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鳳瑤淡然平寂的回了一句,說着,目光下意識朝帳口那稍稍傾斜而入的光線掃了掃,低沉道:“此地離大英不遠,且重軍當前,你當真敢離開軍營半步?但若,一旦你前腳離開,大英突襲之兵後腳便至,你該當如何?”
顏墨白麪色分毫不變,整個人淡然從容,似是不被鳳瑤這話分毫所擾。
他僅是挑着眼睛朝鳳瑤笑,那雙漆黑的瞳孔略微夾雜半抹微光,慢騰騰的道:“如今正查不到大英的確切之地,倘若有大英突襲之兵主動而來,我自然樂得其所。便是你我不在營地,我大周精衛,自也是驍勇善戰,可一舉將大英突襲之兵全然活擒。”
是嗎?
“大英之人皆是擅蠱擅毒,且佈陣之術也極爲了得,你就這般自信你大周的精衛活捉得了大英的兵力?”鳳瑤莫了片刻,直白淡漠的問。
顏墨白緩道:“大英之人擅蠱擅毒擅行軍佈陣不假,但鳳瑤也莫要忘了,我也可擅毒擅蠱擅行軍佈陣。”
“你蠱毒之術有大英之人厲害?”鳳瑤抑制不住的冷笑,只道是顏墨白這話着實是太過狂妄。
卻是這話一出,顏墨白便懶散自若的繼續道:“f大英之人雖大多擅毒擅蠱擅行軍佈陣,但也不是人人都精,就如,一國之中,有兵馬元帥極是驍勇善戰,威風凜凜,但畢竟是少數,且最是繁多的,則是能耐平平的無能之輩罷了。如此,大英的確有人極是精通毒蠱與佈陣之術,且精妙得令人咋舌稱歎,但至少那些人,並非是突襲而來的先鋒死士。是以,我倒是認爲,那些突襲而來的大英兵力,不過是能耐平平之輩,就爲探我大周兵力的虛實罷了,何能爲懼,且只要有大英之人敢來,我自然也是得好生待客,讓那些人盡數留在我大周營地,忘了回得大英去回話纔是。”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是淡定自若,一時之間,鳳瑤也不知他究竟是準備好了一切,還是太過自信,全然未將大英突襲之人放於眼裡。
只不過,他能如此自信,自然也是好事,只不過,就怕這廝太過傲然驕縱,從而,輕敵。
“大英之人終還是不可小覷,是以你還是多加防範爲好。”鳳瑤沉默片刻後,便再度低沉沉的回了話。
顏墨白勾脣而笑,“鳳瑤無需擔憂什麼。你也是知曉,我顏墨白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我既是敢如此說,自然也是因我大周十萬精衛,抵得過大英之人。”
大周精衛的確厲害,只是這其中,偏偏摻雜了大盛的降兵。顏墨白用大盛降兵本是兵行險招,如今又滿身自負,不將大英可能會來的突襲兵力放於眼裡,他這幾番之舉,也着實讓她憂心鈐。
思緒越發的翻騰,複雜壓抑重重,卻是正待沉默,顏墨白已緩緩下榻而立,開始慢騰騰的穿起外袍來。
待得一切完畢,他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皺的外袍,隨即便將目光朝鳳瑤落來,溫潤平和的道:“鳳瑤莫要擔憂太過。你且信我便是。我顏墨白行事曆來步步爲營,我能如此自信,自然,也因一切皆布控得當,全盤操縱,是以,自然不懼他大英突襲之兵。”
這話入耳,鳳瑤翻騰的心底才逐漸鬆了幾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增了幾分釋然,幾分幽遠。
“太過自信並非好事,但若你已布控得當,便自然也可稍稍心安自信。只是今日,外面天涼,去鎮子走走便大可不必了。”鳳瑤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出了聲。
顏墨白則緩道:“鳳瑤一路行軍趕路而來,就不打算出去好生放鬆放鬆?許是幾日過後,你我又得朝大英繼續行軍,那時候風餐露宿,危險重重,生死都無定數,更別提,有空能稍稍放鬆遊玩了。”
鳳瑤眉頭一皺,心有起伏。
顏墨白深眼凝她,瞳孔微沉,繼續道:“出鎮子走走吧。我也有多日不曾放鬆遊玩過了。許是過了這次,日後便再無空閒遊蕩了呢,且萬一日後兇險不定,性命不穩,那時候,我許是沒命與你再一道閒暇晃盪,互相而伴了。”
鳳瑤臉色陡然一沉,“何謂性命不穩!如今還未真正與大英交鋒,你如今竟連這些話都說出來了。你顏墨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步,方纔不是也好自信滿滿麼,怎麼,竟這麼快就開始消極了?”
他微微而笑,不深不淺的將鳳瑤所有反應全數收於眼底,“命運陡起,突發之事太多,誰也不知下一刻會如何。我雖是滿身自信,但自然,也有算計之外的時候。”說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平和溫潤的將話題拉了回來,“是以,今日那鎮子,鳳瑤可要隨我一道去走走?”
這些話,驀地入得耳裡,也終還是觸動了鳳瑤的所有心絃。
他說得並沒錯,無論她如何牴觸甚至不喜他這話,但他說的卻終歸是事實。
是了,命運本是陡起,且前路漫漫,兇險不定,誰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甚至於,便是她也料不到日後真正再度啓程行軍出發大英之後,她與顏墨白,最終能否雙雙安然而歸。
但若,無法安然而歸……
越想,心思便似被這種未知的揣度纏住了一般,且還在層層發緊,卷得人心底發沉發痛,壓抑緊烈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鳳瑤?”卻是不知過了多久,顏墨白那略微發緊的嗓音突然鑽入了耳裡。
她這才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陡然回神過來,待擡眸下意識朝顏墨白望來時,則見他眉頭微皺,俊雅的面容夾雜半許複雜,眼見她擡頭望他,他似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勾脣朝鳳瑤笑了,“不過是去鎮子走走罷了,鳳瑤怎這般難以抉擇?但若你當真不願去,我們待在營地中休息也是尚可。”
“去吧。”
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鳳瑤便低沉幽遠的回了話。
他眼角稍稍一挑。
鳳瑤繼續道:“本是閒來無事,既是這營地你已全然佈置好,此番外出去走走,也是尚可。只是,此地離鎮子大概多遠?”
“水路的話,大概半個時辰。”他微微斂神,從容無波的回了句。
鳳瑤淡然點頭,也未耽擱,僅是開始稍稍坐起身來,隨即便開始拿着外裙穿上。
待得一切完畢,下榻而立時,顏墨白已喚來精衛送了早膳過來。
早膳倒未有昨夜膳食那般可口豐盛,但卻重在清淡養身。
鳳瑤草草吃了幾口,隨即便不再動筷,顏墨白僅是擡頭掃了她一眼,也極爲難得的不曾勸她多食,反倒是待他也用膳完畢後,他一面吩咐精衛將膳食全數撤走,一面則緩步坐定在了軟塌,而後溫潤清淺的望着鳳瑤笑,“鳳瑤幫我挽發可好?”
突來的這句話,無疑是再度在鳳瑤的意料之外。
只道是雖與這廝和解,但也不得不說,這廝着實太過喜歡瞪鼻子上眼。
“你能自行挽發,便自行挽。”鳳瑤凝他一眼,淡然出聲。
他對這話也分毫不詫異,面色也不曾變化半許,僅是神色微動,薄脣一啓,再度朝鳳瑤緩道:“我手臂有傷,並未好全,稍稍舉劍倒是尚可,但若將手舉高至頭頂,這兩日之內,倒也是有些困難。”說着,似也不願勉強她,繼續道:“若鳳瑤不願爲我挽發也罷,我喚伏鬼進來便是。”
他態度極是溫潤諧和,並無半點鋒芒。
卻待他這話落下,鳳瑤眉頭微蹙,終是低沉沉的問:“你手臂何時受的傷?”
“這就不知了,許是舊傷未愈,又許是前些日子行軍途中因着車馬陷在了雪地,是以便用力拉馬推車傷到了手臂筋脈。”
鳳瑤面色微變,瞳孔越發一深,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纔開始緩緩起身往前,站定在了他身後。
他不知從何處掏了把梳子出來,極是應景的遞到了鳳瑤面前。
鳳瑤朝那梳子掃了一眼,隨即便伸手接過,繼續道:“往日你不是傲然得瑟,金剛不壞麼,怎近來這些日子,竟身子骨時常毛病不斷。”
說完,手中的梳子微微而動,略微仔細的在他滿頭的墨發上梳動。
顏墨白緩道:“既是肉血生長之人,又如何能當真金剛不壞。且我之孱弱,這世上除了伏鬼悟淨之外,便也只有你才見過。是以,常人尚且可認爲我金剛不壞,但鳳瑤你既知實情,自然得多體恤體恤我纔是。”
這話入耳,鳳瑤心生牴觸,淡道:“別人體恤你有何用,最該體恤你的人,是你自己。倘若連你自己都不在意自己,還奢望旁人會極好的體恤你?”
“並非奢望,而是,只要真正有情有意,只要心繫對方了,自然,會體恤對方。就如,昨夜我渾身發冷時,鳳瑤不是也心軟下來,不僅餵我吃了藥,還從後將我環抱而緊?也如此時此際,你知我手臂不適,便也在此親自爲我梳髮?”
鳳瑤眼角一抽,頓時被他這話堵得無法反應。
顏墨白則繼續道:“是以,自己不體恤自己,終還是有人能比自己還要體恤自己。也如我對鳳瑤你,我顏墨白雖滿身磅礴,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是窮盡我此生一切,哪怕是我這條性命,我也會護你周全。大抵是經歷過生死,雖不怕閻羅,但卻怕分離。我甚至多番想過,倘若有朝一日我當真免不了一絲,我寧願會爲你而死,亦或是,死在你前頭。生死分別之事太痛太痛,我此生僅經歷一次便不敢再歷,是以,倘若有朝一日我活不成了,鳳瑤僅需轉身極快離開便成,且也千萬……莫要出手救我。”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極是厚重幽遠的嗓音道出,雖語氣略微認真的卷着幾分雲淡風輕,但這腔話入得耳裡,無疑是將鳳瑤的五臟六腑都狠狠震得發痛。
生平之中,着實不喜傷感的話,且顏墨白這廝明明就不是個喜歡錶露頹弱與傷感的人,竟也言道了傷感,是以,正是因爲他不同尋常的言道這些,從而,才惹得她心緊心痛吧。
“顏墨白。”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才稍稍穩住情緒,低低的喚他。
“嗯。”他頭也不回,端然而坐,從容溫潤的回了句。
“世事起伏,雖不知兇險,不知前路,但你若受危,我姑蘇鳳瑤自也會護你周全。既是一道前往大英,自然,得一起安然抽身而離開。”
“但若,你救不了我,且還得因救我而搭上性命呢?”
鳳瑤滿目幽遠,心思起伏劇烈,搖曳不定。卻是半晌後,她終是全然斂神下來,低沉幽遠的道:“那也是命。”
“你割捨得下幼帝?若我受危,你全然可走遠,從而,再趁機逃回大旭。”他瞳孔也極爲難得的顫動半許,沉默片刻,再度道。
“我自是割捨不下徵兒。但我也知曉,若連你都性命受危了,我自然,也逃不出大英之人的手心。畢竟,我此番領來的暗衛不過杯水車薪,我若要真正離開大英,必定得勞你相助。更何況……”
話剛到這兒,鳳瑤瞳色一顫,突然便噎了後話。
顏墨白終是轉頭過來,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極是認真的朝她凝來,“更何況什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