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求於臣

莫名的,今日的天氣,格外晴朗。順着御書房雕窗鑽進的微風,竟也稍稍的捲了幾許灼熱之氣。

本來已接近初秋的天氣,前幾日還涼快了幾許,而今突然又天氣回暖,灼熱微盛,也不知,是什麼兆頭。

鳳瑤端坐在鳳椅上,微微垂眸,手中的墨筆逐一挪動,仔細的批閱着奏摺。

周遭氣氛,沉寂而又靜默,無聲無息之中,透着幾許厚重與壓抑攖。

待得奏摺批完,時辰,已至午時。

鳳瑤終歸是放下了墨筆,鬆了鬆神,隨即便緩緩起身,踏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出得殿門,殿外僅有幾名宮奴留守,卻不見王能身影。

鳳瑤神色微動,目光朝宮奴一掃,低沉而道:“王能還未歸來?償”

宮奴們紛紛有些緊張,急忙恭敬點頭。

鳳瑤回眸過來,心底有數,也未多言,僅是稍稍轉身,踏步朝鳳棲宮的方向而去。

今早之際,她已差人將幼帝送走,而今只覺,這座偌大的宮闈啊,竟莫名的顯得有些空空蕩蕩,似如少了什麼一般。

今早,她也不曾去親自送別幼帝,只因,相見牴觸惱怒,如此,還不如不見。

她自知此番離去,自家那幼帝,定是惱怒怨恨,但她姑蘇鳳瑤卻也無可奈何,此番送他去道行山,已是她對自家幼帝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只望,那道行山上的國師,能好生教導幼帝,縱是幼帝成不了明君,但也不可成爲偏激且容易被人蠱惑與矇騙的昏君。

思緒翻騰,一時之間,心底厚重萬許,並不輕鬆。

待回得鳳棲宮後,草草用過午膳,便正準備入榻小憩,卻也正這時,不遠處的殿門外,突然揚來一道恭敬剛毅的嗓音,“長公主,屬下有事要報。”

是王能的聲音。

鳳瑤眼角一挑,神色微動,稍稍在軟榻上坐穩身形,低沉而道:“進來。”

尾音一落,王能已略微乾脆的推門而入,隨即快步過來,站定在了他面前。

鳳瑤目光順勢一擡,淡漠的朝王能望來,只見他眉頭緊蹙,剛毅的面容也布了一層複雜之色。

鳳瑤神色也微微一深,低沉而道:“可是出了何事?”

王能恭敬點頭,剛毅而道:“屬下今日領着長公主的懿旨前去攝政王府宣旨,攝政王陣狀極大,領着滿府之人紛紛前來接旨,待屬下將懿旨念畢,攝政王卻拒絕領旨,攝政王的姬妾們,也情緒激動,極是抗拒,更有姬妾竟當衆暈厥,場面混亂。”

是嗎?

不過是一道懿旨下達,竟令攝政王府聚衆混亂了?

鳳瑤瞳孔一縮,心生微訝,卻也並未在面上表露半許,她僅是默了片刻後,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今日懿旨下達,攝政王,抗旨不接?”

王能恭敬而道:“回長公主,攝政王的確不曾接旨。聲稱,賜婚之事,該當你情我願,倘若長公主要賜婚下嫁,自得與他商量,聽聽他意願纔是。”

好一個要聽聽他的意願。

那顏墨白啊,無疑是不可一世,膽大包天,如此抗旨不遵,且還振振有詞,無疑是未將她姑蘇鳳瑤放於眼裡。

也是了,她姑蘇鳳瑤根基不穩,並無實權,那顏墨白若是要抗逆,她自是奈他不得,只是即便如此,她姑蘇鳳瑤又如何能眼睜睜看着他手握六萬精兵而坐視不理?

今日這道懿旨,便也是一場博弈與豪賭罷了,既是滿朝之中無人可嫁,她姑蘇鳳瑤,自也要爲大旭大局着想,便是下嫁顏墨白,自也得讓他出點血不是?

思緒翻騰,鳳瑤目光幽遠,面色淡漠。

王能眉頭皺得更甚,擡眸朝鳳瑤仔細打量了幾眼,猶豫片刻,剛毅而道:“長公主,屬下有一事不明。”

鳳瑤應聲回神,淡然觀他,“何事?”

王能垂眸下來,剛毅乾脆的避開她的眼,只道:“攝政王滿院姬妾,且品性有異,長公主爲何獨獨擇攝政王下嫁?而皇傅滿身正氣,對長公主也極是盡忠體貼,長公主便是要下嫁,又如何不擇皇傅?”

鳳瑤神色幽遠,並未立即言話。

待兀自沉默半晌後,她才低沉而道:“王統領,也覺許儒亦這人極好?”

王能斂神一番,語氣極爲的剛毅認真,“微臣以爲,皇傅人品得當,對長公主極好,當是比攝政王適合長公主。”

鳳瑤瞳孔微縮,嘆息一聲,“正是因爲許儒亦太好,這場下嫁的博弈,纔不可殃及於他。既是不愛,便該放手讓他自己去追逐幸福。”

“但皇傅喜歡之人,本爲長公主……”

未待王能後話道出,鳳瑤已開口而道:“但本宮不喜於他。”

王能下意識的噎了後話,忙擡眸而起,眉頭緊蹙的朝鳳瑤望着。

鳳瑤滿目幽遠,面上也逐漸漫出了幾許不曾壓制的複雜,待得默了片刻後,她再度低沉而道:“許儒亦乃本宮看重之人,是以,本宮無論如何,皆不願傷害於他。再者,下嫁之事,不過逢場作戲,並非真正結爲連理,本宮若擇了許儒亦,靠近許儒亦,定容易讓他備受蒙惑,從而對本宮越發死心塌地。只不過,這並非本宮想要的,所謂的感情與迴應,本宮給不了他任何想要的,本宮這人啊,早就滿身血仇,千瘡百孔了,本宮註定要爲大旭,爲幼帝,爲血仇而去撲火,許儒亦之情,本宮永遠都承接不得,更不可去觸碰害人。”

這話一出,王能神色陡變,待得片刻後,他那雙糾結深邃的瞳孔裡,也逐漸漫出了幾許複雜與無奈。

“皇傅一片真心,長公主若能稍稍敞開心扉稍稍接納,說不準,便是長公主滿身血仇與責任,也能在這些夾縫之中,幸福。”王能默了片刻,低聲而道。

鳳瑤自嘲道:“這般欣悅,不要也罷。本宮此生,不喜牽絆,也不能被人或情所牽絆。若是不然,人一旦太過有情,束手束腳,一旦有了弱點,就撐不起大旭,撐不起血仇了,這點,你可明白?”

王能垂眸,眉頭緊皺,“屬下自是明白。只是,長公主與攝政王本是牴觸不容,此番,又爲何要獨獨下嫁攝政王?”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一縮,並未言話。

王能兀自候了片刻,隨即再度擡眸,剛毅認真的朝鳳瑤望來。

鳳瑤並無動作,神情幽遠,待得許久後,她才脣瓣一啓,低沉幽遠而道:“下嫁無心之人,纔可冷心冷情的博弈。如今我大旭實權,大多掌管於攝政王手裡,羣臣上下,也大多傾向於他,本宮下嫁他,不過是要,瓦解他手中之權,更還要,得他手中的六萬精兵。”

“六萬精兵?”王能神色驟變。

鳳瑤淡道:“是啊,安義的六萬精兵,個個都驍勇善戰,有勇有謀,以一敵十皆不成問題。這股精兵啊,可是比大旭周遭的散兵厲害得多呢。”

王能滿面複雜,神色起伏,一時之間,未能說出話來。

鳳瑤眸色幽遠,待得嗓音落下,也兀自沉默了下來,待得半晌後,她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緩緩起身而立,朝王能低沉而道:“差人備車,本宮,要去趟攝政王府。”

王能面色複雜,恭敬點頭,隨即也不耽擱,當即轉身出殿。

鳳瑤幽幽的朝王能消失的方向望着,默了片刻,才神色微動,伸手於殿中書案上拿了長公主打印並放於袖袍中,隨即便足下一動,緩緩踏步朝殿門而去。

正午剛過,天氣着實有些炎熱,迎面而來的風,竟也感覺不到半許涼爽,反倒是悶熱難耐。

鳳瑤舉步往前,殿外的宮奴,則亦步亦趨的緩緩跟隨。

待一行人抵達宮門時,王能已將馬車備好,靜候在宮門之外。

“長公主,請。”眼見鳳瑤出門而來,王能當即上前,恭然而喚,待親自將鳳瑤攙扶上了馬車後,他才親自坐於車外,駕車而行。

一路往前,馬車顛簸搖曳,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不絕於耳。

鳳瑤斜靠着車壁而坐,稍稍合眸,思緒微微翻騰嘈雜,面色也逐漸起伏。

不久,馬車便逐漸停了下來,隨即,王能恭敬剛毅的嗓音自車外揚來,“長公主,攝政王府到了。”

鳳瑤微微掀眼,並無反應,待默了片刻後,她才稍稍挪身往前,而後在王能的攙扶下緩緩下得馬車。

“拜見長公主。”正這時,駐守在攝政王府外的精衛們紛紛朝鳳瑤彎身一拜,恭敬而呼。

鳳瑤神色微動,下意識的朝他們掃了一眼,也未言話,僅是回眸過來,便足下微動,開始舉步往前。

眼見長公主再度親臨,攝政王府府門兩側的小廝滿面緊張,渾身緊繃,待得鳳瑤走近,他們纔回神過來,急忙僵硬的上前迎來,恭然而喚,“長公主。”

鳳瑤一言不發,平緩往前,小廝們焦急的跟在她身邊,似也知曉她的來意,忙緊着嗓子道:“長公主,王爺此際正於午休。不若長公主先去大堂小坐,奴才這便去通知王爺,待王爺整理儀態後再來面見長公主。”

正午休?

鳳瑤眼角一挑,面色清冷,並不言話。

她姑蘇鳳瑤懿旨下達,那顏墨白不止抗旨不尊,更還如沒事人一般午休,不得不說,若非太過權勢在握,不可一世的話,那顏墨白,又何敢如此與她對着幹。

“長公主……”眼見鳳瑤不答,小廝越發緊張,嗓音都已開始抑制不住的顫顫抖抖。

鳳瑤神色微動,終歸是脣瓣一啓,淡漠而道:“不必。你家主子衣衫不整,或失儀之態,本宮也是見過。”

說着,未待小廝反應,鳳瑤嗓音一挑,繼續道:“速領本宮去攝政王府主屋,不得耽擱。”

威儀的嗓音,雖淡漠平靜,但卻是厚重與威脅之意十足。

小廝們眉頭皺得厲害,焦急不已,待得片刻後,有小廝怯怯無奈的道:“長公主,王爺此際不在主屋小憩。”

不在主屋?

鳳瑤瞳孔一縮,着實無太多耐性,心底深處,也逐漸漫出了幾許涼薄。

她轉眸朝小廝望來,低沉威儀的道:“你家王爺此際在何處,你們便帶本宮去何處。倘若耽擱了時辰,本宮要要你們的人頭,想來攝政王自也是不便阻攔。”

小廝們渾身一顫,滿面驚恐,當即道:“長公主請,請。”

這話一落,幾人不敢多言,急忙在前小跑帶路,又因畏懼得厲害,渾身緊繃,兩腿發顫,小跑之際,身子也踉蹌不已。

鳳瑤淡漠無波的將小廝們的反應收於眼底,一言不發,僅是踏步跟去。

待行過幾條小道,並繞過一條廊檐後,鳳瑤被小廝們領到了一出小院前。

那座小院,竹扉輕掩,透過那一根根木欄朝院內觀望,只見,院內花木重重,景緻別雅。

“長公主,攝政王此際正在這小院內。”正這時,小廝們緊張恭敬的嗓音再度揚來。

鳳瑤轉眸,朝他們淡掃一眼,待得小廝們怯怯的垂眸縮脖子時,她纔回眸過來,淡然無波的往前。

此際,王能已極是迅速的推開了竹扉,鳳瑤踏步入得小院,大抵是置身花叢,才覺花香竟是越發濃烈,只不過,卻也濃烈得有些過頭,令人心生髮悶。

她稍稍皺了眉,足下平緩往前,並無半許滯留,而待剛剛站定在前方拿到屋門前時,還未來得及伸手推門,瞬時,一道悠然的琴聲悠悠而起,婉轉悅耳。

鳳瑤神色微動,面色微變。

那所謂正於小憩之人,此際,竟還有心思撫琴?

鳳瑤瞳孔一縮,心底也逐漸增了幾許嘲諷,隨即,修長的指尖淡然迅速的朝前方的木門一推,剎那,木門吱呀猛響,聲音突兀,而拿到婉轉悠揚的琴聲,卻是剎那間戛然而止。

瞬時,有淡淡的薰香映入鼻間,略卷脂粉之味。

鳳瑤眉頭依舊微蹙,目光順勢朝屋內一落,便見,那屋中的軟榻旁,一男一女緊靠而坐,親暱無限。

那男子,滿身雪白,墨發披散,俊容溫潤如風,整個人,俊逸朗然,風雅卓絕;而那女子,則滿身絳裙,髮鬢精挽,那修長的手指,正落於前方矮桌的琴絃上,那張脂粉覆蓋的面容,五官小巧,略顯精緻,但那雙朝鳳瑤落來的眼睛,則卷着幾許愕然與不悅,似如,雅興被擾,心緒不暢。

鳳瑤一言不發,淡漠無波的將屋中二人肆意打量。

則是片刻,那絳裙女子已然回神過來,扭頭朝身旁男子望來,愕然嬌柔而問:“王爺,這位姑娘是?”

顏墨白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容並無半縷詫異,反倒是從容淡定,風雅依舊。

待朝鳳瑤掃了兩眼後,他才轉眸朝身側的女子望來,溫潤而道:“這位,便是我大旭的長公主。”

這話一出,絳裙女子頓時一驚,愕然瞪大的瞳孔,也驀的朝鳳瑤落來。

鳳瑤陰沉的朝那女子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朝顏墨白落來,低沉而道:“難得攝政王竟還記得本宮身份。”

說着,嗓音一挑,“本宮尋你,有話要說。你且出來。”

威儀的嗓音,淡漠沉寂。

顏墨白眼角稍稍一挑,溫潤而道:“長公主並未知會一聲,便突然造訪,微臣雖有心接待,但如今微臣的確有事在身,脫不開身……”

悠悠然然的嗓音,溫潤十足,卻也懶散十足。

鳳瑤神色微動,倒是未料這顏墨白竟會如此回話,瞬時,她面色微變,心底也莫名的沉了半許。

只道是,近來幾日這顏墨白與她的關係明明是稍稍舒緩不少,而今突然之間,一道懿旨下來,竟又將關係打回了原樣,甚至於,這顏墨白竟是比往日還要不可一世,竟是在面對她姑蘇鳳瑤時,還能自稱忙碌,脫不開身。

思緒翻轉,鳳瑤淡漠無波的目光在他面上靜靜落着,低沉無溫的道:“不知,攝政王此際有何事要忙?”

顏墨白也未挪開目光,一雙微微深邃帶笑的瞳孔靜靜鎖着鳳瑤,只道:“微臣的姬妾姚氏,本是體弱多病,今日好不容易有些精神了,欲要爲微臣撫一曲新編之曲,是以,微臣得聽完此曲後,再來與長公主言事。”

是嗎?

爲了區區一個姬妾,竟是將她姑蘇鳳瑤晾在一旁!

鳳瑤瞳孔一縮,思緒翻轉,並未立即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驟然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陡然漫出了幾許清冷與壓抑。

大抵是見鳳瑤面色着實不善,一旁的絳裙女子略顯緊張,那雙修長的指頭從琴絃上稍稍收了回來,隨即微微而挪,輕輕扯了扯顏墨白的衣角,待得顏墨白下意識的轉眸朝她望來時,她眉頭一蹙,柔弱謹慎的道:“王爺還是先陪長公主吧,妾身這裡無妨。倘若王爺真想聽妾身撫琴,下次來聽也是尚可,便是如此,妾身也心生滿足。”

這話一出,顏墨白溫潤而道:“你且不必擔憂,長公主心懷仁義,自也不會強人所難。是以,本王聽完你撫琴一曲再走,也是尚可。”

溫潤的嗓音,寬慰柔和。

絳裙女子微微一怔,則是片刻,待反應過來後,那張脂粉滿面的臉上,竟也是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幾許欣慰與喜色來。

整個過程,鳳瑤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則靜靜落在顏墨白身上,越發森冷。

片刻之後,顏墨白再度轉眸朝鳳瑤望來,平緩溫潤的道:“望長公主先去大唐等候。”

他言語平和,慵然儒雅。

只是這話落得鳳瑤耳裡,卻是涼薄如初,冷冽十足。

鳳瑤並未立即言話,陰沉觀他,待得半晌後,

她才按捺心神一番,淡漠無波的道:“既是攝政王要陪姬妾,本宮此番來這攝政王府,倒也來得不是時候。也罷,攝政王儘可陪你的姬妾,本宮便先回宮,不便打擾了。也望攝政王,好自爲之,莫要太過不可一世,若是不然,總有一日,定陰溝翻船,狼狽猙獰。”

這話一出,顏墨白瞳孔微縮,面上的笑容也微微頓住。

鳳瑤冷眼掃他一眼,無心多呆,僅是淡漠無波的轉身,隨即便踏步而離。

心緒浮動,冷意氾濫,是以,待得轉身後,鳳瑤便大步而離,並無半分緩慢停留之意。

眼見鳳瑤面色陰沉,王能也一言不發,急忙踏步跟隨。

一路上,鳳瑤滿目清冷,面色陳雜冷冽,待出得小院後,正要迅速往來路返回,卻也正這時,身後突然有腳步聲迅速靠近,卻也僅是剎那,手腕也被人在後握住。

鳳瑤瞳孔一縮,下意識的要擡手掙扎,卻也正這時,耳畔之處,突然有平緩低沉的嗓音揚來,“長公主欲下嫁微臣,本也算是有求於微臣,而今還未達到目的,便要如此隨意的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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