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陳平一劍出手,氣機浩大如天,鋒芒乍現之時,立斬兩員崔家老牌先天。
更是在崔家兩位大宗師搶前攻擊救人之時,力量如狂浪般一浪更比一浪高。
他也沒用別的招數,這一劍就是實打實的以力勝人,十餘萬斤的力量,就連他自己也估量不清,這身力氣到底強到什麼地步了。
只有身前空氣波紋以及綿延半里的劍壓,可以昭示着此劍的不可阻擋。
不但破了崔虎臣的八門金鎖陣法,更是打掉了崔虎臣和崔伯玉的不敗信心。
此時的崔伯玉劍斷吐血,全身骨頭還在不停的顫抖,只覺得五內如焚,一身戰力十去其三。
可以說,無論事前他看得再準,再怎麼高估對手,此時,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心中不可遏止的就升起種種挫敗感來。
崔虎臣時年九十三歲,一生經歷太多風波,倒不至於被陳平一劍打滅信心,不過,正因爲他活得久,就越是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也越是不想死。
見着大敵當前,升起搏命之心的同時,內心深處,又升起些許嘆息。
‘這世上總有着種種妖孽之人,往往不能以常理推斷,明明有些事情都算得好好的,從哪方面來看,優勢都在自己這方。
可是,偏偏有些人總能化不可能爲可能,一不小心,就落到了如此田地。’
這一仗當然能打,打完了呢?
崔虎臣隱隱約約的就有了些不妙的感覺。
“你還有何說辭,莫非是想要求饒。陳平,你屢次與我崔家作對,殺我不少族人,今日一戰,當決出河西霸主,有什麼本事,就儘管使出來吧。”
心中各種負面情緒此起彼仗,崔虎臣只是心念微動,就已然壓了下去。
合一境大宗師,不但能感受到天地自然之韻,更是能掌控自身,見性而明心。
能看到自己的短處,也能看見敵人的長處,卻不縈於懷。
此時靜心凝神,氣機震盪間,一股波紋向着四面八方覆蓋,每一絲元氣,每一分變數,一切都在心中。
這就是問天劍域,問天,問人,問己。
三問之後,世間再無秘密,對手無論出什麼奇招,用什麼絕技,他都能搶先一步,搶戰上風。
永不失,先手。
隨着劍域浩浩蕩蕩覆蓋數十丈方圓,崔家衆人身上兵器同時嗡鳴,一股衆志成誠的殺伐之氣,悄悄然就浮現場中,壓得孫允和韓無傷幾人,連連後退,只覺鋒芒在目,危機臨頭,站都有些站不穩當了。
倒是韓小茹,這大姑娘很是有些不服氣。
她就站在原地,就如癡傻了一般,眉宇之間,眼神深處,有着倔強和痛苦,承受着心靈深處千刀萬剮的痛楚,卻寸步不退。
‘不,我不能退,不能讓師弟一個人應對,若是連站在他的身邊的資格都沒有,以後還談什麼並肩對敵?’
韓小茹的想法很簡單,簡單到近乎單純幼稚,她完全沒想過,心靈被碾壓,自己修爲不濟,實力不夠,此時已然頭昏眼花,呼吸無力,就算是站在原地,又有什麼用處?
她只是單純的想要站在那裡而已。
陳平細細感受着這股劍域氣場,感受着其中那近乎於窺見一切的鋒銳和冰冷,暗暗讚歎了一聲,老牌合一境,畢竟對於天地自然之力的掌控,還在自己之上。
要是比劍勢劍域,不得不說,自己已然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但是,雙方勝與敗,有時候,並不只看某一方面的擅長而已,自己也不是沒有底牌。
看看崔虎臣氣勢蓄積到巔峰,心靈深處,已經有洪浪滔天,四周狂風漸起,圍着數十丈方圓旋繞,漸漸的就化爲切割的無雙利刃,他突然出聲道:“崔老先生且慢動手,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此戰敗落,崔家精銳先天一掃而空,十萬大軍一朝盡喪。待我揮軍直撲河西郡,族長崔琳可擋得住大軍清洗?
千年世家,錦繡華族,就因崔老先生一念之差,從此成爲過往。數十年後,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在江南大地上,還曾經有個河西崔,逢年過節,祭祖之時,也不再有人能記得崔家列祖列宗。”
陳平語氣雖然平淡,話裡意思卻是情真意切,他不但沒有放出個人劍域來,更不曾鼓盪氣血,與瘋狂積蓄氣勢的崔虎臣爭奪先手,反而像是久未見面的至交老友一般,侃侃而談。
似乎一切都是在爲你好。
他這種說辭如果是在先前未曾出手之前,一旦這般說話,定然會被人嗤之以鼻,現在再來說起,卻是格外的有分量。
這是打出來的威風。
甚至,崔家被夷滅全族,千年榮耀雨打風吹去的情景,不知不覺就出現在所有人的心裡。
有些修爲尚淺者,忍不住就悲從中來,雙眼淚流。
“危言聳聽,蠱惑人心,須知,是勝是敗,不是靠嘴巴說出來的,而是要靠手中劍,麾下兵……”
崔虎臣沒有出手,心中怒意復起,眼看着下一刻就是雷霆萬鈞的攻擊,陳平又說話了。
“並不是不用打,陳某隻是惋惜老先生如此才華,崔家如此實力,不能上陣抗胡,反而死在某之手裡,全無半點意義。
要不這樣吧,老先生與這位崔家二虎之一的伯玉兄一同出手,只要能接某三劍,這次就算你贏,陳某頭顱在此,儘可取去,興慶府也盡歸崔家,如何?”
崔虎臣聞言氣息一滯。
只接三劍,就可全勝,並不用拼死拼活?
他眼中全是不信,心情卻是沒有什麼起伏,只是問道:“若是老夫敗了呢?”
“若是陳某僥倖勝過一手,三劍之內敗得崔老先生與伯玉兄,不如,就讓河西崔加入我大將軍府,助我掃平江南,力抗北周。”
陳平也不管他信還是不信,反正,這眼前六個先天境,兩個大宗師,再加上崔家留守老巢的至少有那麼一個合一境大宗師,兩三個先天長老,這一大票高手,比起自己興慶府勢力,還要強上許多。
更別說,一個千年世家,其中那隱伏在暗中的潛勢力和財力,絕非自己這個兩輩子都沒有接觸過真正高層的泥腿子出身普通人所能想象得到。
上輩子東奔西跑的,有時聽說過,這個首富,那個首富。
但你再富的首富,能抵得上一個大城的財富嗎,土地資源,礦產、人力等等,隨便劃出一塊城區,就是一個巨大的天文數字般財富。
如眼前,崔家就佔據了一郡一府,五縣八城。
全都是膏腴之地。
還能養兵養馬,私軍達到十萬有餘。
與其說是一個家族,不如說這是國中之國。
富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單單是財富那麼簡單了,最重要的還是戰爭資源與人力資源。
如果是換做他時,陳平當然想過,就此一口把崔家的資源全都吞掉,但是,先前杜蘭神師所派出的金雕就提醒了他。
有些事情,已然迫在眉睫。
這一次,並沒有那麼多時間,讓自己來推翻一切,又重新創造一切。
等到自己花費兩三年的時間,把崔家這份資源和財富徹底消化掉,整頓一切,得到抗衡北周的力量,站到天下棋手的檯面上來,恐怕,黃花菜早就涼了。
推翻一切是一條路。
兼容幷蓄,潛移默化也是一條路。
對這個世界來說,其實也沒有太多區別,只不過,是一步到位,還是分幾步走的態度問題。
只要建立良好的秩序,能保證麾下生民有飯吃有衣穿,有些事情,能緩一點,就緩一點。
否則,這還沒學會走,就想着跑,天下皆敵不可怕,怕的是,讓真正的敵人笑到最後,又笑得長久,讓一統江南,驅逐北周的時間無限延長
只要收伏河西崔,立時就可與十萬奔狼騎站到同一起跑線上。
再無需如現在這般,身處懸崖邊上,隨時可能萬劫不復。
人的一生,不是不可以弄險,但不必要處處弄險。
過了最艱難的起步騎,後面總得越走越順纔好。
至於崔家是不是以後會尾大不掉,不聽使喚,那也不會,只要他們上陣殺敵,給錢給人,其他一切都好。
等到混元宗這些長老和弟子全都成長起來,自己拉出去,就是數十個大宗師,數百上千個先天境。
再來十個崔家也不夠看。
種種念頭,在陳平的心頭一一掠過。
只花了三個眨眼時間。
從斬殺到收伏計劃,也只是臨時轉念而已。
主要是,陳平完全沒想到,崔家有這麼多高手。
都殺了多可惜,化爲己用,才能越打越強。
“想要一口吞下我崔家,後生仔,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崔虎臣突然就笑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倒是也緩和了一些。
對方這位年輕人,不管是騙,還是偷襲,至少,站在那裡,全不防備的姿態,就能讓人感受到誠意和大氣。
依稀間,他彷彿看到的並不是什麼一方虎將,一世人傑。
反倒是看到了一頭氣吞萬里,吞雲吐霧的龍。
真龍。
而且,對方竟然在殺了崔家這麼多人之後,還提出賭約來,不說這分氣度,單是論麪皮,就是一頂一的厚。
世人常說,面厚者必心黑。
如果不依他言,這一戰若真的輸了,可能崔家真的會被斷了苗裔,再無翻身機會。
就算是隻有一絲可能,也不能賭。
所以,這個賭約是很好的提議。
贏了當然更好,輸了,也不過就是讓崔家換個主子,雖然眼前這位年輕人,起步實在太晚,所佔據的地域也不太好,更是出身卑賤,時機已晚。
但若是得了崔家鼎力相助,再加上他成長的奇異速度,也未嘗沒有一絲可能。
“賭了,就依閣下此言,贏者通吃一切,輸者輸掉身家性命,一戰定分曉。”
崔虎臣沉聲道。
“老祖宗。”
四面響起一片驚呼。
尤其是崔家那些先天高手,以及死裡逃生,驚魂未定的那些崔家後輩們,此時面上神情全都不可思議。
唯有崔伯玉,眼神深處全是痛苦。
他比誰都明白,老祖宗答應這個賭約,心中的難受和憋屈。
什麼時候,一個千年世家,要與一個崛起不過數月之久的年輕武者,賭一賭生死
甚至,還把崔氏一族千年族運,都給押了上去。
只能說,這是一種無奈。
不如此,很可能就是族毀人亡的下場。
他只是想着,給族內衆人,留下一絲生機。
“崔老先生不愧爲文韜武略,宰相之才,果然爲天下俊傑。”
正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
陳平此言倒不是譏諷。
而是真心誠意的佩服。
因爲,他知道,對方這一聲答應,失去的也許是千年家聲,救下的卻是滿族性命。
如果他不答應。
陳平今日已然破了陣法,當思斬殺對方老祖宗,兩位大宗師,一個也逃不掉。至於剩下的先天高手,當然爲了剷除後患,要斬盡殺絕。
既然清除了對方的高手,那麼,這數萬大軍當然也要收羅麾下,爲了得到崔家底蘊和財富,河西郡兩府八城,也必然要奪到手裡,再斬草除根,把崔家連根拔起。
當然,這只是一種處理方式。
非如此不能安穩。
但是,崔虎臣,就給出了另外一種可能。
“來吧,就讓我看看,十三世家,真正的底蘊在哪裡?”
話已說盡,唯有一戰而已。
陳平再不壓制自身氣息。
這時候所有的藏拙、低調與謙遜,都是對千年世家的不尊重。
唯有以最強的姿態降臨,把無敵的影像生生刻入所有人的心裡,才能保證長治久安,讓對方終生不敢反叛,盡心盡力,輔佐自己。
他一放開身上所有氣機。
身體之中,就像點燃了三十六尊太陽,一股精氣狼煙,直衝天空,攪動漫空繁星,整片南城街區,全都嗡嗡震鳴起來。
地面碎石瘋狂跳動,身周狂風厲嘯,天空風雲萬變,烏雲亂轉,被撕扯得破碎消散。
七尺劍罡震盪虛空,四面八方空氣中最細微的粒子,都被斬切碾壓破碎,生出細細電芒,化爲雷龍在他身周瘋狂纏繞。
“這……“
崔家衆人,甚至是香谷縣城所有上層人士,此時見着陳平身周異像,一聲驚呼卡在喉嚨深處,怎麼也叫不出來。
先前看着還是個人,如今再看去,再用人類來形容,就有些不太合適。
那麼生命本身的磅礴精氣,宛如食物鏈最頂端的神魔妖獸一般,氣機擴散,沉甸甸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讓人一顆心宛如沉入最深沉的海底,連血液都好像是凍僵了。
身體發麻,動彈不得。
震懾,這就是赤果果的震懾,生命的高位壓制低位。
“真罡琉璃身,這纔是真正的不敗金身。”
孫允早就沒了當初的穩重,此時激動得鬍鬚都瘋狂顫抖。
想當初五代祖師縱橫天下那會,也不過如此吧。
就算是此時的陳平修爲仍然稍稍有些不足,但是,這種無雙氣魄,強橫氣血,卻是足以掃平一切,鎮壓一切。
韓無傷長長嘆了一口氣。
又起起當初,自己在深山野地那會,還有些看不上這位弟子。
後來的事實證明,自己的眼光,不但比不上自家女兒,就連自家媳婦也比不上。
能爲混元宗收下這麼一個弟子。
也不知是燒了多少炷高香,拜了多少次道尊才求來的福緣。
五代祖師有着各種奇緣機遇,得到了許多天材地寶,才與四十三歲那年突破大宗師,五十二歲那年問鼎天榜第一。
這已經是數百年難見的天才絕豔之士。
可是,與眼前的這位弟子,這位還差幾個月纔到十八歲的年輕弟子比起來,就不知要差到哪裡去了。
試想,才十八歲就達到如此地步。
要達到合一境巔峰,問鼎天榜第一,又需要多少年,是五年,還是三年,或者是一年。
韓無傷完全不敢多想。
他怕越是多想,越是覺得自己甚是無用,這輩子簡直就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八年的開館求道,也只不過是笑話一場。
反倒是韓小茹,眼裡閃動着炫光,看得眼睛都不眨,完全沒有一點的負面情緒。
除了震撼和高興,她完全沒有別的想法。
……
“崔老先生,請接我一劍。”
陳平向來行事謹慎,做人做事,喜歡藏七分露三分。
就算是知道這一次刺殺崔虎臣,事關重大。
想要破掉對方的八門金鎖陣,也沒有拿出全部本事來。
悍然出劍,也只是用出自身完美極意境界的劍法,以及十五六萬斤的真龍巨力。
並沒有用出最強的底牌手段,劍罡同流。
就算是如此,他仍然一劍斬殺兩位先天后期高手,逼退兩位大宗師,氣勢一時無兩。
此時真的全力出劍,全身血罡之力,融入劍氣之中,化爲劍罡。
一劍斬出,就如神龍出世。
黑劍再也不黑,爆閃出熾陽當空般萬丈金光,人劍一體,閃了閃就化爲一條張牙舞爪,身上金鱗的遊走金龍。
而那龍形劍光四周。
卻是生出千萬道密密麻麻的幽藍電芒,無數悶雷響在衆人心裡。
嗡嗡聲震得心臟狂跳,耳中也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
金龍舞空之際。
崔虎臣費盡心思,佈下的問天劍域,轟然破開。
如同一個七彩閃光的肥皂泡一般,只是濺開絲絲元氣。
劍在意先的永不失先手,的確是做到了。
在陳平出招之前,他已然化爲一道森寒劍芒,搶先殺到。
卻只是破開幾片龍鱗,然後,被這道金龍般的劍光所淹沒。
崔虎臣還能掙扎一會,崔伯玉就更加顯得有些無助。
他只是被這道金龍劍光掀起的餘波,就已吹得倒飛三十丈,撞碎三棟屋宇,瘋狂吐血。
這還是陳平的主攻方向不在他身上的緣故。
否則,早就被這道劍光,直接斬得爆成漫天血霧。
劍光掀起的震盪雷音,摧毀一切攔路物件,假山亭臺、屏風遊廊,在這道恢宏金光之下,全都如同幻影般,化爲輕煙消散。
崔虎臣劍光萬變,爆射出萬道白光,空間都被劃出道道黑紅細痕來,被這金龍劍光一絞,連劍氣,帶劍身,全都化爲粉末。
鋒銳氣機,破開一切,快到極處,重到極處。
讓人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只感覺對方這道劍光還沒到,心靈早已中劍。
靈魂和肉身全都有如風中輕燭,隨時就將熄滅。
呼……
劍光一頓。
金龍淡去,一人一劍重現衆人眼前,劍鋒指在崔虎臣眉心處,一點殷紅鮮血落下。
噗……
鮮珠濺落地面。
崔虎臣面如死灰。
四面八方飛起的石塊樹木嘩嘩聲往下掉。
劍停風息。
“我輸了。”
崔虎臣長嘆一聲,彷彿老了十歲。
心中既是慶幸,又是傷感。
這一次,輸掉的不只是他個人,而是整個崔家。
先前的豪情壯志,百倍信心,此時想來,分外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