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天是放晴了，可是太湖的水位照樣一天一個樣。這裡不落雨，不是說別的地方沒下雨。形勢也就越來越危急。如果水位一旦超過開閘的承受力，情況就只能跟去年一樣，要麼是拼命保着大壩不倒，要麼就是聽天由命，巴望大水又靜悄悄的退走。
後一種情況在今年幾乎沒有可能，只要到過大壩的人都可以看得出，大水超過歷史已成定局，新聞評論也在不斷的給所有人打預防針。各地的搶險形勢那是叫人一個心焦。看着電視新聞，他跟劉書記幾天來都是日夜蹲守在大壩，沒有在輪流，關鍵時刻不能分神。科研所派來的水利技術人員建議：在目前水位距離大壩還有一米的時間，應該採取開閘放水，以確保大壩不倒塌，不然太湖水位再長高，跟水庫的水位拉開太大距離，會超過閘門的承受力，那時就是想開閘放水保大壩都來不及，後果會不堪設想。
任何人都心裡清楚，北湖水庫大壩要是倒塌跟沒倒塌的結果肯定有天差地別，問題是大壩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如果能夠保得住，又何必要開閘放水進來，多給老百姓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這後果可沒人敢承擔，更爲嚴重的是，縣委陸書記已經下了明令，北湖大壩是要確保沒事，是要盡一切手段去保住大壩安然無恙，更包括要保護老百姓不受損失。現在情況還不是十分明朗，或者說還沒到需要放棄的時候，全縣各個鄉鎮都在竭盡全力在保住大壩，要是北湖大壩率先放棄，叫人會怎麼看？縣裡領導又會怎麼說？
電話請示縣委陸書記，陸書記沉默了老一陣，才說：“大壩務必要確保，人民財產也要保護，在目前全縣都沒有出現任何一座大壩倒塌的時候，北湖大壩應該是全縣最爲堅固的一座大壩，必須做到堅持，至少要堅持到全縣大壩有事之後，其他地方沒事就不能說北湖大壩有事，這是你倆必須要考慮到的影響。”
陸書記是從全縣的高度看問題，北湖大壩對全縣的抗洪形勢有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是有道理的。全縣大大小小几十座大壩，要說牢固，除了北湖大壩，應該沒有第二座大壩敢說牢固，從建築北湖大壩起來，到目前三四十年裡，就是83年那樣的大洪水，大壩也是巍然挺立，是全縣所有的驕傲。今年要是北湖大壩做第一個先鋒，對全縣的抗洪形勢是有點像陸書記所說，要考慮到影響，對全縣人民抗洪決心的影響。
可天災不顧人情。形勢越來越嚴峻，他再也坐不住，主張召開臨時黨政聯席會議，就在大壩的指揮部研究大壩的事情。天上一輪明月分輝，底下太湖水面浩浩蕩蕩，捲起驚天浪頭。
簡易的帳篷內，北湖鎮所有的黨委成員跟在家的政府領導圍坐在臨時拼湊的方桌前。劉書記做了開場白：今晚召開這樣一個緊急黨委會，主要是討論大壩到底是開閘還是不開閘的問題。首先請省裡來的韓專家給俺們大夥講講具體情況，大夥再來集中討論。
韓專家是他專門請到黨委會就大壩的具體情況給所有人講解一下，讓每個人心中都有數。現在的他不再是一個毛頭小夥子，做事得有所考慮，這樣的大事不是自己跟劉書記兩個人說說就能夠決定下來的，得全體領導討論決定，不是爲推卸責任，而是每個人肩上都應該承擔的責任，千斤重擔不是壓在哪一個人肩頭上的。
韓專家就目前的情況講了兩點：一大壩目前的水位差是將近三米，大壩外面水位已經距離壩頂不足一米，這種情況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專家預測下一波洪峰即將來臨，因此，如果要開閘放水的話必須抓緊在這個相對安全的水位差開閘，不然，就只能跟去年一樣，被迫死保大壩不倒；二是太湖水情據專家預測，今年的高水位是百年未遇，這一點已經有專家提出，不說我們這種小型堤壩，就是像江州那種大型堤壩同樣在經受前所未有的考驗，因此，我個人提出，以北湖大壩的高度不足以抗擊此次洪水，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大水水位必將超過大壩的高度，到時就是不開閘，大壩也是難以保住，損失只會更加巨大。
這是專家的意見。韓專家一說完，大夥就議論開了。“還有一波洪峰，那不是大壩保不住了？”“這時候開閘
，大壩會不會受得住？要是一打開，關不住了，不是同樣要發大水了？”“江州大壩也在那裡進行緊急搶險，就在前天國家調了大批的解放軍戰士前來，江州大壩要是倒了，整個江州只怕都要浸在大水當中。”“情況既然這樣危急，俺們是不是也可以請示縣裡要求派解放軍前來幫忙搶險？今年的大水是百年未遇，領導心裡也清楚。”
劉書記喝了一口茶，聲音不大：“各位，剛纔大夥都聽見了，韓專家的意見就是主張開閘放水，從而確保大壩沒事，只要大壩不是被沖毀，對鎮裡的損失相對來說就要小得多，否則，那就不是一點點，只怕今年大夥的日子都不好過。說說，大夥都是啥意見。”
他接過話頭說：“在這裡，俺先解釋一些事情。在座的都清楚，如果大壩兩邊的水位差太大，就會導致大壩潰決，今年比去年要說幸運的就是這點，大雨內澇把大壩兩邊的水位差減小了，開閘放水的壓力應該在大壩的承受範圍之內；這是一點，另外，鑑於去年的教訓，大壩的閘門俺在冬閒已經請了韓專家就閘門的承受力進行了改造，對目前的水位開閘完全是允許範圍，但是再要擴大就不能夠有把握，如果要開閘，必須抓住這個時機，在下一波洪峰未來之前。”
程副鎮長說：“大壩危急，俺想縣裡領導肯定也都知道，劉書記樑鎮長儂倆應該就此事專門向上級領導請示了麼？領導又是咋樣說的？”
他把自己跟劉書記向縣委、縣政府請示的結果說了一下，強調一點，縣裡領導雖然這樣說，那是因爲他們都不在這種現場，沒有俺們在場的人親身體會，俺們應該把俺們自己的意見有責任向上級彙報，也更有責任盡最大能力減少老百姓的損失。
程副鎮長說：“這一點，俺不敢苟同樑鎮長的意見，要說責任，俺們在座的每一位都可說盡到了自己肩上的責任。既然鎮裡已經把俺們的意見彙報給了領導，咋樣決定應該是領導的事情，好像用不着俺們這些下面幹事的人來*心吧。”
話似乎是這麼說，領導既然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又何必需要你這個下面做事的人多費心思呢？只要照着領導的指示去踏踏實實的做好就行了。只是現在的情況有些特殊，他需要爲大壩倒了跟不倒的後果進行比較，兩者擇其輕而爲之，除非實在沒另外的出路。
他準備說話，劉書記開口解釋領導的意見跟他倆的意見爲啥有所不同。說縣裡領導着眼的是全縣範圍，得要爲全縣的抗洪形勢出發，不同意北湖大壩提前放棄，並沒有想到後面，要是萬一倒了大壩，會造成多大的損失，這不是目前領導所要考慮的事情，俺們在這裡所需要考慮的更多的是俺們北湖鎮老百姓的利益，這樣做跟不這樣做會有多大的差別，這是着眼點不同的原因，俺們要聽從領導的意見，也要具體事情具體對待。
這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黨政一把手都是有同樣的想法，但這樣做畢竟關係到個人的前途，不能不慎重考慮。黃副書記說：“劉書記說的着眼點不同，俺可以理解，縣裡領導看問題肯定要比俺們高一個角度，但是這事畢竟已經請示過領導，如果俺們不按照領導說的去做，俺想，就是這事辦好了，到時候怕也是不得好，俺看，是不是在決定之前還要請示請示，而且就目前情況來看，北湖大壩確實還沒到萬分緊急的狀態，不能因爲擔心有事就不聽從領導的指示，俺們在下面私自做主，違背領導的意圖，這說出去總有點不大好。”
洪副書記說：“這事，劉書記跟樑鎮長考慮的是咱北湖鎮老百姓的利益，完全是應該的，可是上級領導的話，俺們也得去聽啊。北湖大壩不同於別的大壩，陸書記說過，是省裡都關注的大壩，得做好全縣抗洪的榜樣，俺們要領會領導的意圖，俺看，暫時能夠堅持還是儘量堅持，真要到了無法堅持的時候再開閘也不遲。”
這話他聽着有些好笑，這大水會由你說的算吶，洪峰要是來了，還要你去開啥閘門？只有死命保住大壩不倒。劉副鎮長反對說：“洪書記，儂說要聽從領導的話，俺有點看法，領導的指示當然沒錯，但就目前的情況看，北湖大壩到底是開閘還是不開閘，不應
該是要聽從哪一個人的意見，而應該想，這樣做是爲了啥？俺們坐在這裡討論，歸根結底還不是想讓老百姓少受點損失，如果是這樣，俺們決定開閘保住大壩不倒塌，不就是更好的貫徹縣委、政府的精神，領導肯定也不想老百姓多遭受損失。”
程副鎮長反駁這句話說：“劉鎮長，儂說這些話，好像縣裡領導沒想到，縣裡領導肯定是盤算了到底咋樣做纔是划算，儂只看見眼前的一點利益受損害，而領導卻是關注更大層面的利益，儂這種說法肯定領導不會贊成，怕到時候挨批評不是儂哇。”
這話說得劉副鎮長有點面紅，想要跟程副鎮長爭論，他接過話頭說：“俺想，劉鎮長說這番話的意思不在這裡，想是程副鎮長理解錯誤。再者就是要承擔責任，有俺跟劉書記在這，有會議記錄，可以這麼說，只要大夥心裡想的不是個人的利益，俺們的心裡裝的是老百姓，就是到時候領導要批評，俺們也可以問心無愧。俺跟劉書記之所以想開這個會，目的也就在這，這樣做，到底值不值？俺們是不是應該這麼做？像劉鎮長所說的，是不是對老百姓有好處，如果這樣，俺個人認爲，這樣做就值得。至於爲保住大壩，俺們是不是盡了力，大夥可以看見，領導更會看見，大壩上面準備的光是麻袋就有幾萬個，裝土填好都把大壩堆高了上米。可以說，只要能夠想到的法子俺們都在盡力做到。”
黃副書記說：“樑鎮長，儂跟劉鎮長說的爲老百姓的利益着想，俺這點贊成。能夠讓老百姓少受點損失，這是每一個幹部都想做的事情。俺擔心的是，大壩目前還沒到萬分危急的時候，俺們是不是可以暫時不需要採用這種萬不得已才採取的法子？”
他提醒說：“剛纔大夥想必也聽見了韓專家所說的情況，一者這個時候開閘是在安全範圍，一旦水位上漲，兩邊的水位差大了，難保閘門承受不住，二者下一個洪峰即將來臨，要是洪峰過來，大夥想，這大壩還來得及開閘嗎？”
程副鎮長說：“洪峰來臨，又有誰知道會漲高多少，要是大壩沒事呢？而且大壩上面堆的麻袋也有上米高，加起來還要漲許多才能夠對大壩構成威脅，難不成還有那麼大的洪水？”
劉書記也有點動搖，聽見程副鎮長這句話沉思，黃副書記也問：“是啊，誰知道這次的洪水到底有多大呢？百年未遇，不見得會比83年那陣的大水大許多吧？”
洪水到底有多大，這肯定沒人知道，洪峰要來，這是肯定的，新聞專家已經預測，但有多大，專家也只是說了個模糊概念，全靠一線的抗洪工作人員根據實際猜想。大夥思想不統一，就是靠舉手表決也同樣無濟於事。期間，韓專家離開，鄉鎮班子開會不好叫外人看熱鬧，會議爭執得厲害，就是專家在場也不頂事。
他心裡着急，說實話，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大壩一倒塌，剛剛走出虧損陰影的北湖農高又會再一次遭受虧損的覆轍。當然這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韓專家提出的建議是有相當道理，人家專門搞水利的肯定更清楚這次大水，能夠最少程度的減少損失何樂爲不爲呢？
很少抽菸的他，少見的在會上一根接一根的抽起煙。他敏銳的感覺到劉書記在會上的態度遠不如跟他私下裡交流時候的堅決。其他與會的幹部都是煙兜子，一晚上簡易棚裡面都是煙霧繚繞，沒斷絕過。最後，劉書記做大會議題總結：如果大壩再次遭遇險情，經過再次請示縣裡相關領導，如不然，開閘是最後一道方法，所有的工作都是爲了一個目的，儘量保住大壩不倒塌。大壩倒塌跟不倒塌的後果完全是兩樣，這在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就在大夥對劉書記的總結賦予表決，從他個人來說，對這種結果實是內心所不願看見的，可是又有啥法子能夠扭轉這些人的看法，像程副鎮長等都是鎮里老資格的幹部，不大把他這個年輕鎮長放在眼裡，他不同意也只能持保留意見。
這時，最近的村子裡傳來隱隱約約的雞鳴，確實夜深了。每個靠着抽菸解困的人都忍不住哈欠連天。正要散會，簡易指揮棚外面傳過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着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在大喊“不好了！大壩倒了！”
wωw＿ttκǎ n＿С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