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家老老實實地鑽起桌子來!贏家就在旁邊喝彩,起鬨,冷嘲熱諷。
高強說:“果然不出我所料,這些人在這裡就沒幹正事。太不像話了。我去說說他們。”
他正要去敲門,被張明制止了。因爲張明注意到,牆角有一個人卻不爲這喧鬧的場景所動,他正在伏案寫着什麼。神情專注,似乎這一片吵鬧已經被他屏蔽了。張明暗暗稱奇,此人定力非凡。
高強小聲說:“他就是陸基。自從受到了那次挫折之後,就變得這樣怪癖和不合羣了。”
張明批評道:“高強,你的認識水平還有待提高啊!這叫怪癖嗎?這叫有個性!這叫不合羣嗎?這叫衆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高強有點不以爲然,但還是說:“還是你看人看得透啊!我們進去吧!”
張明說:“好吧!”
高強敲了一下門,裡面有人說:“好像有敲門聲!誰呀!”
又有人說:“該不會是哪位領導吧!”
“哪裡有什麼敲門聲,這是你們的幻覺。主要領導都去參加春來集團的揭幕儀式去了。再說,這半年來,你見過哪位領導來過嗎?下午這個時間更不會來。他們早晨圍着輪子轉,中午圍着盤子轉,此刻也許正在圍着裙子轉,哪裡還會到我們這裡轉?”
笑聲一片。
有人感嘆道:“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是在埋怨領導冷落了他們呢!
高強怕他們說出更難聽的話,讓張明聽着難堪,就重重地敲了一下門,說:“張主任,開門。張縣長來看你們了。”
這句話裡面的人聽清楚了。頓時亂作一團。他們手忙腳亂地清理着現場,往抽屜裡塞着撲克。這一切都被張明在窗戶上那沒被蒙實的地方看了個清楚。他們那副樣子,簡直就像兩個偷情的人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時那樣慌張和狼狽。張明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一會兒,門纔開。
高強故意問:“怎麼這麼晚纔開?”
政策研究室主任張啓運迎上來說:“張縣長,高主任,不好意思,屋子裡有點亂,收拾了一下。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們兩位領導吹來了?平時我們想見都見不着啊!”
張啓運原來是土地局的局長,因爲沒有同意春來集團的某一項徵地要求,被花定國奏了一本,縣裡爲了不得罪花定國,只好把張啓運調到了政策研究室。張啓運從此成了張倒運。作爲一個失意的人,他說出的話就有點酸溜溜了。
高強說:“少含沙射影啊!你想見誰沒見着啊!”
張啓運已經是失意之人,所以雖然是縣長來了,也不顯半分畏縮。他已經不指望誰來重用他了,無欲則剛。他說:“張縣長,高主任,我這說的可不是酸話假話啊!爲了我們辦公室裝修的事,我找過找過鍾書記,羅縣長、萬副縣長,他們起初還見我,後來乾脆就躲着我,或者我一到就裝出一幅有急事要走的樣子。到現在我們辦公室的裝修還沒有着落。當初常務副縣長萬家樂動員我們搬下來的時候,答應了要給我們裝修一下的。但是卻一直以沒有錢爲藉口搪塞我們。高主任,你說,我說的有沒有半句假話?”
政研室的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們?”
“我們也是政府工作人員,國家幹部,我們又不是二房養的!”
高強十分不高興,張縣長第一次來,他們就這樣,這不是目無領導嗎?正要發作,張明說話了:“同志們,不要激動!我今天就是專門來聽取大家的意見的。我們領導的工作沒做好,是我們的不對。大家一個個慢慢說,不要急。”
聽張明這樣說,張啓運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張明剛來不久,怪也怪不到他的名下啊!他說:“張縣長,其實這也不是你手裡的事。我們沒有怪您的意思。對不起,我們剛纔的情緒有點激動了,請您原諒!您請坐!”說着,他端了一把椅子,畢恭畢敬地遞給張明。
真是給點春風就溫柔啊!張明覺得這些人本質上不是那種專門和領導作對的主。剛纔之所以語言有點過激,是因爲平時遭受了太多的委屈與冷落。
張明坐下後,招呼大家也坐下。他注意道,陸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寫東西了,但眼睛卻看着窗外,對他的到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張明照例和大家套近乎,說:“剛纔聽了大家的幾句牢騷,讓我彷彿回到了幾年前。”
張啓運問:“此話怎講?”
張明說:“我和你一樣,也在政研室當過主任啊!那是在恆陽,我因爲競選縣共青團書記連任失敗,被安排到了縣政研室。當時的心情很糟,有一種被貶的感覺。工作初期也是牢騷滿腹啊!”
聽說張明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大家的心理距離感一下子就縮小了。張明注意道,陸基也開始轉過頭來看着他。
張啓運說:“張縣長,你真是一個坦率的人啊!”這一點大家都有同感。一般的領導幹部是不喜歡在羣衆面前談過去的失意的。許多領導幹部都像孔雀一樣,只喜歡在正面對着羣衆開屏,讓人們看到他的絢麗與光彩。而絕不扭轉身來,讓人們看到他的屁眼。但是張明卻自己講出了自己失敗被貶的過去。光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個張縣長就是個實在人,就是個坦率的人,就是個不矯揉造作的人。
張明看了看辦公室的牆面,上面的石灰已經剝落。再看看辦公桌,桌子還是老式的紅漆辦公桌。牆邊有一個大書架,書架破舊不說,上面的書也是陳舊的。張明說:“我們的政研室的辦公條件的確太差了。要不是今天來,我的確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高強同志,記得把這幾件事辦好,一是立即將政研室的裝修資金落實到位。二是更換政研室的辦公桌。三是根據政研室開列的書單,買一批急需要的新書回來。搞研究需要好的辦公環境,需要有足夠的學習和參考書。”
高強問:“這個要不要等到縣長辦公會開了後再去辦,總要走個過場。”
張明說:“不需要,特事特辦。這要不了幾個錢。就從我的縣長特別經費裡列支。這個我可以單獨做主。同志們覺得這樣安排怎樣?”
張啓運和大家都鼓起掌來。張啓運高興地說:“我以前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今天相信了!這個餡餅還不小呢!謝謝您,張縣長!你和有的領導就是不一樣。”
“是的,從來沒有哪個領導像您這樣關心我們!”
張明心裡很高興,這些評價正是他想要的,但是爲了避免其他領導聽到這些話後對他有意見,他說:“其實也不是其他領導不關心你們。可能與當時的經濟條件有關吧!事情總是因人因事因時在變化。我呢這幾天手頭正好闊綽,對政研室的感情又很特別,所以就送上門來挨宰了。哈哈!”
張啓運心裡暗暗佩服張明,話說得可是滴水不漏,沒有半點把柄能讓別人抓住不說,還幽默風趣。他這麼年輕能當上縣長絕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