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風雲帖?”
陳平接過一張宣紙,就見上面用硃筆寫着數行殺氣凌厲的大字。
第一行:天下風雲出我輩。
第二行,閻王叫爾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第三行:申時三刻,取爾頭顱。
落款處,畫了一把滴血的小劍,劍柄之上還畫了一顆眼睛。
“好大的口氣,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陳平訝然。
做刺客的,竟然還事前下帖,點明殺人時間,話裡意思狂得沒邊了。
要麼,這個刺客是個精神病人。
要麼,就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完全不把興慶府知府衙門的力量放在眼裡。
殺人割頭,有如“探囊取物”。
“他不單是口氣大,本事也大。”
卓雲飛在旁眼神幽幽的說道。
“你知道此人?”
“通緝榜文上見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撤消了下去。
這位真名不詳,江湖人稱[幻心劍],殺人之前,總會先行遞帖。
據傳聞,是因爲此人喜歡看到被刺殺目標驚慌恐懼、四處請援,到最後又絕望身死的精彩表演……
三個月前,西北文山境內,排名地榜一百零五的[一字朝天棍]元老太爺,死在娶妾酒宴之上,就是此人出手。
當時,赴宴之人高手名宿衆多,無有一人,能阻攔得住這位幻心劍。”
卓雲飛嘆了口氣,又壓低聲音:“若是事不可爲,速速退去,保命爲上。即使真能找到機會殺得此人,也最好不要下死手。否則,激發了風雲閣的[追魂令]就很麻煩。”
說完這句,還沒等陳平仔細問問,追魂令到底是什麼東西,卓雲飛已經帶着手下數十精銳捕快去府衙各處佈防。
強弩、硬弓、陷坑、毒水……
無所不用其極。
陳平還看到四條黑背細腰大狗,嗚嗚咽咽的輕吼着,被人領着悄悄潛伏了下來。
好傢伙,我直接好傢伙。
“看來,那些藥拿得還真有點燙手。”陳平看得眉毛直跳,忽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就如卓雲飛所說,那刺客幻心劍,最是喜歡看着目標在臨死之前死命掙扎。
如貓抓老鼠一樣,吃之前,總要先行戲弄一番,讓對方盡情佈置。
眼前這情景,似乎預示着某種不詳。
是不是,一切都在刺客算計之中。
“有師弟出手,當萬無一失。”
韓小茹卻是渾不在意,聞言一笑,笑得眼彎彎,眉彎彎。
竟然對我這麼有信心嗎?
陳平微微一愕,啞然失笑。
可是,別人不見得對自己有信心。
“陳少俠,請跟我來。”
裴子興巡視過一會,又轉了回來,面上再也看不出先前見到之時的失望,笑得溫和又矜持:“等會,知府大人的安危,就交託給你們。
能擋住第一波攻擊,就能讓刺客來得去不得。”
他指了指左右兩個方向,“我與商銀章兩人分守東西廂,看護着府中公子小姐。
一旦聽到動靜,呼吸之間,就能趕到,進行合圍。”
裴昱知府倒是生得一副好面相,面如滿月,鼻直口方,目光凜然而生威。
他此時停下手中書寫,在侍女的服侍下,洗過手,展顏笑道:“有勞二位了,此獠不除,實乃本府心頭大患。
既然他下了帖子,逃避也沒用,我就在這,等他來殺。”
“這……”
陳平肅然起敬。
見過禮後,轉頭問裴子興和銀章捕快商正:“不能集兵一處嗎?刺客目標既是裴知府,如此情形,還分兵駐守各處,萬一……”
“陳少俠有所不知,這幻心劍爲人囂張至極,殺人之時,從不第一時間衝目標動手,而是會多方戲耍,摧人心志。
待到擊垮所有反抗力量,纔會施施然殺人割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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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都已練成混元銀身,就算是遮攔不住,身體受創,總也能牽制住刺客。
到時四方合圍,他插翅也難逃。”
裴子興胸有成竹撫了撫頷下長鬚,冷笑道:“風雲閣的名氣雖大,卻也嚇不住人。這次竟然膽敢衝我裴家動手,不當場斬殺此人,豈不讓人恥笑?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幻心劍此獠,聽聞十分狡詐,做事全無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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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若是聚攏一起,擔心他會從外圍動手,先殺公子小姐,亂我等心志。
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四處殺戮,而無動於衷吧。
我等只要一動,就會露出破綻,到時首尾難顧,很可能會被對方找到機會。”
這話在理。
陳平一時半會,也沒聽出什麼不對。
總感覺自己與韓小茹兩人好像是被當成肉盾了。
不過,就連這位裴昱裴知府,也立在書房明處做個誘餌,引刺客動手,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再看看那位知府大人。
就見此人面色雖然微微蒼白,眼神卻是鎮定,顯得十分從容。
似乎生死等閒事,完全不把危險放在眼裡。
“好,有我與師姐在場,定然不讓刺客得逞。”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那些藥瓶子可是幫了大忙。
陳平雖然沒有說,但他內心其實是承情的。
自己提升過快,匆匆忙忙的把銀身境修行到圓滿,身體精元虧空巨大。
現如今的體魄,比起當初剛剛修練那會,不知強橫了多少倍,就算身體有了虛耗,也是看不太出來。
看不出來歸看不出來,偶爾還是感覺到氣虛神疲。
如果不用強力寶藥補上一補,恐怕發揮不出本身實力七成。
得到血蔘丸和靈參丸之後,補元氣,補氣血……他足足連灌四瓶,好好消化了一通,才補得氣完神足,精元滾滾,徹底消除了身體隱患。
其餘六瓶寶藥,直接給韓無傷送去。
光頭佬是混元武館的定海神針,肉身先天的招牌對外有着巨大威懾力,當然容不得他慢慢養傷。
有着血藥補充,憑藉他的體魄,恢復傷勢,想必也用不了幾天。
只是多了十瓶藥,混元武館一下子就從危若累卵,變得安全起來。
承了知府衙門這份人情,就算是被對方用來做肉盾,擋刺客劍鋒,陳平也沒什麼不樂意。
有得到,就有付出。
很公平。
至於面子什麼的,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當下與韓小茹兩人各據一方,打起精神,把裴知府牢牢護在裡面。
更外圍一點,書房左近,還有着十餘位黑衣捕快,拿刀舉弩,犬牙交錯,形成一張防禦網。
……
後院幾間臥室之中,一些婢僕似乎也聽說了刺客來襲的消息,全都人心惶惶,低頭縮頸。
他們不會武功,也不想添亂,只能自個兒躲起來。
其中一個身着灰衣的圓臉中年,緩緩擡起頭來,笑道:“書房處安排得如何了?刺客兇猛,萬萬不可輕忽,務必第一時間,就重創其人。
否則,一旦此人見勢不妙,再不明攻明打,而是偷偷潛伏起來刺殺,就很不好應對。”
此人鼻直口方,面如滿月,赫然又是一個知府。
在他身旁,還有一個身着僕婦裝束的嬌媚……婦人,聞言咯咯輕笑,“老爺這一手[李代桃僵]之策,端的精妙無比,定然可保萬全。
幻心劍不動手還好,一旦動手,立即落入算中。
無論他是否拼命刺殺,總不能傷到老爺一分半點。”
孫雅這話,正好說中了裴昱心思,當場呵呵輕笑起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明明知道刺客的目標就是自己。
得有多傻,纔會拋頭露面,坐在那裡讓人刺殺。
若是一個不小心,沒有擋住,命可只是一條。
“混元武館那兩位弟子,聽說都修成了混元銀身,足堪一用。
若是他們表現得忠勇任事,等擒殺刺客之後,定然給他們一個死後哀榮。
混元武館那邊,也稍加照拂。”
“是。”
裴昱沉吟了會,又道:“子興,你與商銀章不忙着動手。
交手伊始,刺客心中一般會存有極大警惕。
他實力遠勝混元武館陳平和韓小茹兩人,但若說能三招兩式直接斬殺兩人,卻也難以辦到。
混元金身法最善死鬥,兩人死前一定會給刺客造成極大消耗和傷損……
如果此時刺客一路斬關破將,再行刺殺得手,心中肯定會有一剎那的鬆馳……”
“沒錯,歷經辛苦達成目標,總會有些成就感,會放鬆,會享受那一刻。
待他心神放鬆,身上或許還有傷勢,此時我等從旁殺出,伏兵四起,情勢急轉直下,定然讓他當場授首。”
裴子興撫須微笑,心道此計大妙。
銀章捕頭商正也是頻頻點頭,冷然道:“風雲閣刺客竟然敢在一府之內,公然發帖刺殺主官,當真是不知死活。
這一次,就讓他知道江湖險惡。”
……
申時三刻。
天空一聲雷響,烏雲遮日。
天色突然就變得微微暗沉下來。
隨着一陣涼風,穿堂過府,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四周輕微私語喧鬧聲,陡然一靜。
人還未到,殺氣先行。
陳平眼神微凜,心知這次前來的的血眼刺客,可能還真不是吹牛的。
是真的有點厲害。
氣機感應之下,就算心靈最不敏銳的普通捕快,也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自然而然的就心情沉悶,安靜了下來。
“嗚……”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狂嘯。
嘯聲與天上雷霆炸鳴之聲隱隱相合,一道長吟如同戲腔般,婉轉傳來:
“天下風雲……出我輩!”
“天”響起時,人還在百丈開外,“輩”字落音,人已經到了府衙門口。
轟……
一聲巨響,兩扇大門,化爲千百碎片,捲起狂嘯大風,呼呼轟鳴着向前突進。
所有人心中一沉,就如墜入海水之中。
張着嘴瘋狂喘氣,心臟絞住一般,身形也跟着遲緩僵滯。
“一入江湖……歲月催。”
這人長吟不絕,聲音中有着牽魂動魄的奇異韻律。
劍鋒所指,銳嘯之聲,彷彿也帶着某種獨特的節奏……
讓人忍不住心神恍惚,想要側耳細聽。
卻完全注意不到,那劍已經分波逐浪般,連殺四位攔在身前的捕快。
直線突進,刺破窗戶,目標直指,坐在錦墩之上端着茶杯的裴知府。
“啊……”
裴知府臉色唰的一聲變得雪白,眼睛瞪得滾圓,手中茶杯“咣”的一聲跌落。
劍鋒未到,碧光耀出一泓水波,早就映到他的眼眸之上,讓他腦袋一片空白。
“原來,這就是幻心劍。”
陳平心如明月,靜靜站在原地。
手中早就換了的精鋼長劍斜指地面……
衣袂隨風起伏,像是看不出半點緊張。
心靈卻是潮起波伏,彷彿看到了一圈圈音波炸鳴,向着四面八方席捲。
刺客的身形拉出一長串真假難辨的幻影,劍光映照天光,讓人目眩神迷,看不真切。
‘這是從[聲]、[光]、[勢]、[意]四個方面,齊齊下手。
聽到聲音,看到劍光,被劍勢所懾,劍意早就入心。
只是一個血眼刺客,就玩出這麼多花頭嗎?’
他看到韓小茹如猛虎躍澗般,大劍轟鳴着,斬得空氣“嗶嗶”爆響,似乎並不知道畏懼爲何物,當先疾衝而去。
刺客惑心幻神的劍法,似乎對她全無作用。
她身上銀光大亮,力大勢雄,劍光起處,真真有一種分陰陽、定兩儀,重開混元的味道。
所以說,裴正興吹捧韓小茹,說她的劍法,已達到大成生意的境界,也不完全是吹捧。
在陳平看來,韓小茹心靈純淨,真把心思放到哪件事情上面,當能銳意進取,突飛猛進。
以往或許是沒把全部心神放到劍法上面來,也或許是韓無傷和司馬柔教學不太好,有點埋沒了她的劍術才華。
這段時間,屢次歷經生死,搏殺多場,知恥而後勇的情況下,再看見了陳平對混元劍法的奇妙運用,終於心有所悟。
踏破此劍最後一層關竅,明悟到劍中真意。
在陳平看來,倒也不是韓小茹的劍法天賦到底有如何厲害。
而是混元功和混元劍,太過契合這位大姑娘。
好像她天生就應該修煉這門金身法,天生就應該練習混元劍。
平平常常的招數,在她手裡,比別人無端端的就會多出幾分威勢。
“嘭……”
氣勁炸裂悶響,轟鳴着橫掃書房,杯、盤、桌、椅全都炸開成粉屑,狂風四面席捲衝擊。
韓小茹終究只是銀身小成,修爲不足。
被對方先天大成有若實質的劍氣橫斬。
雙劍交擊,她手中大劍啪的就斷爲兩截,胸口微悶。
身形倒撞數步,閃閃銀輝黯淡了一些。
刺客一劍斬出,斬得韓小茹倒撞退卻,從雁尾形血色面具中透出的森冷目光掃了一眼韓小茹,就不再理會。
人隨劍走,劍鋒銳嘯着,幻出兩重劍影,已經刺到裴知府喉間心竅。
“此路不通。”
一直沒有動靜的陳平動了。
提劍。
轉腕,
刺出……
每一個動作都清晰無比。
劍路也是平平無奇。
出劍甚至沒有什麼聲響。
可偏偏後發而先至。
快到心靈都反應不過來。
血眼刺客一劍再也刺不下去……
他只感覺,對方那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
刺出的劍也不是劍,而是山間之清風,天邊之明月。
無所不在,無遠弗至。
對方只是一出手,自己護身的三尺先天真氣就已經破開。
一縷銳芒,到了喉間。
鋒銳無匹的劍氣,更是割破了皮膚。
‘這是錯覺……哪有這麼重,又快到離譜的劍?’
他心裡明明告誡着自己,不要躲避,要以攻對攻,壓下對方的氣勢。可是,潛意識這東西,往往並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生命示警之下,血眼刺客再也不敢強行進攻。
全身真氣有如洪浪般炸開轟鳴,震盪陳平劍勢,露出一絲空隙。
劍鋒回收,咻的一聲就點攔在身前,借力飄退。
“好劍法。”
血眼刺客深深的看了一眼陳平,眼中首次顯出一絲遲疑。
身形卻沒有絲毫停頓,還在半空,反向一折,院中又響起嗚嗚劍嘯之音……
時而在東,時而在西,漸漸的就向着後院殺了過去。
沿路,狗叫,人喊,哀泣,哭號之音不絕於耳。
“果然那裴子興有先見之明,知道血眼刺客手段百變,做事全無底線。
他先行擋在廂房處,倒是料敵機先了……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家學淵源。”
陳平嘆息道。
剛剛這一招,自己是佔了點上風,卻也沒強到哪去。
這血眼刺客來去如電,每一劍出手,都是狂風相隨,呼號嘯叫着,真氣如海如淵。
單憑先天護體真氣,就能將將擋住自己五成力量,足足一萬六千餘斤的直刺……
這還是人嗎?
不過,也不用跟他打生打死。
只要擋過這次刺殺,就算大功告成。
聽裴子興說,三次刺殺一過,風雲閣就會放手,如此最好。
“快救救救救……”
裴知府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面色更白了,就像敷了一層牆上的白灰。
嘴脣哆嗦着,話也說不囫圇。
“老老老老……”
“老什麼老?”陳平疑惑。
“爺爺爺爺爺……”裴知府哆嗦得更狠了。
“爺什麼爺?”韓小茹也是滿頭霧水,不知這知府大人到底發什麼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