的朝鳳瑤這邊掃來,鳳瑤淡漠無波的朝他觀望,則是片刻,那懨懨的目光,便與鳳瑤的眼對了個正着。

鳳瑤神色一怔,那人,則是眼珠子一瞪,瞳孔驟然漫出驚恐,隨即渾身也不受控制的顫了幾顫,在手中的墨扇落下馬車之際,他的腦袋已是迅速縮回了窗內,更瞬間掩好了簾子。

好一個敗家嘚瑟之子,上次在街上碰上他,他腳底抹油溜得快,她便也不再追究,再加之這幾日事務繁忙,她倒也有些忘了這人擅自出府之事,卻是不料,不料這人竟敢囂張膽大的再度出府,甚至,還敢出城。

無疑,這浪蕩子是將她的禁令當做耳邊風了。

思緒翻轉,鳳瑤瞳孔驟然而縮。

正這時,那輛馬車突然加快,飛似的朝她眼前滑過。

“花謹!”鳳瑤扯聲一吼。

奈何這話卻不曾震停那馬車,反倒震得顏墨白從書中收回了目光。

“長公主看見瑞侯了?”他慢悠悠的合上書,懶散而問。

鳳瑤冷掃他一眼,並未搭理,下意識的扭頭朝簾外的車伕令道,“攔住前面那輛馬車。”

這話一落,馬車依舊緩慢而行,並無加快。

鳳瑤眉頭一皺,目光朝顏墨白落來,他勾脣笑笑,慢悠出聲,“伏鬼,劫住前面的馬車。”

鳳瑤神色一沉,不及反應,瞬時,馬車驟然加速,鳳瑤下意識的伸手捉住了窗棱,穩住了身形,顏墨白則懶散而坐着,面無異色,脫口的嗓音依舊顯得儒雅隨意,“微臣記得,上次在朝堂之上,瑞侯公然對微臣無禮,長公主百般維護,僅將他緊閉在府中,而今,長公主命令猶在,在瑞侯則出現在城門之外,不知這回,長公主要如何處置瑞侯?”

鳳瑤冷眼觀他,不答反問,“攝政王認爲該如何處置?”

他眸色流轉,勾脣笑了,“如此玩世不恭,花天酒地之人,不若,卸了他的官職,如何?這般一來,想來老瑞侯也能釋然了,而長公主,也能免除禍患。”

“攝政王如此言道,可是想對瑞侯公報私仇?”鳳瑤冷道。

她可是記得,當日朝堂之上,花謹發起瘋來,可是想打這顏墨白的。

這話一落,顏墨白麪色並無變化,僅是平和無波的朝鳳瑤望着,“只懂花天酒地的浪蕩子,一事無成,說不準何時便能惹出禍端來。如此人物,最好棄用,難不成長公主還希望他會改邪歸正,爲國效力?”

他言語極爲懶散,語氣則透着幾分淡諷,卻是尾音剛落,鳳瑤坐下的馬車驟然停了下來。

瞬時,周遭嘈雜凌亂的車輪與馬蹄聲同時消停,窗外,有陽光自樹縫打落,地面光斑微微,格外明亮。

鳳瑤坐下的馬車,正橫亙在道路中央,擋住了花謹馬車的去路。

而從窗外放眼看去,鳳瑤只見花謹馬車的車伕正面色驚愕的朝這邊望着,大抵是嚇得太過厲害,連帶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們,你們是何人?”

這話一出,無人應聲,而花謹馬車的簾子也似是被人緊緊的捉着,擋住了車內的一切。

鳳瑤神色微沉,低沉而道:“還不出來?”

這話一落,花謹馬車的簾子一動不動。

鳳瑤興致缺缺,嗓音也突然有些陰冷,“怎麼,瑞侯竟是膽大到連本宮都喚不動你了?”

瞬時,花謹馬車的簾子抖了記下,片刻之際,一隻手從簾子內探了出來,隨即微微將簾子一掀。

鳳瑤瞳孔微縮,本以爲花謹車內僅坐了花謹一人,卻是不料,他車內除他之外,還塞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衣着倒是明豔,但卻濃妝豔抹,目光卻無半分怯怯,僅是故作羞澀,着實將風情媚骨演繹得淋漓盡致。

果然,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身邊,便也會交什麼樣的人,亦如這花謹,本身作風不良,驕奢淫逸,這倒好,身邊的女人也是如此風情萬種。

“瑞侯這是要去哪兒?”鳳瑤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問。

花謹嘴角僵了僵,眼睛神色飄忽,就是不敢朝鳳瑤望來。

他也不回話,整個人滿面緊張的僵坐着。

鳳瑤心底也跟着沉了半許,“既是說不出話,想來瑞侯的舌頭長着也無用。”

花謹目光驟然一顫,還未立即言話,身邊的濃妝女子則朝鳳瑤望來,柔魅而道:“敢問姑娘又是哪位,竟對瑞侯如此凶神惡煞?”

這話一落,花謹渾身顫得越發厲害,那女子似是察覺,輕諷而笑,“瑞侯這是怎麼了?竟是怕她怕得這般厲害!難不成,她便是瑞侯府中的母夜叉,來對瑞侯,捉姦的?”

柔魅的嗓音,酥骨不淺。

大抵是,風月之人,無論是姿態還是言行,皆可將那一股媚意演繹得極爲完美。

“姑奶奶,你可是想害我哥?我雖打着我哥的旗號出來,威風威風,但也不能太過招搖,不能見人便宣揚我是我哥!”花謹終於是坐不住了,朝身邊女子小聲埋怨。

隨後強行按捺心神,扭頭朝鳳瑤望來,忙道:“咳,咳,長公主倒是認錯了,微……草民,草民並非瑞侯,而是瑞侯的堂弟。呵,我堂哥近日正被長公主軟禁在侯爺府,難不成長公主忘了?”

此生之中,雖遇過荒唐之事,但卻不曾遇見過如此荒唐,張口胡謅之人。

再瞧花謹那顫得眼珠子都快落下來的模樣,鳳瑤心底陰沉,連帶面色都冷了幾許。

倒是真被這顏墨白說準了,如花謹這種巧言令色,驕奢淫逸之人,如何能用?

“你若不爲瑞侯,何來知曉本宮身份?本宮倒是不記得,本宮見過……瑞侯的堂弟。”鳳瑤陰沉道。

花謹一震,話語噎住,似是覺得有些包不住火了,又見鳳瑤面色冷得慎人,他面上緊張憋屈,最後終歸是破了功,急忙從馬車上溜了下來,求道:“長公主饒微臣一回吧!微臣的確一時忍不住,纔出府遊玩兒,望長公主再饒微臣這一次。”

這話一出,那馬車上的濃妝女子也是坐不住了,當即面色震撼的下得車來,朝鳳瑤跪下。

鳳瑤長嘆了一口氣,遙想老瑞侯倒是廉政清明,卻不想生出來的兒子,竟是這等性子,倒也是廢了。

枉她前些日子看在老瑞侯的面上饒這花謹幾回,卻是不料,這種驕奢之人,早已定性,改不了了。

思緒翻轉,鳳瑤陰沉沉的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只道:“瑞侯膽大,三番五次行爲不恭,甚至還敢將本宮之令徹底違逆,看來,瑞侯只適合酒足飯飽,女子在懷的清閒日子,不適合當我大旭官員。”

他驚得不淺,臉色都白了一層。

猛的朝鳳瑤磕頭,“微臣知錯了,求長公主再饒微臣一回。若是長公主因此卸微臣官職,微臣會沒命的,求長公主開恩。”

鳳瑤冷掃他兩眼,瞳孔一縮,隨即淡漠無波的伸手放下了車簾子,不見爲淨。

“長公主放棄瑞侯了?”正這時,顏墨白迎上了鳳瑤的眼,平和無波的問。

鳳瑤不答。

他則勾脣而笑,只道:“長公主能看清瑞侯爲人,遠避小人,倒是明智。如瑞侯這般人物,留着,本無用。”

鳳瑤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冷眼觀他,“攝政王又何必落井下石,花謹雖荒唐無用,但攝政王明明有用,卻將所有招數都用到本宮身上來了。”

說完,不欲與他多言,話鋒一轉,“天色已是不早,爲防錯過施粥時辰,自得加緊趕路了。”

顏墨白緩道:“此地離流民安置之地已是不遠,長公主無需太過擔憂。”

這話一落,他嗓音一挑,“伏鬼,行車。”

伏鬼恭敬在外應聲,嗓音低沉厚重,無波無溫,就像是從閻羅殿裡飄出的猙獰聲音一般。

片刻,馬車便開始逐漸搖曳,緩緩往前。

花謹祈求的嗓音,淹沒在了馬蹄與車輪聲裡,隱隱約約的,聽着倒是有些撕心裂肺。

鳳瑤面色沉寂,目光平靜,無動於衷。

顏墨白則似笑非笑的觀她,也未再言話。

不久,馬車再度停了下來,車外略顯嘈雜,似有不少人。

伏鬼在外恭敬無波的道:“主子,到了。”

顏墨白緩緩起身,率先下車,待鳳瑤挪至馬車邊緣,便見顏墨白如同今早一般,再度朝她伸了手,勢要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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