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辦主任谷雲峰看到了這個人羣,臉一下就嚇得慘白,頭腦猛然間喪失了思維能力,坐在谷雲峰前排的鄧家春反應格外迅速,從依維柯車上跳了下去,一邊跑一邊用對講機說着什麼。
谷雲峰被鄧家春的動作提醒了,他拿出手機就給雙河鎮黨委書記樑勇打了電話,交待了任務以後,又覺得不對,這幫人明顯不是雙河鎮政府的人,他馬上又給鄉企局打電話。
侯衛東一直並排坐在市長劉兵身邊,這是劉兵的要求,按劉兵的話來說:“並排而坐有利於交談。”蔣湘渝則與市政府秘書長坐在後排,谷雲峰、劉坤等人剛坐在車尾。
看到情緒激動的人羣,侯衛東心就提到嗓子眼上,臉上神情卻很平靜,道:“劉市長,今天開會表彰的進行了技改的中型磷礦,對於耗能高、污染重的小磷礦,還是要逐步關閉,從堵路者所持的標語來看,應該是小磷礦老闆想聚衆反映情況。”
他原本想說是聚衆鬧事,話到嘴邊,看到劉兵專注的神情,就將聚衆鬧事變成了聚衆反映情況。
沙州除了益楊縣,其他三個縣都有磷礦,市長劉兵作爲行政長官,當然知道整治磷礦的艱鉅性,出現這種場面並不覺得特別吃驚,道:“處理這類上訪事件要慎重,要注意方法,但也不能軟弱,六個字,有理,有利,有節。”
見到鄧家春和谷雲峰出現在人羣裡,侯衛東心裡踏實了一些,主動檢討道:“劉市長,我工作沒有做好。”
看着窗外激憤的人羣,劉兵搖了搖頭,道:“基層工作具體複雜,出點事情很正常,更別說整治磷礦這種大事了。”
又道:“不做事不犯事,少做事少犯錯,所以對於一心做事的人,市政府肯定要保護。”
侯衛東對於劉兵的寬容有些意外,道:“謝謝劉市長對基層同志的理解、鼓勵和保護,請領導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
在他印象之中,劉兵是一位梭角分明的領導,當年在益楊工作之時,初任市長的劉兵可謂意氣風發,指點沙州,激昂益楊,多次批評了時任縣委書記的祝焱。而今天見到的劉兵已被磨平了不少梭角,變得沉穩了許多,遇到了攔路之事,不僅沒有發怒,反而還主動寬慰侯衛東。
車外的人羣吼聲不斷,還舉着不少標語,劉兵看了一會,問道:“衛東,我到沙州來開會,你事先是否向外人提起過?”
“除了幾位縣領導,其他人不知道。”
侯衛東又解釋道:“剛纔在路上看到的標語,是我們要求施工隊伍補一補公路,施工隊老闆連蒙帶猜、自作主張掛上去的。”
劉兵用手指點了點一幅標語,道:“你看那一幅標語,恐怕我到成津的消息早就被人透露了出去,所以他們才能提前做好準備。”
在人羣中有一幅標語明顯是出自廣告公司之手,寫着“人民市長人民愛,人民市長愛人民”。
侯衛東直言不諱地道:“劉市長,磷礦是重利企業,又不需要高科技,所以當地幹部與磷礦有牽連的挺多,這也是我最頭痛的地方,每次商量了什麼事情,總是很難保密。”
“說起保密,不是成津一個縣的問題,就算是常委會,失密的事件也是頻頻發生,只是從今天的情況來看,成津確實應該加強幹部隊伍的建設,整肅隊伍,否則你很難有所作爲。”
劉兵和侯衛東坐在車上,平靜地交談着,兩人都沒有下車的意思,不一會,來了幾輛警車,又過了一會,雙河鎮黨委書記樑勇也過來護駕,在警察與機關幹部的共同努力之下,圍車堵路的羣衆漸漸被包圍分割,帶離了公路面。
帶隊的警車見公路被打開,按了兩聲喇叭,便如入水之魚,迅速穿過了人羣,豐田客車駕駛員和依維柯駕駛員經驗都很是豐富,緊跟着警車,迅速將喧囂的人羣拋在了腦後。
等到幾輛車離開了視線,鄧家春兩眼一瞪,對手下幹警道:“讓幹警們退到兩邊。”
隨着幾聲喇叭聲,所有公安幹警都退到了一邊,與那些揮舞着標語的人羣對峙着,在車上有兩個便衣拿着攝像機,將所有參加堵路的人都攝了下來。
人羣見到幾輛汽車都離開了視線,就沒有了鬧騰的興趣,鄧家春揮揮手,召過二科科長,道:“這裡的事情交給你了,一定要揪出帶頭者。”
將劉兵送出了成津縣境,侯衛東和蔣湘渝又坐上了依維柯。
蔣湘渝感慨地道:“今天這事讓成津真是沒有面子,不過,幸好是遇到了劉兵,如果擱在其他領導人身上,恐怕就有些麻煩,至少印象會不太好。”
“是啊,劉市長胸襟很開闊,讓人佩服。”
侯衛東嘴裡在敷衍着,心裡暗道:“劉兵在沙州任職這幾年被周昌全壓得死死的,不過壞事也很變成了好事,至少現在的劉兵相較以前成熟穩重了許多。”
又琢磨道:“劉兵的成津行是伸出了橄欖枝,也不知朱民生是否有周昌全的本事。”
到了剛纔發生意外事件的地點,只見不少破損的標語摔在地上,激動的羣衆也陸續散去,這些羣衆失去了剛纔的激情,見到依維柯從身邊經過,表情很漠然。
蔣湘渝觀察着公路兩邊的人,有好幾個是自己認識的小老闆,暗道:“小磷礦老闆多是沒有文化的粗人,又是些膽大妄爲之人,把他們惹急了,說不定就會出大事,這個燙手的山芋還是由侯衛東繼續去捧着。”
“朱小勇,沒有想到居然是蒙豪放的女婿,侯衛東的關係網還真是寬。”想到了這一點,蔣湘渝又扭過頭去,道:“侯書記,這些人太不象話了,居然堵了領導車隊,給沙州帶來嚴重的政治影響,如果不處理幾個人,勢必會助長這股歪風邪氣。”
侯衛東順水推舟地道:“這事性質確實很惡劣,但是就以此事來處理人卻不夠格,蔣縣長,我認爲縣政府這邊要加強對稅收徵收的督促,特別是小磷礦,偷稅漏稅相當嚴重,成津財政本來就是吃飯財政,讓這筆錢流失太讓人心疼,我的意思就是由蔣縣長牽頭,着力清查磷礦的偷稅漏稅問題,公檢法都會配合這一次清查。”
有什麼問題就處理什麼問題,這是侯衛東針對整治磷礦的一貫方針,前一段時間治理污染,以治污爲名強行關閉了幾家污染特別嚴重的小磷礦,這一段時間他就準備以查稅爲名,一方面收拾小磷礦主,另一方面看能否牽出一些背後的關係戶。
蔣湘渝原意是讓侯衛東陷入到整治工作中,他專心專意做好竹水河水電站的事情,這是與蒙豪放女婿朱小勇建立良好關係的特殊途徑,他沒有料到一直衝鋒在前面的侯衛東突然打起了太極拳,而且,稅收問題本是縣政府應該着力抓緊之事,他根本沒有理由推脫。
蔣湘渝腦筋反應很靈敏,道:“成津慣例是由常務副縣長來協管稅收這一塊,我建議此事就由周福泉同志來主持,並在常委會上研究此事的具體方案。”
侯衛東道:“好,縣委常委會爭取在這一週召開,屆時你將此事提出來。”
侯衛東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秘書長洪昂的電話,“衛東,怎麼搞的,怎麼能讓上訪羣衆堵了劉市長的車,你也太大意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很沒有面子啊。”侯衛東與洪昂關係不同,說話就很隨便。
洪昂道:“現在市裡有人說成津縣對於磷礦整治工作操之過急,將引起大範圍的羣體事件,有些話說得很難聽,諸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等等,當然這些話都是不負責任的胡話,你別記在心上。”
“秘書長,我想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怎麼就這樣難。”
洪昂笑道:“機關有些人閒着沒有事做,當然只有說些空話,挑挑做事人的毛病,否則時間如何打發,也體現不出身在機關的價值,除了機關這些閒人之外,我估計還有別有用心之人在惡意中傷,這事你別在意。”
侯衛東是深有感觸,道:“說實話,我也感覺到一些不對勁,似乎有人特意針對着成津、針對着我來散佈謠言。”
“你到成津的所做的爲,市委絕大多數同志都是看在眼裡,自有公論,只是朱書記新到成津,他對沙州之事沙州之人還有一個全面認識的過程,特別份量重的部門領導和幾位縣級領導,他都在有意識地考察,這一段時間你可要特別小心,注意留心朱書記的安排。”
洪昂壓低了聲音,道:“還有,新車來了總要磨合,新搭的領導班子也需要磨合,你要注意與領導人接觸的分寸,這是一個很敏感的問題。”
“感謝秘書長提醒,我會注意這方面的事情,關於成津工作發展的總體思路,我想找時間向朱民生書記彙報,看能不能安排出時間。”
洪昂呵呵笑道:“老弟的事,我會記在心上,下一週爭取請朱書記到成津來一趟,他在今天上午在無意中還跟我提起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