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落,不待鳳瑤反應,牽穩她的手便拉着她緩緩往前。
冷風凜冽,肆意的吹拂在身,本是涼薄,只是即便如此,這等涼薄,竟還比不過心口的揪痛與寒涼。
鳳瑤擡眸掃了掃他那瘦削高挺的脊背,到嘴的話,終是下意識噎住,僅是滿面冷冽的隨着他的牽引緩步往前。
不多時,兩人一道行至了大旭營地那兩樓之高的火臺下,顏墨白也未做分毫停留,拉着她便朝火臺的木梯行去,直上二樓。
此處營地的火臺,着實與曲江對岸那大周精衛所建的火臺如出一轍,二樓之上,也是修了門窗,放了長桌與竹椅,只是,此處的火臺,明顯比對岸的大周火臺多了一道窗戶,且那多處來的一道窗,正置右側,也正巧是對準了大旭的營地攖。
只是,此屋之中的長桌之上,卻是空空如也,並未放得什麼文案之物,想來贏易也歷來不曾在此久呆辦公。
鳳瑤轉眸朝周遭掃了幾眼,則是片刻,整個人便也被顏墨白牽着站定在了那道右側的窗旁,而待放眼朝窗外一觀,目光闊達幽遠,着實能大概的將整個大旭營地全數收於眼底償。
顏墨白擠着站在她身邊,修長的指尖擡手朝外一指,“行軍作戰,自是免不了傷亡,但我今日也曾答應你要爲你護得大旭兵衛,是以,我已是努力過了,儘量將大旭兵衛的傷亡降到了最低,後待大戰平息,我也曾差人大概的點兵過了,贏易今日遣去了五萬大軍,而今,該是剩了四萬六,損了四千,而那些剩餘的兵衛,便皆在那處立着了,長公主可先看看,那密集的一羣羣人,數目絕非有少。”
鳳瑤下意識的順着他的指尖望了出去,的確見得那營地最遠之處,有密集的兵衛大堆而列,黑壓壓的一片,看似的確兵力渾厚壯大。
她神色微動,心底對於顏墨白這話,自然也是信的。顏墨白行事,她姑蘇鳳瑤自是心安,只不過,也僅限於行大事罷了,但若論及其餘之事,這顏墨白,終是令她失望的。
又或許,本也並非是全然冷血無情之人,既能破天荒的對她姑蘇鳳瑤動情,便自然也能對司徒凌燕破例心軟。
畢竟,她與司徒凌燕,都算是與他共過生死之人,這顏墨白能對她姑蘇鳳瑤破例,自然也能對姑蘇凌燕破例。
人性便是如此,一旦有軟肋與裂縫,在面對有些人或事上,自然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思緒至此,心境越發厚重複雜。
待得片刻後,她才逐漸將目光從那些密集的兵衛處收回,低沉而道:“多謝了。攝政王今日之恩,本宮,定會好生記着。”
這話一落,開始下意識的想要掙脫他的手。
然而他依舊是緊緊扣着她的指尖,與她十指而顫,“你如今對我便無其餘之話要說嗎?亦如,我身子恢復得如何了,今日可又再添新傷?”
鳳瑤淡道:“攝政王身子如何,自會有人上心與記掛,何須本宮擔憂與過問?”說着,掙扎的手驀的頓住,嗓音卻是當即一挑,“鬆開。”
他未再言話,僅是垂眸靜靜的朝鳳瑤觀着,待得鳳瑤被他盯得越是不悅之際,他突然微微一笑,平緩柔和的問:“你今日可是因那司徒凌燕之故,是以對我生氣了?”
鳳瑤面色當即一沉。
這人不說這話還好,不笑還好,奈何他竟以一種笑言之聲將司徒凌燕拖了出來,無論如何,此言落在她姑蘇鳳瑤耳裡,自是鬧心添堵。
她眉頭越發一皺,心底的涼薄與起伏之感,越發的濃烈開來。
既是這廝都將話問到了這裡,她自然也無心再與他拐彎抹角了。
思緒至此,鳳瑤當即擡眸徑直迎上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脣瓣一啓,陰沉沉的道:“你既是言道了司徒凌燕,那本宮便與你好生聊聊她。而今本宮便問你,你不殺那司徒凌燕,且還將她領回這大旭的營帳,究竟何意?”
他稍稍斂住面上的笑容,正了正臉色,極是認真的緩道:“司徒凌燕還有用處,是以此際還不可殺。”
是嗎?
鳳瑤冷笑一聲,“究竟是有用處,還是捨不得殺?你都已將大盛滅了,還留着一個司徒凌燕做何?”
他面色並無變化,瞳孔之中,也無半點的躲閃與心虛,整個人,似也依舊淡定如常,從容之至。
“緣由有三。其一,爲了贏易身上的毒;其二,爲了牽制大盛老窩裡的大盛太子;其三,她乃大盛之人,也算是你的仇敵,我留她性命,自也是要你親手對付她。只是,你若真要殺她,許還得緩個幾日,待我從她那裡得到贏易的解藥,甚至全然直搗大盛國都後,你再殺她也不遲。”
他嗓音平緩得當,語氣認真,似是各方之處都無半點不妥。
鳳瑤瞳孔一縮,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發深邃,一時之間,也全然分辨不出他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她也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靜凝他,待得沉默片刻後,她便稍稍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低沉而道:“當真如此?”
他微微點頭,平緩厚重而道:“句句爲真。”
鳳瑤神色微動,話鋒一轉,“你又是如何知曉贏易身上的毒,需司徒凌燕來解?”
“今日天還未明之際,我便已抵達了曲江對岸的營地,後便收到了贏易的飛鴿傳書,那信上,言明瞭他要與我裡應外合的圍攻大盛,也言明瞭他被大盛皇帝下毒之事。而今,大盛老皇帝在混亂之中亡了,這唯獨剩下的,便也只有司徒凌燕,贏易信上雖寫毒藥無解,但微臣終還是相信,大盛會留後手,也會留得解藥。畢竟,贏易這個主動送上門的傀儡,他們自然喜歡,雖下了毒,但自然也會爲贏易準備解藥。只不過,許是他們萬萬不曾料到的是,贏易不過是對他們虛以逶迤罷了,便是今日最初領人過去,也不是爲了與他們商議迎戰之法,而是,爲了趁機燒他們的糧草。”
冗長的一席話,一字一句的入得心裡,激起的波瀾,仍舊是萬丈之多。
難怪,難怪今日那大盛的軍營會起火,竟是因贏易少了大盛之兵的糧草!也難怪昨夜贏易會在她的帳子外站得一夜,許是昨夜裡,一宿未眠得贏易,仍是在自我矛盾重重的糾結與抉擇,卻是到了最後,他終還是對大旭妥協了,心底的仇怨與委屈也終還是被他的良知壓下了,是以,他才爲顏墨白寫了信,也才利用尉雪蠻來拖住她姑蘇鳳瑤,從而自行率軍前去大盛的營地放火。
思緒層層的翻騰,一時之間,渾身也發僵發麻。
待得周遭氣氛沉寂半晌,顏墨白再度平緩幽遠的出了聲,“司徒凌燕雖不曾直接言明她對贏易的毒有解藥,但我也從她那裡旁敲側擊的知曉了贏易身上的毒並非全然無解,如此,稍稍留得司徒凌燕的性命而肆意逼問,許是不久,真能從她口中知得解藥。”
鳳瑤默了片刻,悵惘的搖搖頭,“許是來不及了,悟淨方丈說,贏易最多可支撐兩日。”
顏墨白神色微變,則是片刻後,越發扣緊了鳳瑤的指尖,“兩日也足夠了。你且信我,兩日之內,我必定在司徒凌燕那裡,得到解藥。”
是嗎?
這番寬慰之言,無疑是虛無縹緲,落不得實處的,她心頭瞭然,卻也無心拆穿與反駁什麼。
她僅是垂頭下來,悵惘低沉而道:“希望如此吧。贏易自小到大便不曾真正愉悅高興過,一生都活在小心翼翼與壓抑之中,倘若此番能得到解藥救好贏易,本宮,自也會好生謝你。”
“我做這些,並不念你是否謝我。甚至於,我今日未曾將那大盛皇帝的性命爲你留住,從而讓你來親自手刃,本也是,心中有愧。”
說着,嗓音稍稍一挑,語氣越發認真厚重,“鳳瑤,你該是知曉,我對你的心意究竟如何,而我做的這些,也都是想,應你之意,圓你所想罷了。”
“我知曉。”
“你既是知曉了,那你可還生我氣?情場之話,我會的不多,雖也不曾與你說過太多好聽之言,但你我已共過生死,已互表了心意,如此,你便該信我的。鳳瑤。”
他嗓音依舊幽遠平緩,然而那語氣中的期望與認真,也是彰顯得淋漓盡致。
鳳瑤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我自是信你,只是,大盛確爲我仇敵,司徒凌燕今日也與那落下崖頭得飛鷹差點要我性命,如此,我也終還是個嫉惡如仇之人,那司徒凌燕的性命,我自然,也是要收下的。但若你執意救她保她護她,你也自該知曉,我姑蘇鳳瑤對你,也是失望之至。”
“事出有因。而今已是言道清楚了,你便莫要再多想了。”他平緩的出了聲。
鳳瑤兀自沉默,思緒翻轉,則是片刻後,才稍稍點頭。
他似是鬆了口氣,牽着鳳瑤便轉身而行,待得兩人皆在竹椅上坐定後,他突然掏出了一隻瓷瓶朝鳳瑤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