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救兵來了。
面對李二姐厲鬼威脅,陳家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事實上,李二姐剛開始傾訴冤屈,陳家就第一時間派人求救附近知名的寺觀,並先後得了許多抑制厲鬼逞兇的符篆法劍——這也是李二姐爲何至今沒能殺死陳家二老爺的根本原因。
陳家不滿足抑制李二姐,爲了根除李二姐的厲鬼威脅,陳家旋又不惜重金請來一位擅長捉鬼除妖的道長。
但道長有道長的範兒,他收到陳家求救書信之後依然不緊不慢趕路,直至今日才慢悠悠抵達陳家。道長捉鬼降妖經驗豐富,他在前院後院觀望兩眼,就信誓旦旦地安撫陳家二老爺:“選三十六員青壯,結成三十六天罡伏魔陣,今夜就能擒下此鬼。”
陳家二老爺大喜過望,顧不得護院們昨夜辛苦,立時勒令三百名護院集聚庭前草地,任由道長選拔良才。
陳老六等頭目不敢怠慢陳家二老爺的意志,如實向護院們重複他的原話:“誰能入得道長的法眼,二老爺即時賞銀一兩;若能立下功勞,再賞銀十兩。這可是難得的大好事,你們都要抓住機會啊。”
護院們渾渾噩噩醒來,原本滿腹怨言,在心裡恨罵陳家二老爺簡直是陳扒皮:徹夜巡邏對抗厲鬼也就罷了,這一天到晚地不讓人睡覺,想熬死人嘛。但聽到二老爺許諾一兩和十兩紋銀兩個級別獎賞,絕大多數護院驟然甩去各種牢騷,改而兩眼閃亮地期待被道長選中。卻是護院的月薪大概只有半兩銀子多一點兒,即使只能得到一兩賞銀,也是足足兩個月薪水呢。
金錢的力量,永遠不能輕視。
因爲金錢,他們以血肉之軀對抗索命厲鬼;因爲金錢,他們又忘記了徹夜疲勞和捉鬼風險。
陳家的園林式宅地,前院有一片休閒草地,面積遼闊到哪怕三百名護院彼此以手臂相隔排成15×20方陣,也僅能填滿草地的一角。不久,在三百雙期盼眼睛注視下,陳家二老爺領着一男一女兩位陌生人,緩步踏入被枯草層掩蓋的草地。
男陌生人約四十餘歲模樣,頭戴道士冠,身披道士服,腰間挎了一柄木劍。道人的道士服,看在賀路千眼裡有些怪異,若非印在其前胸的太極圖造型和護院們嘮叨許久的捉鬼降妖道人的暗示,賀路千很難將他與道士一詞聯繫起來。然而,道人的道士服裝扮卻是本位面正宗的道袍,賀路千覺得它怪異,只是因爲其道袍樣式有別於地球審美而已。在其他土著眼裡,道人的穿衣風格再正常不過。
女陌生人約二十歲出頭,灰藍色襦裙,搭配米白色立領斜襟上襖,再外裹一件連帽斗篷,極似地球二十一世紀常見的改良漢服。與道人相比,賀路千覺得女人服裝非常順眼,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可惜審美差異無法逾越兩個世界,當賀路千覺得女人親切時,土著們卻在心底非議,此女妖服異裝,恐怕不是良家。
所幸,女人容貌底子姣好。女人似乎又經過刻意梳妝打扮,哪怕在相對見多識廣的賀路千眼裡,也能輕鬆得到村子裡的村花、學校裡的校花、工廠裡的廠花、公司裡的司花等級別的榮譽。顏值的力量,總是不能輕視。女人的嬌美容貌跨過時空壁壘,也跨過了妖服異裝排斥,輕鬆征服了一羣護院漢子,惹得許多護院假裝鎮定之餘,忍不住以眼角偷偷瞟向她。
嬌美面龐和華麗襖裙,也悄然無息間成了襯托女子出身高貴的間接證據。
賀路千好奇女人的來歷,也隨大流望向她,暗自揣測她是否是道長的女徒弟,是否也懂捉鬼降妖的超自然力量。
這時,意外突然發生。
賀路千望向女人時,女人也彷彿心靈感應突然轉首回望,並且目光越過一排又一排護院,出乎意料地與賀路千對視。
這不是賀路千的錯覺。
只見女人與陳家二老爺、道人笑臉說兩句話,便徑自走入護院方陣,向賀路千筆直走來。
賀路千心臟猛地一跳。
賀路千對自己的魅力有着清醒認知,如果普通人平均魅力值爲60,賀路千最多能夠評分62。在校園裡、在公司裡、在社會上,賀路千都屬於最常見也最普通的羣體,他不醜也不俊,恰是庸庸大衆中的一員。即使輪迴者氣質令他站在一羣土著中間稍微有些獨特,也應該不值得女人一眼發掘出來。
排除一切可能,真相只有一個。
女人也是輪迴者。
而且極有可能手握某種特殊道具或者類似魔珠的奇特金手指,能夠快捷識別視野之內的其他輪迴者。
賀路千下意識握緊拳頭,按照輪迴殿的血腥規矩,輪迴者與輪迴者是永遠無法誠心誠意合作的天然仇敵。就像賀路千降臨本位面之初的那位輪迴者,兩人剛見面就是你死我活地鬥爭,若不是賀路千稍稍幸運點兒,他早就被對方淘汰了。
怎麼辦呢?
逃走概率爲零。女人顯然起點較高,短短二十餘日時間,她就與掌握超自然力量的道人和掌握地方權勢的陳家搭上了線。只憑賀路千的體育教師級別戰鬥力,絕難逃過道人和陳家護院們的聯合追殺。
借勢陳家的概率爲零。輪迴殿爲賀路千安排的身份是來自小山村的粗鄙山民,陳家相信賀路千的指證還是相信女人和道人的指證,無須浪費時間思考,就能輕鬆得出答案。
……
想來想去,賀路千始終尋不到一條活路。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與此同時,女人越走越近,已經走入護院方陣之中。土著護院不明白女人的目的,簡單誤會女人或許想挑選幾位強壯的隨從,有些人期待張望,有些人糾結是否離家,有些人事不關己地低聲討論,護院方陣一時間盪漾起嗡嗡的嘈雜聲。
十步、五步、兩步,女人無視一羣心思各異的護院土著,穩穩當當停在賀路千面前。
賀路千終究沒有選擇活命概率爲零的逃跑路線,而是賭一把心態嘗試與女人對話。而既然決定直面輪迴者威脅,就沒有必要露出怯懦情緒,賀路千努力擠出一副自信笑容,平等直視低了他半頭的陌生女人:“你好。”
女人愣了一下。
賀路千的應對,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但女人沒有太多時間驚訝,她很快調整心態與賀路千交流,指着護院方陣之外的空地:“這裡人多耳雜,我們去那裡談談吧。”
賀路千:“好。”
女人前面走,賀路千後面跟,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默契走向遠處的空地。
賀路千的離去令護院方陣突兀陷入嘈雜爭論漩渦,卻是誰都沒有想到,小山村出身的賀路千竟然能與看起來就富貴逼人的女人說上話。尋常護院好奇討論賀路千與女人之間的關係,陳老六、林二全等與賀路千相識的護院,則暗恨自己沒能抓住機遇。特別是林二全,瞠目結舌之餘,又習慣性地與有榮焉心理誇讚賀路千:“我早就覺得賀兄弟不是凡人。”
可惜,故事中的主人公賀路千,此刻卻沒有丁點兒心思關心護院們的羨慕嫉妒恨。
賀路千亦步亦趨跟在女人身後,絞盡腦汁斟酌語言,思考如何緩釋輪迴者與輪迴者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女人停住腳步,笑臉回望賀路千:“我生於1985年,死於2008年,你呢?”
賀路千無論如何猜測,也沒有料到女人這樣與他交涉,好久沒有反應過神來。等女人又重複問了一次,賀路千才意識到什麼,驚訝追問:“咦,死於2008年?”
女人笑說:“你是奇怪‘死’,還是奇怪‘2008年’?”
賀路千:“都奇怪。”
女人:“2008年,我死於泥石流,然後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輪迴殿。”
解釋完畢,女人繼續詢問賀路千:“你呢?”
女人果然是輪迴者。
賀路千已有足夠心理準備,坦然回答說:“2023年,我去巴厘島旅遊,突然間眼前刺眼光亮,也不知是死於核武器襲擊還是其它奇異事件。然後,我就莫名其妙來到了輪迴殿。”
女人嘖嘖稱奇:“都2023年了啊。”
女人忽地悵然陷入回憶:“說起來,我還是奧運會志願者呢。2008年奧運會怎麼樣,順利嗎?”
賀路千搖頭:“那時我才八歲,沒有什麼印象。不過,參考後來網上的評論,當年應該挺成功吧。”
女人再一次嘖嘖感慨:“零零後啊!”
女人與賀路千降臨初遇到的那位輪迴者截然不同,她沒有劍拔弩張地與賀路千對峙,也沒有圍繞彼此利益進行勾心鬥角談判,更不曾你死我活地競爭本次歷練僅有的七個活命名額。女人時而微笑,時而感慨,言辭裡只有對地球往事的眷戀和悵然,頗有一點兒“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感覺。事實上,女人也的確不像苦苦掙扎的輪迴者,她甚至還有心情笑呵呵打趣賀路千:“我是85年的,比你年長,以後你就喊我鶴姐吧。”
女人原名秦真鶴,真是字輩,鶴是她的尾名。
與秦真鶴一起回憶久了,賀路千甚至不由得泛起一絲錯覺,好像這裡不是規則殘酷的輪迴殿,而是異國它鄉的故友相逢。可輪迴者畢竟是輪迴者,閒侃半個小時之後,秦真鶴漸漸散去笑容:“地球往事,我們以後再敘舊。現在,我們談談正事吧。”