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叔掀開了石棉瓦、木棒。龍山會先爬起來,將耿鳳凰拽出了棚子。他們一出來,棚子就少了支撐,頃刻間全部趴了下去。他們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耿鳳凰幾乎忘記了憨叔的存在,緊緊地相擁相偎,想想他對她的好:從龍城一中到來到小龍河當代課教師;從代課教師到農民工子弟學校,再到上大學考公務員;最後想到來小龍河當副鎮長的朝朝暮暮,想起龍山會對他的好以及她的委屈,情不自禁地流淚。
“你沒事吧。”龍山會也感到了耿鳳凰在傷感地流淚。
“我很好!那裡也沒有碰着。你怎麼樣?”耿鳳凰伸手去撫摸龍山會的脊樑,後腦,又迅速滑到他的臀和大腿,很關心地說。
“你們,一個個瘋……瘋了!這麼冷……冷的天!回……回棚子去!”憨叔抱着耿鳳凰的被子站在風中。
“回去吧。”龍山會鬆開了攬在耿鳳凰脊背的手。
“你讓我回哪?我的棚子塌了!”
“我是說,你回到龐順行那裡。”龍山會將耿鳳凰從懷抱裡擁出去。
“這樣的雪天,你讓我回去?你難道,你的心比他還硬?”
“你們聯繫一下,就是一天你們沒有散,你是他的妻子。打電話給他——”
“手機已埋在雪裡了。我怎麼聯繫?你忍心我步行回他那裡?”
“不是!可你今晚住哪?”
“你總不會讓我住憨叔的棚子吧。”龍山會望着憨叔。
“打……打開你的棚子,讓耿主任住……住你那間。”
“我那棚子又髒又涼,她怎麼住?”龍山會覺得不妥。
“你的被褥搬……搬過去!我和你住……住我……我那兒。”龍山會一想,也是個辦法,就答應了。
憨叔將耿鳳凰的被褥、枕頭都搬進了龍山會的棚子,放在龍山會的牀頭上。
龍山會急忙收拾自己的被褥,被憨叔喊住了,“你到……到我那兒,用……用不着。我們烤烤烤火,喝喝喝點小酒。”說着,憨叔先出了棚子。
耿鳳凰和衣躺好,龍山會將門關好,對憨叔說:“你去備些乾柴,我去追夢網吧給龐順行打一個電話,她冷得渾身哆嗦,一定是凍着啦!”
“半夜的,哪個憨……憨種等你電話?龐書記說……說不定摟着美妞睡了!”
“我敲他的門也要找到他!”龍山會去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上,一道深深的足跡向追夢網吧延伸。
這時候,一位穿着白大衣、長髮飄逸的女子,往槐樹園小學的方向走去,大門好像被風一吹打開了。白衣女子到了大槐樹下,看了看已塌了的、埋在雪中的棚子,久久不願離去。
一個穿黃大衣、個頭不高的男人,匆匆來到憨叔的棚子,又匆匆去了龍山會的棚子。輕輕地打開了門,輕輕地進去,輕輕地來到了耿鳳凰的牀頭上,輕輕地脫下了大衣。
那身材,那臉膛簡直像一個孩子,但那一雙眼睛緊盯着睡夢中的耿鳳凰……
“你回來了,山會!”耿鳳凰醒了,藉着雪光看清了那一副猙獰可怕的面龐,突然想到那個傳說中咬傷女饃的男孩,那男孩是鬼變的。
那男人將一雙冰冷的手伸進了被窩……耿鳳凰先是掙扎了一番,到後來就沒有聲息了。
棚子外,風聲正緊,一陣踏雪的腳步聲隱隱約約傳來。
憨叔剛到槐樹林打了一抱乾柴回來,大雪驟然大起來,風越刮越大,槐樹被風颳得像鬼哭一樣顫慄。突然,一個樹枝撲倒的聲音,聽到聲音以爲大風颳斷樹枝,踉蹌地直奔老槐樹下,驚恐地發現。只見老槐樹曾被他砍過的那粗大的槐樹幹,正砸在龍山會的棚子上。憨叔感覺到心驚肉跳,跑到棚子前面,門被關上了。
剛好龍山會回來,將踹門的憨叔拽到一旁,用拳頭捶打着門,呼喊:“你醒醒啊!鳳凰,你怎麼啦?快開門!”
任憑龍山會大聲呼喚,卻聽不到耿鳳凰的任何聲音,撕心裂肺的悔恨讓他徹底崩潰了。冰涼透骨的寂寞裡,只有他無止無盡的悲傷。憨叔仍在賣命地拉着樹枝,接着發瘋一樣地掀起龍山會身上的瓦片、木棒,還有壓在腿上的樹幹。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龍山會終於被憨叔救了下來,腿下,一大灘血浸紅了白雪。
眼前,是他一生永遠難以忘記的畫面。狂風吹着雪花飄進來,被子掉在地上。耿鳳凰半裸着躺在牀上,粗大的樹幹死死地壓住了她的肚子上,大雪覆蓋着她的豐滿的胸膛和小腹,那凍僵了胳膊,露在外面像是剛纔還掙扎的樣子,一條大腿做着踹人的動作,上面幾根細枝壓着,她的臉龐仍對着他躺倒的方向,掛着微笑,仍舊在安撫他的恐懼。蒼白的臉上是一雙再也睜不開的眼睛。
龍山會託着被樹幹壓傷的腿,堅持走過去和憨叔一起擡起了壓在她身上的樹枝,她的胸口猶如被重錘擊打,凸起的地方衣服像是被血染紅了。他一下子把她擁抱在懷裡,抱住她的頭,那淒涼的吶喊聲混進了怒吼的狂風之中,“你傻啊!我在你的身上完全能保護你,你卻爲了我,踹我於地上。你不能死,不能死啊!耿鳳凰,你別嚇唬我。我知道你冷。”他把她緊緊地擁抱在懷裡,他希望他的溫暖會傳到她的身上,一會兒會清醒過來。
“耿鳳凰,你別嚇唬我!”龍山會抓住她的肩頭搖晃着,又按住她的胸膛,俯下前胸,想做人工呼吸去搶救他的鎮長,他的同學,他的戀人。
“龍山會,她……已經死了!”憨叔然淚下,“她,死了!”
“滾!滾開!我不想聽你的詛咒。”龍山會想喊退憨叔,他繼續去搖晃她的身子,他怕她冷就撿起了被子,給耿鳳凰蓋上。
“不!你剛纔那裡去了?爲什麼不先來救她先救我?”龍山會發瘋一樣大喊。
“我……我救她,她指……指埋你的地方,我想先搬去你腿上的……”
“爲什麼不喊人?爲什麼不早來?爲什麼死得是她而不是我?”龍山會悲涼的聲音劃開了倒塌的棚子,融化了大雪,但喚不回永遠沉睡的耿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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