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扶桑所說的徐大姐,是侯向東的妻子徐濤。
徐濤曾經是寧城組織部的幹部,與莫扶桑的母親雷琳私交不錯,莫扶桑想通過徐濤具體瞭解一下,陳江飛這次到東江,省裡有沒有具體的指示。
莫扶桑雖然沒有把這樣的想法說出來,但王鵬還是能猜到妻子心裡想什麼,就說:“不必啦,我行端坐正的,就算省裡真有什麼指示,我也不怕查,你只管放心就是!”
話說到這樣,莫扶桑知道自己就算再怎麼講也是多餘的了,因而只絮絮叮嚀王鵬自己多加小心後,終於掛了電話。
餘曉豐正好拿寫好的報告來讓王鵬過目,隨口說:“領導,福利院叫傅青的孩子被家人接走啦。”
低頭剛要看報告的王鵬猛然擡起頭:“你確定是我要你看的那個傅青?”
餘曉豐鄭重地點頭,“千真萬確,自閉症男孩,今年十一歲。”
王鵬心頭劃過一道陰影,立刻放下報告抓起電話打給劉錫北,“老劉,傅國華的兒子在福利院被家人接走,你知道嗎?”
“傅國華的兒子?”劉錫北反問一聲後,王鵬聽到他在電話裡問其他人,“傅國華兒子的情況你知道嗎?”
王鵬聽不清電話那頭的回答,一兩分鐘後,劉錫北的聲音從話筒裡傳過來,“王市長,是我們失職,一直沒有掌握傅國華家裡的狀況,世傑現在已經派人去福利院了。”
王鵬極度懊惱,在豐凱取得傅國華的家庭狀況後,沒有及時把這個情況告訴劉錫北他們,但他也是完全沒想到,公安局竟然沒能掌握傅國華的家庭狀況,這未免有點奇怪。
他不想在電話裡批評劉錫北他們,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對劉錫北道:“一有消息就告訴我,我很擔心這個孩子!”
放下電話,王鵬就打了豐凱的電話,讓他立刻與朱世傑取得聯繫,把有關傅國華的背景全部提供給朱世傑。
一小時後,朱世傑打來電話,確認傅青是失蹤了,王鵬一拳砸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整整一天,王鵬因爲傅青的失蹤一直處於深深的自責之中,直到晚上八時許,劉錫北來他辦公室彙報,刑偵隊已經鎖定的目標,正在收網過程中,請王鵬安心等待消息。
晚十點剛剛敲過,王鵬辦公桌上的電話急促地響起,劉錫北想幫他接,被他一把搶過去,“喂?我是王鵬!”
“王市長,綁架傅青的嫌犯抓住了!”電話那頭是朱世傑氣喘吁吁的聲音,聽在王鵬的耳朵裡,此刻卻猶如天籟一般。
他急急地問:“孩子怎麼樣?”
“受了點驚嚇,身體器官沒什麼異樣。”朱世傑說。
王鵬暗暗吐了一口氣,又道:“馬上派人把孩子送到醫院做個全面檢查,另外再找一名心理專家,爲孩子做心理治療!”
“好!”
王鵬放下電話看着劉錫北道:“你們有得忙啦!”
劉錫北已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手包,對王鵬說:“我回局裡了,得趁熱打鐵連夜審訊,免得夜長夢多!”
王鵬點點頭,“關鍵還是傅國華!”
“明白。”
劉錫北匆匆離開後,餘曉豐推門進來,“領導,張秘書來過電話,說潘書記在他的辦公室等你,請你忙完之後去一趟。”
潘廣年這麼晚還在辦公室,讓王鵬有點意外,轉念一想,又覺得很正常,潘廣年這些天的內心一定是不平靜的。
王鵬穿過長長的走廊,一直走到東頭那間書記辦公室門口,站定後舉臂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潘廣年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潘書記,你找我?”王鵬走到潘廣年對面坐下來問。
“劉錫北走了?”潘廣年問。
王鵬點頭道:“綁架傅國華兒子的人抓住了,他回去主持突擊審訊去了。”
“怎麼突然冒出個綁架案來了?”潘廣年問了一聲,接着又道,“這個劉錫北越來越迷糊了,案子查了那麼久,居然連犯人家裡的情況都不瞭解,還發生綁架案,差點錯失了大好機會,實在是失職啊!”
王鵬沒有順着潘廣年的話題說,“這個案件偵破我是不懂,不敢置評吶。”
潘廣年心情複雜地看了看王鵬,他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計劃是不是真能在王鵬身上順利實施?
潘廣年對眼前的這個年輕搭檔毫無把握。
空氣在辦公室裡似乎凝結了一般,沒有一點流動的跡象,倆人像是各有心事,又像是都在等對方開口。
在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潘廣年還是耐不住了,“有個事情要和你通下氣。我下午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省裡已經決定派一個工作組下來,專門調查東江傢俱公司的改制問題,三天後就會到東江。省紀委侯書記也給我打了電話,讓我轉告你和國權、昌海同志,要我們做好配合工作。”
潘廣年認爲,王鵬也應該早就收到了消息,他猜不到王鵬內心真實的想法,但他非常希望能從王鵬臉上看到一些訊息,一些能反映王鵬內心想法的訊息。
然而,王鵬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是驚訝的,雖然那抹驚訝一晃而過,但潘廣年看到了,這使他對自己的判斷立刻產生了懷疑,難道王鵬沒有聽說這個事情?
他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
但如果王鵬事先知道,那麼他會有這樣的表情,該是多深的城府?
潘廣年不敢往下想。
“我知道你還沒有回去休息,就想先跟你通通氣,明天再跟其他班子成員一一打招呼。”潘廣年的手指不停地翻動着自己面前的筆記本,眼光始終在王鵬臉上打轉,“不過,凌雲同志下午應該也收到通知了。”
王鵬一直沒有出聲,他知道潘廣年在觀察他的反應,他不會讓他看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也不會允許自己第二次對潘廣年心軟。
如果說,潘廣年在爲陳江飛的到來感到焦慮,王鵬倒更想看看潘廣年會做些怎樣的應對,來化解仕途生涯中的這場政治危機。
王鵬的沉默讓潘廣年的心情越發地沉重,他希望看到自己的對手緊張,那樣他才能定下心來,找到對方的弱點,偏偏王鵬安靜得像這件事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一般,除了最初一閃而過的驚訝。
潘廣年不由得從自己的皮轉椅上站了起來,並且離開辦公桌,走到王鵬的身後,看着王鵬的背影,他有點害怕王鵬的目光,更害怕自己不小心會從眼睛裡泄露某些秘密。
“還有個事要和你事先通氣,這次帶隊前來的工作組組長,是省紀委監察廳副廳長陳江飛。”潘廣年在王鵬身後說。
王鵬背脊直挺挺地坐在那裡,潘廣年只看見他點了點頭,心裡猜測着他臉上的表情。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王鵬沒有轉過身,依舊背對着潘廣年淡淡地說:“省委做這樣的決定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自然是無條件服從與配合。”
潘廣年的兩道眉毛一下擰到一起,他重新走回桌子後面,站在那裡直視着王鵬道:“難道你不認爲省委這是衝着我們倆來的嗎?陳江飛與我倆的矛盾,省裡又不是不知道,省委這麼做,明顯是不信任你我啊!”
潘廣年覺得自己需要在這個時候給王鵬樹立一種攻守同盟的感覺,最不濟也要把王鵬心裡對省委這個決定的不滿激發出來。
“更何況,東江傢俱改制一事已經塵埃落定,我們也專門向省裡做過專題彙報,整個改制過程公開、透明,既沒有貪污收賄,也沒有不報瞞報!我就不明白了,省委爲什麼還要派個工作組下來,還讓陳江飛這樣的人下來調查,這不僅僅是不信任你我,也可以說是不相信我們整個班子啊!你說,我這個班長還能當得下去嗎?”潘廣年不愧是做了幾年政工工作的,什麼時候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污染情緒,也算拿捏得相當到位。
王鵬冷眼看着潘廣年情緒激昂地抒發着自己的態度,在潘廣年停下來喝水的空檔,淡然地說:“你是書記,理該爲我們做思想工作纔是,怎麼自己先就發起牢騷來了呢?”
潘廣年手裡的茶杯舉在嘴邊,水一口也沒有喝進去,倒說得脣乾舌燥的,王鵬似乎一點都不爲所動。
只聽王鵬繼續說:“我們常說,絕對的權力是產生的溫牀。雖然我作爲你的副手,相信你的一切工作出發點都是好的,但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你在主持東江大局時的大公無私,怕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省委要這麼做也算事出有因。我倒是覺得,塞翁失馬未必是禍啊,省委又何嘗不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我們澄清那些不切實際的謠言,給羣衆一個真相,加快推進許延鬆一案的審理?”
王鵬擡頭看着潘廣年,“潘書記,我們行得正,又何必怕來的人是誰?在對待調查組的問題上,我們只要擺正位置就好,該做什麼做什麼,東江的未來纔是我們工作的根本啊!”
潘廣年定定地看着王鵬,有一剎那,他甚至覺得這件事只是針對他潘廣年的,而不是他爲了自救給王鵬下的藥。
王鵬接着說:“明天我讓柳梅通知接待辦安排一下接待工作吧。”
“爲什麼要搞專門的接待?”潘廣年立刻嚷起來,他內心裡希望工作組下來,但同時又真實地牴觸着陳江飛的到來,如此激烈地反駁王鵬這個提議,一半是出於真心不願意,一半卻是他突然覺得這是個在王鵬面前做樣子的絕好機會。
潘廣年的聲調變得高亢,“作爲書記我是不該發牢騷,但是我也不會卑躬屈膝去討好陳江飛!特意搞接待,這算什麼?拉攏他還是向他服軟?是讓大家覺得我們心裡有鬼去討好他?你做得出來,我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