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凌雲轉頭對梅英說:“還是由梅英同志向王市長彙報吧。”
梅英也不客氣,點下頭,開始向王鵬彙報。
根據市紀委的調查,凌寶華在擔任正陽縣公安局長的幾年裡,利用給人辦農轉非指標、從看守所撈人等等方式,收取鉅額賄賂已經高達七百多萬。
除此之外,明知其兒子凌大山組織黑社會團伙,在正陽各大交易市場、夜市收取保護費,通過各大賓館的不法分子,容留賣yin**抽取提成。
梅英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邵凌雲看着王鵬說:“來前,子風來送我。”
王鵬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哦”了一聲,沉思了一下又說:“他知道你來正陽?”
“只知道我是要出差,具體到哪兒、幹什麼,他應該不知道。”邵凌雲說。
王鵬放下茶杯,看着邵凌雲道:“那你就說說吧。”
陳子風既然不清楚邵凌雲的動向,卻被邵凌雲特意提出來說,王鵬相信其中定有緣故。
“他給了我一封舉報信,問我有沒有收到。”邵凌雲看看王鵬繼續說,“信的內容是有關凌寶華的,子風說有關凌寶華的問題,他還在公安局的時候就知道,也着手調查過,但因爲種種原因都被擱置了下來,他希望我們紀委能關注這件事。”
王鵬沒有說話。
讓朱世傑、邵凌雲來正陽,王鵬沒有與任何人提及,包括陳子風。
但陳子風如此湊巧地,在這個時候向邵凌雲提供有關凌寶華的舉報信,其目的還是耐人尋味的。
儘管王鵬從來東江開始,就把陳子風列入了自己的陣營,但官場就是官場,即便同處一個陣營,也需要內部的結構平衡。
在許延鬆一案中,陳子風不但沒有因此立功,反而被調離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公安局,雖然他表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心裡應該一直對這樣的事實無法接受,尤其是劉錫北雖然始終左搖右擺,王鵬對劉錫北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的不信任,甚至在許延鬆一案上,王鵬對劉錫北還相當倚仗。
王鵬站在陳子風的立場來分析,陳子風不會無緣無故向邵凌雲出示舉報信,這封舉報信中的內容,肯定有陳子風認爲重要的、足以影響其前程的東西。
“舉報信的內容你全部看過了?”王鵬問。
邵凌雲點頭道:“看過。”他停了一下說,“但裡面涉及的,並非只有凌寶華,還有劉錫北。”
王鵬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與劉錫北有關,他在自己心裡暗歎了一聲,無論是誰,身處官場都難以免俗,陳子風這是想借助邵凌雲的力量,把劉錫北給拉下來,但他卻沒有站在王鵬的位置思考這個問題,在許延鬆、薛平之後,是不是還能夠再一次大動干戈?
王鵬隨即又意識到自己漏想了一個環節,陳子風把舉報信交給邵凌雲是事實,但把這件事彙報給他,卻不一定是陳子風的主意,很可能僅僅是邵凌雲個人的想法。
以王鵬對陳子風的瞭解,陳子風應該是一個很有策略的人,就算陳子風個人想借助這件事拉下劉錫北,也一定會顧慮其他可能對事件產生影響的因素,又怎麼會想不到王鵬會因爲這件事進退兩難?
王鵬沉默的時間很長,餘曉豐進來替他們添水的時候,房間裡的空氣極爲沉悶。
邵凌雲爲人比陳子風要保守,正因爲此,他纔會在王鵬面前提這件事,希望能得到王鵬的明確指示,凌寶華一案要查到什麼程度,是不是需要控制範圍?
梅英卻從王鵬的沉思中看到了不同的東西,在邵凌雲向王鵬彙報陳子風提供的舉報信前,梅英並不知道這件事,聽到這個消息,並且還事關劉錫北,她立刻就意識到陳子風提得不是時候,這等於是把王鵬逼到了牆角。
如果王鵬同意在查凌寶華時,把劉錫北的問題一併查了,那麼東江官場將發生新一輪的地震,其後果很難預料。
如果王鵬不同意查劉錫北,對於許多站在王鵬這邊,真正想要反腐的人,就會從心裡產生懷疑,想到當前正在東江官場瘋傳的流言,認爲王鵬真的把反腐當作一種政治手段,達到對東江官場進行洗牌的目的。
餘曉豐再次退出房間後,王鵬終於開口,對邵凌雲說:“你們說的情況我都瞭解了,時間不早了,你們去休息吧。”
王鵬既沒有表示同意,又沒有表示反對,邵凌雲對王鵬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心裡很是沒底,還想再進一步請示,梅英立即拉了他一把,向王鵬告辭離開。
“你幹嘛這麼急着拉我出來?”一到房間外面,邵凌雲就甩開梅英的手不悅地說,“王市長沒有明確指示,我們接下去對劉錫北到底是查還是不查?”
梅英嘆道:“難道你沒看出來,王市長不表態,其實也是一種態度嗎?”
“不表態也是一些種態度?”邵凌雲辨別着梅英的話,心裡立即明白了,但還是不甘心地說,“這樣的態度,我們做不做都可能是對的,也都可能是不對的!”他隨即揮揮手,也不理會梅英,直接去敲餘曉豐的門。
梅英搖搖頭,沒有跟上他,直接回了房間。
“談完了?”餘曉豐開了門,想出來去王鵬房間裡收拾,但被邵凌雲推進了房間。
“老弟,你是王市長最信賴的人,有件事你給我分析分析吧!”邵凌雲進屋就一把拉住餘曉豐說道。
餘曉豐深知王鵬最忌諱的,就是身邊的人隨意揣測他的意思,邵凌雲不是第一個請他幫忙分析的人,他相信只要他在王鵬身邊一天,邵凌雲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做的人。
他朝邵凌雲笑了笑說:“邵書記開玩笑吧,我一個小秘書能幫你分析什麼啊?”
“老弟太客氣了!”邵凌雲說,“這件事啊,你一定得幫我出出主意。”
也不等餘曉豐再說話,邵凌雲就把陳子風提供舉報信,內容涉及劉錫北,他向王鵬彙報後,王鵬沒有給出任何態度,他問餘曉豐,“陳子風算得上是王市長的左膀右臂,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提供這個舉報信,到底是陳子風個人的意思,還是王市長有這方面的意思?”
餘曉豐是真不願意幫邵凌雲做這個分析,但他也清楚,邵凌雲在這個官場上算一個乾淨的人,也正因爲這種乾淨,面對官場上的這種猜心術時,會體現出現在這樣的彷徨與焦慮。
餘曉豐思忖一番後,決定換一個角度來引導邵凌雲的思路。
“邵書記,市長到底怎麼想的,我也猜不出來,他也不會對我說。不過,”餘曉豐頓了頓,“我倒是覺得,老哥你還不如兩手抓兩手硬,有備無患嘛。”
“兩手抓兩手硬?”邵凌雲咀嚼着餘曉豐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凌寶華和劉錫北都要查,但是劉錫北的事暫時查而不報?”
“我沒這麼說,是你說的。”餘曉豐笑笑。
邵凌雲嘆道:“王市長難道也這麼想?”
餘曉豐不想邵凌雲亂猜,忍不住還是提醒他:“反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陳書記提這個事情的時間點不太好,省裡的工作組爲什麼會下來,大家心裡應該都有點數,如果紀委真想查這個事,爲什麼不向潘書記彙報一下呢?”
邵凌雲看餘曉豐一眼,他當然明白,紀委是市委領導的紀委檢查機構,潘廣年這個市委書記纔是他們的第一領導,他之所以越過潘廣年向王鵬首先彙報,完全是他把自己放在了王鵬這條線上,想要得到王鵬的明確指示再走下一步。
現在從王鵬的態度,以及餘曉豐的提醒,邵凌雲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傻事,不是說所有的事情都向領導彙報就一定是正確的,有的時候,讓領導清楚知道一件事,反倒直接把領導架到了火上,處於一種進退維谷的領地。
邵凌雲不由得重新回想陳子風交這封舉報信給自己的真正目的,會不會陳子風的本意就是要一箭雙鵰?
餘曉豐提到了省委派下來的調查組,東江目前流言四起,王鵬處於一種極度不利的境地。
陳子風這個時候拋出舉報信,難道真的僅僅只是想把劉錫北拉下來?
追想陳子風的調職,邵凌雲想到這是潘廣年在王鵬缺席常委會、衆常委都反對的情況下,強行通過的,目的是要公安局儘快讓車禍案進入結案程序,陳子風調職後,劉錫北果真這麼做了。
那麼,劉錫北與潘廣年之間會不會也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聯繫?
邵凌雲想到這裡濃眉深鎖,終於意識到,陳子風恐怕是要借這件事爲王鵬破局,而他卻傻乎乎的,不去找潘廣年彙報,卻來找王鵬彙報這件事。
懊惱的邵凌雲想通這一點,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老弟啊,幸虧有你的提醒,我纔不至於繼續把路給走偏了!”邵凌雲拍了拍餘曉豐的肩,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邵書記,我可是什麼也沒說啊!”餘曉豐連忙說。
邵凌雲豎起右手食指朝餘曉豐指了指道:“呵呵,對,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餘曉豐急着要去幫王鵬收拾房間,既然話已經說到位,他也不想再留邵凌雲,故而笑着說:“邵書記,我送你回房間?”
“啊,不用,不用!”邵凌雲立即搖手,“不打擾你休息了,再見!”
餘曉豐與邵凌雲一起走出自己的房間,與邵凌雲又一次道別後,去王鵬房間收拾茶杯。王鵬看到他進來,隨意地問:“凌雲走了?”
餘曉豐一邊洗杯子,一邊答應了一聲,並沒有多說別的,王鵬也沒有再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