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悅大酒店四樓,豪華套房內,一個小碰頭會議正在召開,劉偉鴻,龍宇軒,柳齊,鄭曉燕四人圍着茶几落座,窗戶打開,屋子裡很涼爽。
已經是十月底,督察局一行,來到平原二十多天了,調研工作全面鋪開,進入了要害環節。
劉偉鴻召集幾名負責人開個會,總結一下。
正在彙報的是龍宇軒。
“根據前段時間調研的情況來看,賀競強到任之後,賣掉的十幾家國有企業,基本上不存在權錢交易,操作比較公開透明。之所以羣衆反應比較大,主要是如下幾個原因。第一個,這十幾家企業,大部分是賣給了越中省過來的商人,而且多數是私營企業,國有企業接盤的很少。因爲賀競強以前在越中省工作,部分羣衆就懷疑這中間存在着權錢交易,是賀競強利用招商引資爲藉口,賤賣國有企業,從中牟利。目前我們暫時還沒有掌握這方面的確實證據,不能證明真的有權錢交易的情況存在。第二個,則是無形資產的折算,引發了很大的爭議。”
龍宇軒面前攤開了一個黑皮筆記本,找着筆記本上唸的。這也是龍宇軒的工作習慣,他以前是搞政法工作出身,辦案要求非常嚴謹,不能有大的偏差,也不能“差不多”、“可能”。現在,這個習慣依舊帶到了督察局,每次進行正式的彙報,都是一板一眼的。
龍宇軒所言的無形資產折算,也是羣衆舉報的重點。
比如紅星鍛造廠,那麼大的一個工廠,折價不到三千萬,而恆興機械製造集團投入的實際資金,包括機械設備在內,全部加起來,也只有一千萬出頭,卻要佔新公司過半數的股份,獲得控股權。其他好幾個工廠,合作的模式,也與紅星鍛造廠差不多。
九四年那會,所謂“無形資產”是個絕對的新鮮名詞,就算在南方報系的媒體上也不多見,更不要說地處內陸腹地的平原市了。賀競強這個做法,被平原的幹部羣衆質疑,乃是理所當然。
“第三個,則是對下崗職工的安置,也讓很多羣衆不滿。因爲這些賣掉的工廠,大部分都是採取合作的模式,市政府要求新工廠要優先安置原先的幹部職工,所以,很多職工現在雖然沒有班上,只領取少量的生活費,但卻不能按照有關政策,享受下崗職工的待遇,算是暫時放假。這一點,尤其讓職工不滿。一些職工反映說,現在這麼吊着,大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新工廠又遲遲沒有要開工的跡象,再等一段時間,馬上又要過年了,過年的利是都還沒有着落呢。此外,對於下崗職工之中的一些特困家庭,市裡面也沒有特殊的照顧,比如鄧婉兒一家。另外,在這段時間的考察過程中,我們還陸陸續續發現了好幾個特困家庭,情況大致與鄧婉兒家裡相差無幾,也一樣沒有得到特別補助,在羣衆之中,造成了特別不好的影響。”
“第四個,就是在對另外幾家沒有賣掉的國有企業進行調研時,發現了比較嚴重的問題。比如平原市第一百貨公司,前兩年開始進行承包經營。這幾天有知情人提供情報,說第一百貨公司的承包人,是市委書記陳劍的遠房親戚,承包過程中,將大量的公家財產據爲己有,利用改制過程中的一些漏洞,侵吞國有資產。我們進行了初步覈實,發現情況確實比較嚴重,可能真的存在這樣的問題。此外還有幾家國有企業,都存在類似的問題,與市裡面的主要領導同志陳劍,張培恆等人,都有內在聯繫。”
說到這裡,龍宇軒扭頭望了劉偉鴻一眼,柳齊與鄭曉燕也向劉偉鴻望過去。
正如龍宇軒所言,這是一個新的情況。督察局此前接到的舉報信,不管是實名舉報還是匿名舉報,俱皆是衝着賀競強去的。現在卻忽然有知情人冒了出來,將陳劍和張培恆等人也“端”到了劉偉鴻的面前。
劉偉鴻淡淡一笑,說道:“宇軒,繼續。”
龍宇軒說道:“基本上主要問題就是這四個方面,另外還有一些小問題,都包含在這四點裡面了。”
劉偉鴻點點頭,挺直了身子,笑着說道:“好,那咱們就先來討論一下,這四個方面的問題。你們幾位,都談談看法吧。”
“咱們被涮了一把!”
劉偉鴻話音剛落,鄭曉燕便即冷冷說道,臉色頗爲不悅。
龍宇軒點點頭,說道:“我贊成曉燕的意見,咱們確實被涮了一把。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局勢已經漸漸明朗了,陳劍與賀競強之間,存在着很深的矛盾。大家都想借力,咱們就成了他們眼裡的那條棍子了。”
督察局的同事之間,比較友愛,這樣小範圍的場合,龍宇軒就直呼鄭曉燕的名字。
自然,“玲玲”這個小名,是世家圈子裡才用的。
劉偉鴻臉上依舊帶着笑,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們倒是說說看,陳劍與賀競強的矛盾怎麼來的?”
龍宇軒便沉吟起來,儘管是小範圍的碰頭,這裡沒有外人,畢竟涉及到了平原市兩位大班長,龍宇軒謹慎一些,也是該有的態度。
鄭曉燕卻不管那麼多,徑直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書記和市長,從來都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一個要奪權,一個要守江山,掐架乃是理所當然。從現在瞭解的情況來分析,陳劍張培恆的屁股都不乾淨,賀競強要奪權,就得揪他們的小辮子。這兩位自然不會束手待斃。直接與賀競強唱對臺戲,他們沒把握,就想到劉局長啦。好像大家都知道,劉局長嫉惡如仇,路見不平,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說着,鄭曉燕便衝劉局長猛翻白眼。
劉偉鴻笑道:“你還不如直接說我是個愣頭青,經常被人利用,不就結了。”
鄭曉燕冷哼一聲,說道:“你知道就好。難道不是這樣嗎?我早就說過,要你三思而後行,你卻總是一意孤行,誰的意見都聽不進去。現在看你怎麼收場。”
龍宇軒便與柳齊對視了一眼,暗暗苦笑了一下。
雖說督察局的工作軟環境很好,劉局長也平易近人,很少擺架子,但最基本的尊卑上下還是要遵守的,也只有鄭大小姐會這樣直言不諱,一伸手就揭劉偉鴻的傷疤。
劉偉鴻不以爲忤,笑着說道:“鄭主任少安毋躁,既然開了頭,總是要收尾的。人這一輩子,不論是誰,都有可能被人利用幾回,有時候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鄭曉燕又“哼”了一聲。
倒驢不倒架!
照現在的情形看,無論劉偉鴻怎麼處置,總歸要得罪一方了,搞不好兩方都要得罪。
這倒也沒什麼。
身在官場,想要時時刻刻都做到八面玲瓏,面面俱到,誰都不得罪,那不現實,沒有那樣的神人。關鍵在於,得罪人要有“回報”。上次去遼中,劉偉鴻明着得罪了省長高樹山,間接也引起了王秉中同志的不滿,但收穫卻也不小,至少自家老爺子,遼中省委鄭書記,對劉偉鴻的印象就已完全改觀,聽說連隋安東同志,都親自關注了此事,還表示了讚賞之意。
這就很了不得。
不說所得大過了所失,起碼也不是白白得罪人。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平原與遼中的情形,又有很大的不同。最關鍵的區別在於,鄭廣義遠不是陳劍所能比擬的。
劉偉鴻得罪高樹山,獲得鄭廣義的支持,不吃虧。
而現在,劉偉鴻得罪賀競強,進而與整個老賀家完全撕破臉皮,僅僅只獲得陳劍的支持,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雖然說,陳劍背後站着袁東平,劉偉鴻幫了陳劍,袁東平也會領情,但陳劍終歸不是袁東平,兩者之間,區別很大。
再說,劉偉鴻與鄭曉燕什麼關係?
反過來,劉偉鴻與賀競強聯手,徹底拿下陳劍,情形只會更加糟糕。須知劉偉鴻此番前來平原,劉成勝都是支持的。
劉成勝現在何等身份?
親自關注小小的平原市,鄭曉燕估摸着,劉成勝絕不是單單衝着賀競強這個小字輩去的。賀競強再是最傑出的紅三代子弟之一,在劉成勝心目中,也只是一個尚在進步之中的晚輩而已,可當不得劉成勝如此看重,派自己的侄兒親自出馬,直接與賀競強面對面打擂臺。
這後面,必定還有更加深層的政治考量。或許與賀太平有關,說不定劉成勝和他所代表的政治大勢力,不願意看着賀太平明年順利進入政治局。又或者,與隴西眼下正在進行的重要人事調整有關,劉成勝想要藉此機會向某些封疆大吏示好。這亦是出於整個大派系政治佈局的全盤考慮。
不管劉成勝內裡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親自關注此事,基本上就切斷了劉偉鴻與賀競強聯手的可能性。身爲老劉家的嫡系子弟,劉偉鴻不可能不考慮劉成勝的感受,也不可能不爲整個大派系的政治佈局出力。
這是躋身官場最基本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