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殿下莫白
五月十五的時候,翟若商在蔣愈的引薦下見到了傳說中的西戎太子李誠旭。這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男子,頗爲玉樹臨風,進退舉止皆爲上乘,可惜不是個亂世君王的料子。小事上精明透頂,大事上卻糊塗不已。
西戎君主的兒子不多,可是個個野心不少,李誠旭之所以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有一個人的功勞是絕對不能忽略的,那個人就是李莫白,李誠旭唯一的同胞弟弟。
可是很遺憾的是,李誠旭沒有一個上位者應該有的心胸,李莫白的存在一方面是他不可或缺的強大助力,另一方面又仿如鯁在喉,所謂功高不可蓋主,對於民間傳說的儲君之位是親生弟弟讓出來的這個說法,李誠旭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只是現在還不是對李莫白動手的時候。
可是翟若商的到來徹底打破了這個平衡。
翟若商與李誠旭扯了半日的廢話,最後終於不緊不慢地進入主題,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札,呈上去給了李誠旭,什麼話都沒說。
李誠旭打開以後看了,先是有些漫不經心,隨後臉色越來越沉:信的字跡很潦草,紙張墨跡也有些拙劣,用詞含糊不清,通篇好像什麼都沒寫,卻又好像什麼都暗示了。
估摸着他看得差不多了,猜謎也猜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翟若商才說道:“殿下可知這是莫白殿下給誰的密信?”
李誠旭輕哼了一聲:“先生這是何意?先生乃我西戎貴賓,卻做出這等挑撥離間的事,恐怕不是君子所爲吧?”
翟若商心裡有底,這個色厲內荏的太子殿下如果真的完全不相信的話,自己恐怕早就被處理掉了,看他的樣子,至少是已經相信了七八分。有的時候過於明確的東西反而叫人心生疑竇,含糊一些,粗製濫造一些,正是給那些自以爲聰明的人最好的陷阱。
“太子可知道莫白殿下兩年前謀劃刺殺錦陽王和燕祁丞相冉清桓一事?”
李誠旭稍微猶豫了一下:“自然知道,那是經過本王首肯的。怎麼,先生不會覺得這其中有什麼細事吧?”
翟若商笑笑:“那麼太子自然也知道那次行動實際上是失敗了的一件事,一百多侍衛全部殉了國,只有鄭越和冉清桓兩個人好發無損地回到了錦陽——恕我直言,錦陽王固然文治武功不俗,可是他一個人能捻幾顆釘?但是當時刺客又是什麼人?有多少人?”
李誠旭眯起眼睛。
翟若商繼續說道:“這似乎也太巧了吧?太子相信麼?莫非是那兩個人的命就真的這麼大?”
李誠旭沉吟了一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太子殿下,”翟若商嘆了口氣,表情無奈,“太子不問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麼?”
李誠旭微微一愣:“先生是……”
翟若商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道:“不瞞太子,我本是北蜀人,隨公主入燕祁,本想建一番事業,可是……唉,那錦陽王狼子野心,我在一邊觀察,再這樣下去,我北蜀遲早也危險,於是便有了退隱的意思,就算我草民一人,無法效忠故國,也不願眼睜睜地看着它就這麼被鄭越顛覆,可是這時候,莫白殿下找上了我。”
李誠旭眉間一跳:“我確實聽舍弟提到過他在燕祁的幾個股肱助力,莫非就有先生麼?”
翟若商自嘲似的笑笑:“在下算得什麼股肱?不過混口飯吃、爲故國出些綿薄之力罷了,可是……唉,真是一言難盡。恕我不恭地說一句,莫白殿下這時候真是有些分不清敵我,爲了一己私利,竟要斷送西戎百年的基業!”
“先生……什麼意思?”
“太子這還不明白麼?現在的李莫白早就不是當初太子殿下身邊那個重情重義、甘爲太子兩肋插刀的白殿下了啊!自古身在帝王家皆是無情之輩,他縱然一開始對太子殿下是兄弟情深,可是這麼多年沉浮,誰能抵擋得了生殺予奪大權的誘惑?太子這麼通透的人,竟也是被情義迷惑而不明白的嗎?”
“這……”
“殿下!”翟若商站起來,慷慨陳詞,“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那信就是李莫白給溫龍躍的密信,溫龍躍爲什麼一直按兵不動?難不成是畏懼燕祁那區區幾萬人麼?殿下啊,你就算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西戎的基業啊!”
翟若商一時說完,屋子裡一片靜謐,停了一會兒,李誠旭才道:“容本王考慮。”
翟若商一揖到地:“在下話就說到這裡,太子殿下定奪。”
此後不久,歸域竟傳出溫龍躍兵敗的消息,西戎的朝堂上炸翻了天,太子黨們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攪動下上竄下跳起來,六月,正是滿架薔薇一院香的季節,溫龍躍卻如同身墮數九寒天,將西戎王旨置於地下,將軍仰天長嘆:“天亡西戎啊!”
溫龍躍被收監,洪州呂延年震驚,聯盟已而搖搖欲墜。
餘明趁人心動盪之時,在有內應的情況下,一把火燒了歸域的糧草大營,這個時候,留守歸域大營的洪州軍和西戎軍之間積聚的矛盾大爆發,幾乎兵戎相見。洪州總將趙慶麟迅速下令撤兵,欲休戰,卻在回撤時遭到花彌的偷襲,吃了大虧。
冉清桓迴歸兩軍陣前,燕祁人猶如神助,所向披靡。
這年七月,歸域大破。
餘徹在燕祁北邊境大肆排兵佈陣,隔着泠州邊陲的小鎮對洪州隱隱示威,而冉清桓在歸域戰場上又牽制了洪州很大一部分兵力,就在呂延年多少有些力不從心,自騎虎難下時,燕祁的使者到了洪州。
不久,洪州燕祁停戰,挑撥兩國導致大戰的罪名理所當然地落在了西戎的頭上,洪州軍撤出,聯盟破裂,冉清桓長驅直入,迅雷一般地於短短兩月之內橫掃了西戎全境,如同虎狼之師,一日千里。
九月,西戎對燕祁稱臣,西戎鳳棲公自貶一級,從此成爲燕祁的屬國,菁菁公主入燕祁,鄭越寬宏大量地答應了保留西戎王室的一些權力,燕祁只派遣部分文臣協管,而軍隊駐紮在王都和燕西邊境。
這樣一來,既卡住了西戎的脖子,又不會讓北蜀感到太大壓力。
正是金秋時,錦陽少年三兩秋遊而行,有一處卻是血流成海。
他聽到身後一聲慘叫,腳步頓了一下,驀地回頭,看到自己的心腹愛將胸口被插了一把刀,整個前襟瞬間緋紅,猶在對他搖着頭,拼盡全力地喊道:“殿下,走……快走……”
他眼眶一熱,險些滴下淚來。
都是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啊,就這麼葬送在異國他鄉了麼?
李莫白不禁長嘯出聲,心中悲憤不已,他去國離家,爲了西戎舍下了榮耀的殿下之位,來此任人差遣,低三下四、如履薄冰,就落得如此下場麼?!
他的親生父兄,因了猜忌毀了西戎的江山,而後又爲了苟且偷生而將他生生賣了出來!堂堂金枝玉葉尚不及喪家之犬,連自己的同袍手足尚且保全不了!
蒼天何其不公!
人事音書……莫非也不過是冷漠?
李莫白的目光狠厲了下來,手到之處血肉橫飛,慘叫聲連成一片——燕祁想要留住我,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眼看被他殺出了一條血路,猛然一陣尖厲的馬嘶聲響起,一道極耀眼的劍影撲面而來——明月!李莫白眉一擰,她也來了?好啊,自己這番真是值了,居然能勞煩禁軍統領明月將軍親自出馬!
堪堪避了過去,李莫白半身染血,仗劍而笑:“沒想到我們真的有兵戎相見的一天。”
方若蘺用明月指着他,面無表情:“束手就擒,念在相識一場,王爺會留你個全屍。”
李莫白縱聲大笑:“你什麼時候也會說起這麼不好笑的笑話了?明月將軍,君巾幗不讓鬚眉之令名早如雷貫吾耳,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便讓你我堂堂正正地一分高下如何?”
方若蘺冷哼:“放馬過來!”
放眼整個錦陽城內,除了是這時已經去西戎傳令的櫻颸,李莫白相信,就算是錦陽王鄭越親自來自己也尚可一拼,何況金貴得不行的錦陽王又怎會親身犯險,來和他這亂臣賊子一拼高下?
方若蘺厲害,可是她究竟是年輕了些。
三百回合尚平分秋色,五百回合之後,方若蘺的氣力果然已有不接,李莫白一劍刺她空門處,方若蘺本是避無可避。
可是這個時候,李莫白卻看見了女子眉目中流動的冰冷的顏色,沒來由地心頭一顫。
彷彿是不知誰說過的,她那微微上挑的眼睛和那個人有三四分像,而此時越到心情激越時越平靜得幾近冷淡的表情不知怎的,竟讓他覺得與畫中少年如出一轍。
他手上不覺緩了一下,可是沒想到這一緩,就最終要了他的命。
李莫白被押進刑堂的時候,鄭越正背對着他,獨自一人,低着頭看着他藏在桌子中間已經很久的冉清桓的畫像。
半晌,鄭越才轉過身來,眼睛裡是還沒來得及褪去的溫柔:“得了他的神韻了。”
李莫白不禁呆了一下,剎那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卻見鄭越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就像是平常裡體恤下屬的那個錦陽王一樣,閒閒地開了腔:“皊卿啊,孤是該繼續叫你皊卿,還是該尊你一聲莫白殿下呢?”
作者有話要說:偶怕回來更新了……今天一天七個半小時的課……上死偶了……
這一仗打完了,期待已久的感情戲馬上就要開始啦~~~狐狐狐~~~~
不過話說這最後的一點感覺上進度匆忙了一些,等完結後再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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