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胡人?”王浚眯起眼睛,拿起手裡的那封信又看了一眼,隨即朝王趕看了過去,“匈奴人?”
王趕鄭重的點頭,卻沒有說什麼,而是扭頭對匆忙趕來的那人說道:“去把情報給我整理清楚,再送過來,現在先不要慌張。”
那人一口氣跑來,都沒來得及休息,就急切的彙報,此時正劇烈喘息,等着王浚的指示,沒想到卻是王趕先發話了,聽得命令,此人下意識的瞅了王浚一眼,見後者沉默不語,似乎也同意這個處置,這才離去。
“真會像陳止這封信上寫的那樣麼?”等人一走,王浚就問了起來。
王趕搖搖頭:“還沒有確認是哪支兵馬,所以陳止信中所言,尚不能作爲例證,不過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或許大將軍您該將那鮑敬言叫來,再詢問清楚,畢竟一支胡人兵馬,能擾亂幽州一郡,卻不足以改變戰局,當務之急還是北方的戰局,如果真如陳止推算的那樣,圍城會有出入,那這情況可就十分不妙了!”
王浚卻冷哼一聲,不以爲然道:“還是讓那個狂徒在柴薪邊上好生反思吧,剛讓人把他帶走,就帶回來詢問,恐怕此人更要囂張了,至於北方戰局,倒是不用擔心太多,段疾陸眷雖然來了,但也是擔心糧草不夠,這圍城一事,出自四方,這麼多人,準備許久,又有我在背後操控,乃是勢在必得之事,又如何會出問題?你這是杞人憂天了。”
………………
“正是因爲事關四方,不,算上慕容鮮卑,那就是五方,五方勢力,十幾萬、將近二十萬的兵馬,聚集在棘城這個地方,就好像是無數環節組合在一起,裡面但凡有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那牽連之下,就不知道要影響多少了。”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代縣衙門中,陳止正在和陳梓談論這件事,陳梓擔心的就是戰局迅速結束,王浚大獲全勝之後,調轉槍頭反過來打壓陳止。
“話雖如此,但如無意外,四方必勝無疑,太守這個時候向王浚求助,恐怕反而會弄巧陳止,給王浚正當插手代縣的藉口。”
陳梓的擔心,也不是毫無來由,別看鮮卑可薄真部被擊敗之後,代縣的局面煥然一新,但外有匈奴斥候的跡象越發明顯,內部看起來被陳止整合,但也不是鐵板一塊,尤其是各大世家的內部,也存在着問題。
陳止則笑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是擔心朱洪他們,將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世家局面,再次帶來變數,放心,這事朱家會知道怎麼處理的,等會就提審朱洪等人,派人去通知他們吧。”
陳梓點點頭,轉身離去。
此事的代縣牢中,朱洪正跪坐其中,挺腰正肩,目不斜視,同時手裡還捧着一本書,正在輕聲誦讀。
那隔着木欄的外面,幾名獄卒見了,不由稱讚這位不虧是大家子弟,代郡名士、士人,就是處變不驚,不由心嚮往之。
但和朱洪比起來,其他幾名世家人就顯得有些不堪了,他們被關在旁邊的幾間牢房中,一個個卻已然成了驚弓之鳥,這牢房內外稍有個風吹草動的,就以爲是來提審自己的,不禁擔憂不已。
吱呀。
門被推開,一名獄卒走了進來,那周圍幾人頓時一個個打了個激靈,朝着來人看去,見此人最後坐在桌邊,這才放下心來。
“你們鎮定一些。”
朱洪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將那手裡的書本放下,看着周圍的幾名族人,皺眉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若是這般驚恐,不等太守詢問,先救被自己嚇死了。”
“伯父爲何這麼淡定?咱們畢竟犯了事,聽說那鮮卑首領都被梟首示衆了,而且太守從始至終都沒多問幾句,可見是恨極此行,這到了咱們,難道就能倖免?”旁邊牢房,離着朱洪最近的一人來到邊上,對着朱洪低聲說着。
朱洪眉頭一皺,搖頭道:“咱們和鮮卑人可不同,鮮卑胡種,入寇而來,殺之足以平民憤,而我等爲世家之後,世居於代郡,又是危急時刻,爲存性命的權宜之計,相信太守會明白我等難處,網開一面的,事後只要多做善事,誠心悔過,足矣。”
他的聲音中帶有一股從容和淡定的味道,與之前在當城縣城外面,被鮮卑人捆住、拴在馬邊的時候,有了明顯的不同,只是這些話還不足以勸住他的那個子侄。
到底是年輕,沒見過世面啊。
心裡感慨了一句,朱洪搖了搖頭,正要再讀手中書,那牢房的牢門,再次打開,但這一次走進來的,就是五名兵卒打扮的男子,個個身高馬大。
幾名兵卒一見,就認出了來人,爲首那個爲陳止親兵陳舉,立刻上前見禮問候。
陳舉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擺了擺,說道:“好了,不用多禮,將朱洪等人提出,我等是來押送他們上堂的!”
獄卒趕忙行動起來。
朱洪等人一聽,則神色各異,剛纔和朱洪說話的那個青年身子一軟,臉色蒼白,被人架起雙臂,從牢房裡拖拽出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算上朱洪,一共四人,其中三人身上的骨頭都好像被人抽去了一樣,癱軟在陳舉等人面前,唯獨朱洪,還算步履穩健,是自己走到幾人跟前的。
“你到有些膽識。”陳舉點點頭,隨後就讓人上去,將幾人拿住,一路押送前往官府。
這路上,朱洪也在心中盤算着,權衡利弊,想到剛來的時候,代郡的本家就派人與他聯絡,讓他不要鬧事,安心待在牢中,家中會保其平安,便慢慢平靜下來。
但他的安心,在抵達了衙門正堂之後,就有了動搖,因爲他在這裡除了見到左於其上的陳止,以及嚴陣以待的差役之外,居然還有朱家的朱留、朱憲。
這兩位朱洪是再熟悉不過了,走位代郡朱家的一份子,他自然知道這兩位是家族中實權人物,一位是當今族長,一位則是家中掌權之人,平日裡如果見到的話,朱洪免不了上去一陣巴結,但眼下場合和時間都不對,他還是點頭示意。
沒想到朱留、朱憲見了他的表示,卻都撇過頭去,不願再看過來。
這一幕頓時讓朱洪心裡“咯噔”一聲,意識到情況不妙。
但不等他仔細思考裡面的源頭,隨着一聲清脆的聲響,陳止的聲音就從上面傳了過來——
“朱洪,你可知罪?”
“知罪?”朱洪尋聲看去,見了陳止之後,低頭表示謙恭,但嘴上卻道:“太守明鑑,在下不知罪從何來?”
陳止淡淡說道:“鮮卑驅民攻城,傷殘衆多,皆無故受過,問詢鮮卑人、以及目擊者,皆言是你給鮮卑人出的主意,可稱主謀,又可稱爲幫兇,這般罪責,還說不知道何罪?”
朱洪從話中聽出了不利之處,趕緊說道:“太守,鮮卑兇殘,過去也不知道有多少驅民攻城之事,怎麼能怪罪到我的頭上?再說了,我身肩塢堡上下千餘條性命,若不有所爲之,豈不是族人都要因此受到連累?兩位族兄,你們也是朱家之人,不能不替我說話,我爲族人計,忍辱負重,莫非還有罪不成?”
朱留咳嗽一聲,試探性的對陳止說道:“太守,他說的也有些道理,是不是該從輕……”
只是其人話還沒說完,朱憲就搶過話來,出聲道:“審訊判案這是太守的職權,我等只是來此旁觀,等待判決結果,然後服從,可不敢幹擾太守!”
朱留一愣,想到來之前,朱太公的些許囑託,也知道自己剛纔不小心犯了老毛病,不由閉上了嘴。
而堂中的朱洪一見,卻徹底意識到情況不妙了,原本的從容和淡定登時消散,他拱拱手,對陳止說道:“太守,我朱家……”
“今日在這堂上審問的,是你朱洪和幾個幫兇,不涉及朱家!”
陳止一拍驚堂木,阻止了朱洪的訴說。
陳止搖搖頭,用冷硬的語氣說道:“你說爲了保家族千多人,莫非就能抹除了罪責?被你害死的百姓、破滅的家庭,誰又爲他們說理?漢律有‘反逆’之罪,爲大逆之罪,按律當夷三族!父母、妻子、同產皆棄市!”
這話說完,朱留、朱憲都坐不住了,便要出聲。
好在陳止跟着話鋒一轉,又道:“但你畢竟有被脅迫,是以只誅首惡,將你們這幾個主謀處斬,以儆效尤!”
朱洪身後的幾人一聽這個判決,當即都面色煞白,其中一人更是兩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餘下兩人也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卻偏偏束手無策,只能拿眼去看朱留、朱憲,但見兩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就知不妙,轉而將求助的目光落在朱洪身上。
“不可!”朱洪臉色大變,用近乎懇請的聲音說道:“太守,您不可如此啊,我當時也是出於無奈,況且這是鮮卑人所爲,傷人的則是當城守城,與我何干啊!”
“所以鮮卑頭領的頭已經懸於城門!”陳止看着朱洪,搖頭說道:“埋怨當城更是胡鬧,吳廣書履其守土職責,乃是表率,我若懲戒,以後人人開門獻城,代縣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