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以精煉扭曲心靈，在美好的夢境中獲得幸福，現實也不會因此改變，不幸也不會就此消失！
不管多麼痛苦，都不能去夢中逃避！不要忘記與摯愛的女兒所度過的時光啊！”阿莉塞還在不依不饒地大聲地對首領呼喊。
莉瑟也蹦了出來：“說得沒錯！況且，蠻神實現願望是需要吞噬水晶的！這樣會令你們生活的土地變成一片焦土！”
……
我就……我簡直要被莉瑟氣飽了。你說的這是什麼鬼。阿莉塞說的話，好歹還是在對症下藥。而莉瑟說的話就像是在雖然拙劣但不失激昂的樂曲中混入了十分不和諧的鼓點。人家都想着去精神世界過好日子了，你拿現實世界的災難說服人家，你覺得人家會在乎嗎？莉瑟這智商就根本不在線啊……
果然，美神下定了決心：“即便如此，與其被人類威脅，整日畏縮在恐懼之中，還不如在甜美的夢境中酣睡，獲得永恆的幸福。”
莉瑟竭力使出最後的底牌：“我們會幫阿難陀族人趕走帝國軍……”
“住口！”
啊啊啊，豬隊友！我實在沒辦法忍受莉瑟的胡言亂語了，一點邏輯都沒有，不去探索和她對話的人是怎樣的需求，怎樣的想法，一廂情願地沉浸在噴吐着自己的觀念。這也叫對話？這明明叫做錄音機。
艾拉不着聲色地拉拉我的衣角，我對她點點頭，讓她放心。
莉瑟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看着我。
我沒搭理她，直視着美神，走到高臺之下，首領身前。
“偉大的美神大人，我希望和您探討一下什麼是幸福。不知像我這樣無知的凡人，是否能有幸聽取美神大人的見解？”
“喂！拉萊耶！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阿莉塞在一旁大喊。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對不起，美神大人，你看，凡人就是這麼愚蠢的生物。您覺得是這是對凡人的幸福，但凡人不一定這麼覺得。所以，有什麼誤會，我們把它說開了，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美神臉上無悲無喜，她就像個無機質的雕像一樣，雖然生動美麗，卻毫無生機。不過對我的話，她倒是沒有駁斥，而是順着我的話說了下去：“幸福就是吃飽穿暖，自由得隨心所欲。人類，夢裡什麼都有，想做什麼都可以，那是至極的幸福，是你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我點點頭：“確實，大家都想在那樣的世界裡生活。所謂現實和夢幻，這都是主觀判斷方面的認知。阿莉塞，你認爲你現在所處的所謂現實，就真的是現實了嗎？你怎麼確定它不是一個醒不來的夢呢？”
我想着阿莉塞指了指自己的後頸：“只要從這個地方，將大腦的信息截斷，那麼完全可以從這裡輸入虛假的信息，讓你覺得你好像真的有具身體，你的大腦根本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處於夢境。這樣的知識你們可能還無法理解，但是你們可以仔細去思考，研究，判斷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所以對於極度唯心主義哲學而言，物質是完全不需要的，只有主觀的感受決定我們身體之外的客觀世界是否對我們本身而言是存在的。”
“好了，這個問題我不打算深入探討。我是想從中引出另外一個話題。”我看向伽黎亞派的首領：“我們大腦中保留着我們所有的記憶。既然偉大的美神已經幫您復活了您的女兒，剩下的就需要靠您用愛來喚醒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她身邊陪伴她，呼喚她的名字，讓她的身體感受到您的存在，感受到您對她深深的愛。這樣，她的意識會回來，會因爲您而甦醒。
族長，有些事情是神能夠做到的事情，而有些事情只有凡人做得到。不要苛責偉大的美神大人，你應該承擔起你自己的責任。還是說，你要把責任全部拋給偉大的美神，卻把自己當做個悲劇的主角，批判爲你盡心盡力治癒你女兒的美神大人？”
伽黎亞派的首領臉上喜色一閃即逝，涌現出惶恐的神情：“嘶……我不敢這樣！偉大的美神！我萬萬不敢這樣！”
我擡起頭，看着空中高高在上的美神，接着說：“您看，這也是我想向您闡述的道理。您如果有那個能力，喚醒族長的女兒，那麼族長幸福嗎？肯定是幸福的吧！
但是如果族長通過長期的陪伴，付出自己的努力和辛勞，喚醒自己的女兒。在那一刻她心中的幸福感絕對是您賜予她幸福感的無數倍。
偉大的美神大人啊，您所賜予的幸福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凡人的自我實現慾望。在一個什麼都有，什麼都能做的世界裡，凡人該怎麼實現自我呢？凡人該怎麼確定自己是被需要的呢？在現實世界裡，每個人都是整個世界的一環，每個人都是被需要的一份子。而在夢境裡，凡人什麼都有，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人都毫無影響。這不正說明在夢境裡，凡人是沒有價值的存在嗎？”
美神一時沒有迴應。
我低下頭，看着伽黎亞派的首領問她：“聽說你們擅長製作表現心靈，表現對美神崇敬的水晶飾品與飾物。在你們完成一件精心設計，精心雕琢的作品之後，心裡是不是充滿了神聖的滿足感？”
首領驚訝地說：“確實如此，你是怎麼知道的？”
“每個人都是如此，付出了努力，獲得了成果，這個過程就充滿了幸福感。族長，如果讓你進入美神大人賜予你的夢鄉之中，你可以隨心所欲，你伸手一指，無數美麗的飾品從天而降，你覺得你好意思把那樣的東西貢獻給偉大的美神嗎？
在隨心所欲的夢境之中，你要怎樣才能像偉大的美神表達你對她的信仰？在夢境之中，說不定美神大人會仁慈到讓你夢見她對你十分滿意的夢境哦？但這一切都是你在依賴偉大的美神而已，而你卻放棄了供奉美神的職責。
聽好了，族長。只有在現實裡供奉神明纔有意義。去夢境裡供奉神明，那只是單純地對神明予取予求而已。是當一個挺胸擡頭的信徒，行走在大地上，傳播美神的榮光；還是當一個神明身邊的寄生蟲，只知道在美神身邊吟詠空洞的讚詞？你自己決定！”
我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現在心裡纔開始緊張起來，緊緊盯着面前的族長，用餘光打量着高高在上的美神。
這也就是跟美神能這麼說話了，別的蠻神幾乎沒得交流，上來就開片，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伽黎亞派的首領痛苦地雙手擰在一起。作爲一族之長，她當然知道她們在製作飾品時獲得了多少成就感，心裡有多麼充實。如果這些飾品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那麼這些成就感立刻蕩然無存，心裡瞬間就將被空虛感吞噬。
“嘶……原來我們一直想錯了……”
我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大姐，要聽你說出這句話真是太不容易了！
剩下的問題，就是這尊美神該怎麼辦了吧？
難道最後還是要打一場嗎？
我看向阿爾菲諾，不是你說什麼先對話，避免戰鬥嗎？現在對話完了，該咋辦你也先說一說唄……
阿爾菲諾還在發愣呢，突然看到我的目光投向他，立刻反應過來：“噢噢！來，來，大家幫忙把這些水晶搬出去。族長大人，把您的女兒帶出去！”
一時之間，不論是伽黎亞派的人還是拂曉的人都趕快行動起來，在美神的眼皮底下把水晶搬運出去。在蠻神腳下玩這一出，讓人着實心裡捏了一把汗。
奇怪的是，在我們忙碌得像螞蟻一樣，辛勤地將水晶往外搬的時候。美神並沒有什麼舉動，她只是靜靜地漂浮在半空中，目光始終帶着慈悲和憐憫，看着她身前的地面。
直到我們清空了洞窟裡的水晶，美神的身姿才緩緩地化作光點，消散而去。
“呼！拉萊耶！你居然通過交流避免了戰鬥！太厲害了！”阿爾菲諾興奮得不顧場合，抓着我的雙手大聲喊起來。
“這都多虧族長深明大義。”我看向伽黎亞派的首領。
然而首領的臉上充滿歉疚：“嘶……我們一廂情願地召請，又一廂情願地斷了給偉大的美神的供給，讓她消散而去。美神大人一定會非常厭惡我們。”
“可不能這麼說，族長大人。你們召喚的並非是真正的美神，這只是你們心裡對美神的想象，集合了大量水晶中的以太的力量，將你們心裡的想象具現化而已。它既不能和你們真正信仰的美神溝通，也不是美神的分身，只是你們心裡的想象而已。”
這是我自己的理解，實際上怎樣，我也沒辦法確定。不過這個理解用來安慰伽黎亞派的人，倒是正合適。
首領不見得完全相信我的話，不過臉上的歉疚終究是淺了不少：“嘶……人類啊，幫幫我，幫我把我的女兒救回來吧！”
“責無旁貸。”
這得找拂曉要支援了，搞個專家會診可能有些更加科學的結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